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雲峰上,一片狼藉。


    山石破碎,樹木催折,宛如天災過境一般。


    實際上,卻隻不過是因為這裏剛剛有兩位絕頂高手在此決戰罷了。


    謝曉峰負手而立,山風吹拂,一襲烏袍獵獵作響。他居高而下的望去,透過層層雲氣,下方的神劍山莊依稀可見,再遠就是茫茫一片,看不真切了。


    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


    此時本該豪情萬千,睥睨天下一切,但在此時,謝曉峰卻是長長的一聲歎息,滿麵蕭索。


    “輸了,輸了,不過輸的心服口服。”


    自夏雲墨的“墨一”,破了謝曉峰的謝家劍法後,這一戰的勝負,就已經明朗了。


    更何況,夏雲墨就算是全力防守,也能把謝曉峰給活活耗死。


    夏雲墨坐著一顆青石上,眼前雲海翻騰,霧氣流瀉,如若仙境一般。


    他忽的轉過頭來,望著謝曉峰的一雙手,麵上沒有半點喜意,道:“勝之不武,贏了也不怎開心。”


    原來,謝曉峰隻有八根手指。


    他的兩根大拇指,已經齊根而斷。


    對於學劍的人而言,這簡直比什麽極刑都還要殘酷。


    因為失去了大拇指的手,是握不穩劍柄的。


    一個劍客若是連劍都握不穩,那還配稱為“劍客”嗎?


    世上沒有人可以如此平整光滑的切掉謝曉峰的拇指,而不傷他身軀分毫,夏雲墨也不能!


    能切掉他拇指的,隻有他自己。


    當初燕十三為了封印那毒龍般的第十五劍,自殺身亡。


    謝曉峰為了能過上寧靜的生活,也不願第十五劍在自己身上重生,於是他割掉了自己的拇指,不再握劍。


    隻可惜,謝曉峰隻要還在江湖,他就是神劍山莊的三少爺,就是天下第一神劍謝曉峰,而江湖紛爭永遠也避免不了。


    與燕十三決戰之後,他一共隻拿起了兩次劍。


    第一次,是與魔教教主在祁連山決鬥。


    第二次,便是與夏雲墨決戰翠雲峰頂。


    謝曉峰失去了拇指,但他依舊是天下無雙的劍客,依舊能夠握住劍。可他的真正實力,卻已經悄然跌下了一個層次,又怎能勝的過夏雲墨。


    贏了一個斷了拇指的謝曉峰,夏雲墨也驕傲不起來。


    “贏了便是贏了,敗了就是敗了,那有什麽勝之不武。”謝曉峰本人倒是十分豁達,笑道:“老夫要離開神劍山莊了。”


    夏雲墨疑惑道道:“離開神劍山莊?”


    謝曉峰點點頭,道:“不錯,老夫在神劍山莊拘束了一輩子,不得自由。而接下來的時間,我便打算遠離中原,深入大漠,窮盡邊荒,順便去訪問幾個老朋友。”


    夏雲墨道:“那神劍山莊怎麽辦?”


    謝曉峰道:“你若想要,便拿給你。你若不想要,就留給小玉,或者……唉。”


    說到這裏他輕聲歎息,追憶起了一段不堪往事。


    謝曉峰原本和慕容秋荻還有一個兒子,隻是他與兒子從小不和,那小子也不知跑哪去了。或許這一輩子,這一對父子也再難相見。


    夏雲墨笑著道:“那你可知,江湖中三大幫、七大派、四大世家甚至還有天美宮主所率領的魔教,正準備對付我。你可要知道,我若是一不小心殺的興起,就可能血洗了整個江湖,難道你就不準備調解一下此事。”


    “算了,老夫不過是個老人罷了。”


    謝曉峰神色波瀾不驚,淡淡道:“江湖事,江湖紛爭,自有江湖人解決。”


    夏雲墨心頭暗歎一聲:倒也真不愧是修煉天道的人。該斷情絕義之時,絕不拖泥帶水。


    武功的修煉,無外乎是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練神返虛、煉虛合道這四步。


    合道,這便是武者追求的極致。


    而這“道”粗略的劃分一下,大概是“天道”與“人道”兩種。


    天道無情,天道無私,天道無義。


    而人道卻是將自身情感催發到極致。


    修煉天道之人,視人生如一場大夢。乃至於至公無私,太上忘情。


    簡單來說,他們表麵看似有情有義,但為了修煉,卻可以拋棄一切,屏棄凡塵俗世。


    而人道卻是情·欲之道,人道之中,又可以劃分出很多小道出來,而魔道也算是人道中的一份,隻是路子走的有些偏。


    想到這裏,夏雲墨又不由得為謝小玉的母親天美宮主歎息一聲。


    當年,天美宮主在魔教中位高權重,更是拉攏了魔教長老中的金獅、銀龍一起背叛了魔教教主。


    可不知是什麽原因,天美宮主愛上了謝曉峰,還和謝曉峰生了謝小玉這個女兒。


    天美宮主美麗妖嬈,是尤物中的尤物,妖女中的妖女。但她卻奈何不了謝曉峰,更無法將他挽留在魔教。


    因此,天美宮主發誓要征服謝曉峰,甚至不惜幽居深穀,潛心修煉魔功,務必有朝一日超越他。


    可是,這完全就是不可能的事。


    謝曉峰的妻子慕容秋荻是昔年江湖中武功最強、權勢最大、容貌最美的女人,還曾和謝曉峰情投意合,擊敗了謝曉峰無數次,卻也不曾真正征服這個男人,更何況是天美宮主了。


    或許,以前的謝曉峰還算是有情有義,但現在的他,除了劍道外,其他一切外物,都不過是縹緲雲煙罷了。


    “今日一戰,收獲良多,老夫走了。”謝曉峰便要離開。


    “等一等。”夏雲墨喚住了他,道:“我有一則消息,你一定會感興趣。”


    謝曉峰道:“是什麽?”


    夏雲墨沉吟道:“我最近得到消息,燕十三還在世上。”


    從來都是雲淡風輕的謝曉峰,神色忽的一變:“當真?”


    夏雲墨道:“應該錯不了。”


    接著,他便將燕十三所在的位置告訴了謝曉峰。


    謝曉峰滿麵複雜之色,最後向夏雲墨抱了抱拳,好似一朵烏雲般降下了翠雲峰。


    至此之後,江湖中便再也沒有人見過這一尊傳奇人物。


    “這兩個宿命般的對手再次相遇,一定非常有趣。”夏雲墨嘴角掀起玩味一絲笑容。


    ……


    翠雲峰下。


    呂煙霞和謝小玉在焦急的等待著,不停的來回渡步。


    當世江湖中,謝曉峰已是神話人物,是活著的傳奇。


    而夏雲墨自出江湖以來,便未逢敵手。呂煙霞和謝小玉都曾見過夏雲墨出手,知道這個男人亦是有著超凡脫俗的手段。


    夏雲墨與謝曉峰決戰翠雲峰,誰勝誰負,還真沒有人猜得準。


    除了這兩人外,一旁還站著謝家的管家,謝亭生。


    這位謝管家圓圓的臉,胖胖的身材,看起來十分和氣,不像是神劍山莊的莊主,更像是個和氣生財的生意人。


    但在江湖中,卻絕沒有人敢輕視謝管家。


    不但因為他是神劍山莊的管家,還因為他的劍法造詣亦是天下罕有。


    曾有一次,謝管家受約去替人主持一場決鬥,決鬥的雙方分別是“天蛟劍”李雲、“魔蛟劍”張煌。


    這兩人一人號稱“天蛟劍”,一人號稱“魔蛟劍”,早就看彼此不順眼了,再加上幫派利益之爭,更是讓兩人勢如水火。


    決戰時間還沒到,雙方就起了口角之戰,壓抑不住怒火,就動起手來。


    這兩人都是武林中一流劍客,成名江湖數十年,旁人根本不敢去拉架。


    就在此時,一道劍光飛過,謝管家就出手了。


    謝管家一共就用了兩劍。


    第一劍化解了兩人的劍法招式,第二劍逼得兩人各自後退了五步。


    兩劍之後,謝管家便笑眯眯的勸解雙方,等決戰之日在出手,莫要壞了江湖規矩,這兩人也自然不敢不允。


    至此之後,就再也沒有人敢小看這身體有些發福,總是和顏悅色,一副笑眯眯模樣的謝管家了。


    三人焦急的等待著,先前翠雲峰上不斷有落石草木滾下,偶爾窮盡目力,還能瞧見一道驚鴻劍光。


    可現在一切都停歇了下來,翠雲峰上再無動靜。


    難道,兩人已分出了勝負?可又是誰勝誰負?


    三人的心隻覺得被一隻手掌攥著,幾乎喘不過氣來。


    這一戰不但關乎“天下第一”的名頭,還將會影響武林格局,讓他們不得不緊張。


    就在此時,一道人影從天飄落。


    但見這人白衣勝雪,容貌俊美無雙,如若美玉雕琢而成,整個人有著超邁凡俗的氣質,如若下界仙人。


    呂煙霞麵露喜色,而謝小玉和謝管家麵上則是流露出了悲傷之意。


    下來的是夏雲墨,那謝曉峰難道已經死在了他的劍下?


    不可能?!


    絕不可能?!


    那堪稱傳奇的天下第一神劍,怎麽會輸?怎麽會死?


    夏雲墨走上前來,見眾人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樣,顯然是對翠雲峰上的事情很感興趣。


    他揮了揮手道:“先回山莊再說。”


    ……


    山莊中,有嬌俏的婢女奉上茶水,夏雲墨淺淺的飲了一口,也懶得吊胃口,直接開口道:“這一戰算是平手,謝曉峰也沒有死,他去找他的幾個老朋友了。”


    這下子謝小玉才算是鬆了一口氣。


    謝曉峰不但是她的靠山,還是她的父親。


    縱然她們的親情淡漠,但到底還是血濃於水,若是謝曉峰死了,那麽她也免不了傷心難過。


    謝大管家也鬆了一口氣,臉上浮現出崇敬的笑容,又有些諂媚道:“夏公子能與老主人平分秋色,不管是武功還是天賦,都已是驚天動地,曠古爍今。”


    夏雲墨和謝曉峰雖是平手,但是所有人卻都明白,真正的天下第一非夏雲墨莫屬。


    謝曉峰已經老了,而夏雲墨卻還是少年,有無限的潛力。


    若是他願意,花上很長的一段時間,甚至可以一統江湖,開創武林新局麵。


    “對了,謝曉峰讓我暫時管理神劍山莊。我對神劍山莊沒多大興趣,不過最近也需要一些人手,便暫時作神劍山莊的代理莊主吧。”夏雲墨吹了吹茶葉,淡淡道。


    “怎麽可能!”


    謝大管家麵露驚訝之色,脫口而出道:“神劍山莊乃是謝家曆代祖宗基業,怎麽會拱手讓人,更何況,小姐都還在,少爺也隻是遠遊,怎麽會把山莊讓給一個外人。”


    “就知道你們不信,所以謝曉峰讓我把這柄劍帶了回來。”


    這是一柄烏鞘長劍。


    這柄劍更是象征著神劍山莊的榮耀。


    謝曉峰既然決定不再踏足中原,不再過問江湖事,那他就不是神劍三少爺,拿著這柄劍隻不過是負擔,索性就送給了夏雲墨。


    “不!不!這絕不可能,小姐,你說一句話啊,這絕不是真的?”


    謝管家流露一絲驚慌之色,眼珠子亂轉,顯然有些焦急。


    神劍山莊就算一年多前,隻不過有幾座破屋,那也是武林聖地,無數人朝拜的地方。


    更何況,自謝小玉來了之後,這裏越發的精美起來,氣象萬千,宅邸恢弘。仆從,丫鬟更是不知是有多少。


    謝曉峰常年閉關與藏劍廬中,不過問山莊的事情。


    而謝小玉則是忙著她那稱霸武林的計謀,雖然帶了許多人手來神劍山莊,但管理的事情並不多。


    謝管家已然能夠算作神劍山莊的半個主人了,他自然不願意看到另一個人強勢入主。雖然這人說了,隻不過是“代理莊主”,但誰知道以後會不會生出其他變故。


    “小玉,你認為我能不能坐神劍山莊主人的位置?”夏雲墨似笑非笑的望了謝小玉一眼。


    謝小玉咬了咬櫻唇,偷偷的夏雲墨一眼,精致無雙的麵容上染著一層紅暈,乖巧道:“這裏既然叫做神劍山莊,自然是以劍為尊。父親已經遠遊,那麽當今劍法高手,除了公子,還有誰能坐上莊主的位置。”


    若是不了解她性情的人,隻怕還以為謝小玉是個又天真、又純潔的女孩子。且對夏雲墨用情至深,連莊主的位置都舍得讓出來。


    實際上,卻是識時務者為俊傑。


    破廟裏夏雲墨扇了她一巴掌後,徹底把這女人給扇醒了,知道夏雲墨這人不是她能算計的,更不能去違背他的意願,否則吃苦頭的隻有自己。


    更何況,在她眼中,夏雲墨這人神秘莫測,如風似雲,絕不可能久居神劍山莊。他一走,神劍山莊還是會回到自己的手中,幹嘛還要自找麻煩。


    “小姐……這……這……這可是謝家百年基業啊,怎麽能……”謝管家麵露急切之意。


    話還未說完,謝小玉的麵容忽然變得冰冷起來,冷聲道:“我說了,夏公子此後便是神劍山莊的主人,你難道連我的話也敢違背!!”


    “小人……不敢。”


    謝管家渾身一顫,連忙低下頭去。


    謝小玉是神劍山莊的繼承人,且謝家的婢子仆人都是謝小玉帶來的,謝管家是萬萬不敢違背她。


    更何況,謝管家雖不知道謝小玉真正的身份,但卻也知道,這女人絕不簡單,不能輕易招惹。


    隻是謝管家的話雖是這樣說,但他的眼睛裏,卻依舊帶著幾許怨憎之意。


    隻是他低著頭,誰也看不到他的表情罷了。


    夏雲墨目光流轉,似笑非笑的看了謝管家一眼,旋即道:“我既然繼承了神劍山莊,那麽你們就該聽我命令,現在我就要你們去給武林各大派傳話。”


    謝小玉道:“公子請說。”


    夏雲墨早有準備,從衣袖中取出一個不大的卷軸,遞給謝小玉,說道:“你且先看一看。”


    謝小玉將卷軸拉開,卷軸之中,竟然是各門各派的武學,隻是都隻有個名字。


    “你去讓人通知這些門派,務必在兩個月之內,將這些武學送來神劍山莊。許多門派現在都在神劍山莊附近,倒是不必東奔西走,浪費時間”


    這卷軸中的武功,一部分自然是《太玄問道卷》中的絕學。


    另一部分,則是各大門派在最近這百年時間中創造出來的絕學。


    謝小玉吃驚道:“公子……這些武功絕學……他們怕是不會送上來。”


    夏雲墨淡淡道:“自我除了圓月山莊後,因為免死令的事情,這些武林正道可是不止一次來找我麻煩。若他們不將這些武學送上來,我就親自去找他們算一算賬。”


    夏雲墨雖隻是一個人,但他這樣一尊近乎天下無敵的高手,去找任何一個門派的麻煩,都足以讓那門派吃不了兜著走。


    謝小玉沉吟片刻,便道:“可是……這或許會逼得所有武林正道聯合起來,一起動手。”


    夏雲墨吹開茶葉,飲了一口,淡淡道:“一群烏合之眾,不足為慮,按我說的做吧。”他早已知道武林正道打算聯合起來對付他,現在隻不過是提前一些罷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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