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處手裏的銀光晃動了起來,如果是父親見到一定會責打他,


    “拿刀的手永遠都不能顫抖!”


    他回身看了看床上睡得正好的她,


    “還可以再等等……我的傷還未全好,待全好之後務必一擊斃命,然後割下頭顱返回族裏……”


    隻這一養卻是養到了王老太夫人病逝,東陵王府送了信過來時,燕韞淓便叫了清風,


    “去報給了世子夫人,讓她帶著黃蕊過去!”


    這廂自己換了衣裳,先上了馬車在外頭等著,不久穆紅鸞帶著一臉慘白卻是已哭不出來的黃蕊上了車,


    “走吧!”


    穆紅鸞吩咐一聲,緊緊握了黃蕊的手,


    “蕊妹妹……”


    轉頭見黃蕊目光呆滯的看著窗外,暗暗歎了一口氣,伸手摟了她肩頭,


    “蕊妹妹,老太夫人年歲已大,如今仙去也是壽終正寢,你也不必太過悲傷……”


    黃蕊轉過頭愣愣問道,


    “穆姐姐,曾祖母是去了天神身邊麽?”


    穆紅鸞一愣,


    天神!


    遼人才信天神、巫醫,老太夫人一個蝸居臨安的後宅婦人要信也是信佛祖、三清祖師,


    隻也沒聽說老太夫人信這些呀?


    當下應道,


    “老太夫人生前與人為善,想來死後定是能魂歸極樂之地的!”


    黃蕊點了點頭,她並不明白這些神佛有何不同,隻想起他說的話來便應道,


    “天神那處很是美妙,曾祖母在那裏定會十分快活的!”


    她又再提了“天神”二字,穆紅鸞終是一皺眉,


    “蕊妹妹最近在讀甚麽書?”


    怎得提起了遼人的信奉,我們漢人可是不信那些的,難道是看了甚麽域外風俗的書不成?


    黃蕊呆呆轉過去卻是不再言語。


    馬車一路到了東陵王府,那處早已是白幡高掛,哀聲陣陣,黃蕊下了車瞧見那府門口上頭飛揚的白色,卻是不敢進去了,隻立在那處,嘴唇兒顫抖,眼淚似斷了線的珍珠不斷往下落。


    穆紅鸞一手緊緊牽了她的手,一手執帕子也按了眼角,


    “我們進去吧!”


    兩人跟在蒲國公身後進去,自然有人報了信兒,卻是東陵王世子老二燕祺親自出來相迎,見著燕韞淓也是麵有戚色,


    “國公來了!”


    燕韞淓一拱手,


    “世子節哀!不知東陵王他老人家下可好?”


    燕祺沉聲應道,


    “他老人家將自己關在房中,任是誰人勸也不肯步出房門!”


    自家這老子浪蕩一輩子,全靠了母親在後頭支撐,如今支柱一倒,他也跟著垮了!


    燕韞淓點了點頭,當下帶著穆紅鸞進到靈堂之中,向王氏老太夫人進了三柱香,穆紅鸞進去見著那堂上黑漆楠木的棺材擺放在當中,堂上一片素白,孝子賢孫,媳婦孫媳跪了一地。


    鼻聞得香煙陣陣,耳聞得哭泣聲聲,憶起老太夫人音容笑貌,不由的悲從中來,眼淚掉了下來。


    黃蕊此時早撲倒在堂上扶著棺材大哭了起來,


    “曾祖母……我回來了!你瞧瞧我呀……你瞧瞧蕊兒呀!”


    楊氏見狀忙起身過去抱了她,


    “好孩子……好孩子……別吵了你曾祖母,讓她老人家好好地去吧!”


    兩人左右扶她,黃蕊手指頭死死扣在棺麵之上,卻是怎也不肯放手,嘴裏隻是嗚嗚嗚嗚哭個不停,幾人用力拉開她,卻是連指甲都扣得倒翻也不肯離開。


    燕韞淓見狀便轉頭去穆紅鸞道,


    “長真,勸勸她!我去後頭瞧瞧東陵王!”


    穆紅鸞點頭過去扶了黃蕊,


    “蕊妹妹,你乖乖的讓人曾祖母安心的走,她不是還要到天神身邊去麽?”


    此言一出黃蕊立時安靜了下來,瞪著一雙血絲湧起的大眼,抽泣著問穆紅鸞道,


    “穆……穆姐姐,曾祖母她……她真會去天神身旁麽?”


    穆紅鸞點頭,


    “你曾祖母是好人,她定會去天神身邊的,你乖乖的聽話莫讓她心裏掛著你,走得不安心!”


    黃蕊聞言這才緩緩鬆了手,乖乖任人將她牽到後頭跪了下來,穆紅鸞擔心她再鬧便在一旁陪著她。


    那頭燕韞淓給人引到了後頭,卻是由燕祺引到了書房門前,這廂揚聲衝裏頭叫道,


    “父親,蒲國公前來吊唁母親,您出來見一麵吧!”


    房門緊閉,裏頭無人應聲。


    燕祺瞧了瞧燕韞淓,又衝裏頭說一遍,良久裏頭有人啞聲應道,


    “請蒲國公進來吧!”


    燕祺忙請了燕韞淓進去,燕韞淓進去一看,卻見東陵王正呆坐在書案之後,目光直愣愣盯著書案之上,那處有一張顏色陳舊的紙,


    “東陵王……”


    燕尤楚抬起頭來,燕韞淓一瞧心中一驚,東陵王雖說年事漸高,但一直精通養生之道,隻看他一大把年紀仍能納妾生子,便知他身子骨十分康健。


    平日裏見著他從來都是麵色紅潤,發黑齒固,雙眼清明,腰板兒挺直,隻今日一見卻是弓腰背駝,仿似被人抽了筋骨一般,癱在那處,臉上憔悴灰敗,雙眼混渾,精神萎靡,


    “坐吧!”


    他抬手示意燕韞淓,燕祺叫了人奉上茶水,燕尤楚一擺手對他道,


    “你出去吧!”


    燕祺看了一眼燕韞淓,這才點頭出去掩上了房門。


    他一出去房中卻是一時寂靜,燕韞淓想了想道,


    “東陵王,逝者已矣,生者如斯……還請您節哀!”


    燕尤楚長歎一聲,目光仍是落在那桌麵之上,顫抖著手將那一張發黃的紙拿了起來,


    “這……這當年我與她的婚書……結發為無妻,恩愛兩不疑,唉!自那時到如今已是五十一年六個月十五日了!”


    歎息一聲,不由老淚縱橫,抬眼望向燕韞淓,


    “廣陵,她去了……這天地之間已無人懂我戀我護我顧我……從今爾後又當如何過活?”


    一句話卻是勾起了燕韞淓心頭強壓的哀痛,眼圈一紅不由扯袖遮麵,他一落淚燕尤楚卻是扶案大笑,


    “哈哈哈……我卻忘記了,你我二人如今都是鰥夫了!”


    哈哈大笑著隻那聲兒卻是比哭還難聽,


    “這就是個傻女子,想我燕尤楚一生放蕩,從來不羈,睡遍多少美貌女子,隻她容貌平淡,卻賢惠守禮,嫁給我五十餘年,吃苦受罪並無半分埋怨,低頭受氣也隻是默默無語,她愛我敬我,伺候我照顧我,臨到終了之時隻在病榻之上向我要了一口水喝……一口水喝……五十餘年我不過伺候了她一口水喝……”


    卻是笑著笑著又嗚嗚哭了起來,


    “淑媛啊!你在時我心亦安,走馬觀花爭纏頭,笑臥花蔭我獨醉,萬花叢裏赫然回身,你總在那處!隻如今……你這麽撒手一走……這滿眼繁華又與誰人說,這一腔心思便隻能稟燭燃香問鬼神,半夜私語再無人聽……”


    說話間已是泣不成聲,這廂伏案大哭,燕韞淓也不由憶起亡妻陪坐落淚,


    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相對話淒涼,誰人知心頭傷!


    兩人相對哭成了一氣,那燕祺在外頭聽著卻是鬆了一口氣,


    “總算是能哭出來了!”


    這廂轉身吩咐道,


    “本世子爺到前頭照應,你們在這處仔細伺候著!”


    燕韞淓與穆紅鸞到東陵王府吊唁,卻是不能過夜,呆到了天黑穆紅鸞便將紫鴛、春芽和黃蕊兩個貼身的小丫頭留在了東陵王府上,叮囑她們道,


    “你仔細看顧著蕊小姐,這幾日衣食要經心些,她不吃也要哄著她吃……”


    頓了頓低聲道,


    “隻管蕊小姐服喪盡孝,其餘一概不許插手,旁人說些甚麽做些甚麽一概不許理會!”


    兩人點頭應下,穆紅鸞心知紫鴛與春芽,一個機靈一個穩重,照顧黃蕊必能周全,便放心回去了!


    隻她卻還是錯了估某些人無恥的程度!


    她這頭回去,那頭黃蕊跪在堂前哭到了半夜,楊氏心疼她便叫人領了她去歇息,隻這東陵王府本就人多,又有各路吊唁的親朋前來,這府上便住不下了。


    幸喜的早有安排,卻是將附近的客棧民居租賃了不少,楊氏怕人多吵了黃蕊休息,便對領路的人道,


    “去東麵那間宅子,那處人少些!”


    那處雖是人少些但離著東陵王府有些遠,便叫了一抬小轎將黃蕊抬了過去,進去便領到一間屋子裏,紫鴛進去四處打量了一番,裏頭隻得一張床,窗前有一張小榻,其餘卻是無處可睡了!


    “這地兒實在小了些!”


    領路的東陵王府下人應道,


    “這也是老太夫人去的突然,我們世子爺緊急張羅著,多出了雙倍的銀子才賃下這間院子,隻能讓您委屈了!”


    黃蕊此時還沉浸在哀傷之中,呆愣愣渾然不知應答,春芽倒是摸出了一個銀錠兒打賞給下人,


    “即是如此,便勞煩多尋些被褥來,今兒晚裏我們打地鋪便是!”


    當晚黃蕊睡在床上,春芽與紫鴛讓了兩個小丫頭擠那軟榻,自己兩人在地上打的地鋪。


    睡到三更時黃蕊自噩夢之中醒來,猛然坐起,黃蕊茫然四顧,半晌才發覺這不是蒲國公府,床頭的那盆花兒並未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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