入夜,三方人馬在酒樓外分別,各回各處。


    馮鏜就住在對麵的茶樓,自然沒有再和馮兆先一起走,幾步路的距離,很快就回到了暫時居住的後院。


    進了屋,坐在臥房的躺椅上,馮鏜仰頭看著房梁發愣。


    冉清流從他剛一回來,就跟在他身後,這會兒見他進了臥房,就也跟進來問他,“小師叔,您現在是要洗漱休息嗎?”


    馮鏜今日最多隻喝了一兩多酒,離醉還遠著呢,眼睛裏卻透著迷茫。


    他聽是聽見了,卻半天沒回答,一時間,把冉清流弄得莫名其妙。


    過了許久不見回應,冉清流疑惑之餘,走近了輕聲問,“您怕是累了,給您打水泡泡腳吧?”


    馮鏜依舊不語。


    冉清流納悶兒,又站了片刻,看出馮鏜狀態不對,便想先退出去。


    馮鏜卻突然叫住了他,“去哪兒?”


    冉清流趕忙轉回身來,垂手回話,“沒,不去哪兒。您有什麽吩咐嗎?”


    馮鏜抬手指指旁邊的凳子,微闔了眼,口中說:“過來坐。”


    冉清流應了一聲,走過來坐下。


    馮鏜問他,“我最近沒太顧得上你,你都忙些什麽?”


    冉清流回答說:“您之前不是叫我每日在前麵給人解簽嗎?孫掌櫃倒真是個會算計的,您說解簽的錢有他一份兒,他經營得可賣力了。找我解簽的一天比一天人多,隻是也有奇怪的地方。”


    馮鏜隨口道:“說來聽聽。”


    冉清流解釋說:“我解簽也解了這麽多天了,可是,一個下簽都沒解到過。按理來說,這簽筒裏麵,有好有壞,怎麽會一個壞的都沒碰到?挺奇怪的。”


    馮鏜笑笑,“這有什麽奇怪的?不信你現在拿你那簽筒看看,那裏麵根本就沒放下簽!沒放,當然是抽不到的。”


    “怎麽能這樣?”冉清流頓時竄起來,吃驚地說,“這不是騙人嗎?”


    馮鏜瞥他一眼。


    冉清流莫名的就覺得有些心虛。


    躊躇須臾,他又坐了回去,“小師叔,我知道,孫掌櫃應該是為了賺錢,才想出這個辦法來。他是商人,商人重利,無可厚非。可是,騙人總是不對的!人家求卦問卜,是為了趨吉避凶,我們若不誠心對待,許是不好的吧?”


    馮鏜稍坐起身子,看著他問,“那我問你,百姓求神拜佛,求的是什麽?”


    冉清流想了想,回答說:“大概是求功名富貴、福壽雙全?也有些稀奇古怪的,總之,一樣米養百樣人,該是求什麽的都有。”


    馮鏜卻搖頭,“這些人,無一例外,求的都是一個‘好’字!”


    冉清流瞠目結舌。


    馮鏜對他解釋說:“算卦,說是算的天意,實則算的是人心。沒有人希望自己無福有禍,誰都想好,什麽都想好。他們想要好,孫卯就給他們好,他們自然就高興。做生意嘛,字麵的意思,讓生人滿意,這才叫生意!至於你,就算給你個一簽不少的簽筒,你敢說你就一定能算得準,說得對嗎?既然結果一樣,反正是算不準的,為什麽不讓人家高興一點兒呢。這事兒,孫卯做的沒問題。”


    冉清流撓撓頭,懊惱的說:“我比您,到底還是差得太遠了。”


    “我嗎?”馮鏜苦笑一聲,沒有說下去。


    冉清流早看出他情緒不對,見他又不開口了,便自去端木桶過來,放在馮鏜身前。打了熱水倒進去,又試著溫度摻了些井水。


    馮鏜自己除了鞋襪泡腳,冉清流坐在旁邊盯著他看。


    眼看著他的臉色漸漸鬆緩下來,才試探著問,“小師叔,您今天做什麽去了?怎麽弄得累成這樣?”


    馮鏜一愣,短促的笑了下,歎口氣,“沒什麽,不過是見到個一麵之緣的人罷了。隻是,我看他麵相,與數月前大不相同,怕是要落得個大麻煩了。”


    冉清流問,“那您怎麽不幫幫他?”


    馮鏜搖搖頭,“走一步看一步吧!道不同不相為謀的人,我幫他,他也未必領情。若是不小心再誤會了什麽,反倒是更大的麻煩。”


    冉清流聽到這裏,頓時猜到了,“您說的是那個巡按禦史?”


    “你也知道?”馮鏜看了他一眼。


    冉清流毫無心機的笑著,“我跟關梟的手下閑聊的時候,聽他們說的。”


    “哦。”馮鏜隨口應了聲,麵上絲毫不變,對他說,“你既然知道了,那也該明白,他是文官,我是鷹犬,文官最討厭的,莫過於是鷹犬。他的事情你以後別打聽,知道多了不是好事。你啊,給我待在茶樓裏好好的解你的簽,多看看眾生百態,少摻和不該管的事情。”


    馮鏜雖然語氣如常,但冉清流是慣會看他臉色的,隻一眼,就知道他心裏壓著火。


    冉清流生怕殃及池魚,卻也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不高興,隻能小心試探,“小師叔,那個宋大人到底怎麽了?為什麽他的事情就聽都不準聽的?”


    馮鏜瞪他一眼,訓斥道:“哪兒學的那麽多廢話?我讓你別管,你就別管!”


    冉清流被他突然暴躁起來的氣勢嚇得一抖,戰戰兢兢站起來。


    馮鏜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彎腰拿布巾擦腳,趿拉著鞋站起身來,把布巾甩在桶裏,濺了一地的水。


    走到床邊,他坐在床沿上,長長地吐了口氣,緩了緩胸中躁動的氣息。再開口時,他的語氣就盡量溫和了下來。


    “清流,我不讓你管,總歸是為你好的,你懂不懂?”


    冉清流隨著他氣勢舒緩下來,也稍稍鬆了口氣。他也不是泥捏的、木頭刻的,有血有肉有感情,馮鏜對他好,他當然知道。


    他低頭說:“小師叔,我知道您是為我好,可是,我也不想什麽忙都幫不上。您有任何事情,清流也可以為您分憂的!雖然可能我現在做不好什麽,但是您教我,我會用心學的。”


    聽了冉清流的話,馮鏜不免覺得欣慰。但與此同時,他卻也很清楚。


    他可以自己去冒險,可以讓手下的人去冒險,但冉清流終究對他而言是不同的,他絕不願意讓冉清流去冒險。


    冉清流出現任何問題,都足以讓他方寸大亂,他不能也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沉默了半天,馮鏜說:“你這麽想替我辦事,那我就給你個機會。你把唐跡給我看好,哪裏都不許他去,就是幫到我了。專心做好這一件事,我信任你,你可不能出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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