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四目相對,女子眼中含淚,男子神情不再木然,帶著一絲絲無奈,一絲絲愧疚……


    四丫立時愣在了當場,


    這樣的情形,分明像極了負心漢子多情女的戲碼,


    難道……這小哥兒已經……名花有主了?


    想到這處四丫隻覺天靈蓋上被人一道閃電劈了下來,自頭頂轟到了腳底板兒,心頭疼的一抽一抽的,也跟著站了起來,連羊肉也不吃了,雙眼發直,一雙腳自發自動便帶著人往店外走去。


    那小哥兒看了一眼離開的四丫,用西夏話對那女子道,


    “素圩娃,你回去吧!別再來了!”


    那女子眼淚掉了下來,哭道,


    “細封延……你不過就是打了一回敗仗,就甚麽都不要的離開了興慶府,你看拓跋斜被人攆得隻帶了一千兵卒回京,陛下也沒有殺他,你為甚麽就不可以向陛下請罪認錯,仍然做你的官兒,陛下必然也不會計較的!”


    細封延搖了搖頭,


    “我本就不喜歡在朝廷裏做事,如果不是因為細封甘犁請求我,我不會跟著他出征的,現在借這個機會去了官位,一心追求我的武道,這是最好的了!”


    “追求武道!”


    女子四下看了看,指了指外頭的大鍋,又指了指案上的死羊,


    “這就是你追求的武道嗎?殺羊熬湯嗎?你要殺羊熬湯我有一千頭一萬頭羊給你殺!”


    細封延抬頭瞧了瞧外頭歎了一口氣道,


    “素圩娃,你回去吧!天色不早了,再不出城就出不去啦!”


    “不,我不回去!你騙我,說甚麽追求武道,你本來就是族中第一高手了,你是陛下禦前的第一高手,你已經是最好的了,還要追求甚麽?你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不想娶我,所以逃出來了?”


    細封延瞧了一眼素圩娃梨花帶雨的臉,又看向了那張空空的桌子,搖頭道,


    “不是……我有一個還未打敗之人,隻有打敗了他,我的心魔才能盡去,我才能在武道上更進一步!我不是逃出來的,我是來尋他的!”


    “他是誰?”


    細封延默然不語,之後便任那素圩娃哭斷了腸,也再不發一言了……


    四丫回到府上心緒也不比那素圩娃好,這廂隻覺得胸口發悶,堵得難受,平日裏香噴噴的飯食都吃不下了,勉強用了一碗便撂下了筷子,


    “我吃好了!”


    這廂怏怏的起身回屋了。


    穆紅鸞瞧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兒子,醜奴已有一歲,燕岐晟便親手做了一把高椅給兒子,四腳細長,四方方中間擱了一塊木板,坐在上頭兩條小腿兒能伸出去,在他胸前又橫放了一塊木板,卻是用來放置小碗的地方,隻他現下吃飯不過就是玩耍居多,多還是要靠奶娘伺候著。


    醜奴正埋頭勺粥,自己糊了一臉,聽親娘對自己說,也抬頭瞧向親娘,


    “涼?”


    “你四姨姨這是怎麽了?隻吃一碗飯便飽了,這實在是破天荒頭一遭呀!”


    “姨姨……姨姨……”


    醜奴這時才後知後覺自家四姨不見了,端著勺子左右觀望,又轉到後頭去瞧,穆紅鸞取帕子擦了兒子臉上的飯顆,想了想對紫鴛道,


    “你這幾日給我盯著四丫,瞧瞧她這是怎麽了?”


    “是!”


    四丫這一回卻是在府裏窩了兩日,待到第三日終忍不住還是出了府,後頭紫鴛悄悄兒跑了上去,見她一路心不在焉,四處亂走一通之後,終是到了那連名兒也沒有的羊肉鋪子。


    四丫在門前瞧了瞧,見裏頭一切如舊,這才緩步走了進去,老店家見著她便笑嗬嗬上來,


    “客人,這兩日都未曾照顧小店生意呢,今日可是照舊?”


    四丫點了點頭,去了自己慣常坐的位置,那案板後的小哥兒仍是在照舊忙碌著,四丫支肘托腮瞧著他,暗暗歎了一口氣,


    “唉!好不易瞧上一個手藝好的兒郎,卻是有個主的……看來以後還是隻吃羊肉,莫再亂看人為好!”


    想著便垂下頭去,認認真真吃自己麵前的那一碗羊肉,隻想是這樣想,卻管不住自己一雙眼,吃一口便想抬頭去瞧他。


    忙強令自己死死盯著麵前的肉湯,眉頭緊緊皺著,


    “四丫呀!四丫!你可不能這樣,人家是有主的人了,你這樣可是沒有女兒家的廉恥!”


    想到這處狠狠喝了一口湯,又啃了好幾口肉,還是忍不住瞧了那小哥一眼,卻猛然發現對方也在瞧她,不由心頭一跳忙低下頭去,又暗暗罵道,


    “唉!我要瞧你時,你不瞧我!如今我不能瞧你了,你倒要來瞧我了!”


    又緊緊閉了閉眼,


    “吃肉!吃肉!我隻是來吃肉的!”


    當下埋頭大嚼,好不易吃了大半,抬頭抹嘴兒,眼神又溜了過去,這一看竟又恍了神,待聽到老店家招呼客人的聲音,忙又低下頭去,一口喝幹了涼掉的羊肉湯,過去低頭放入幾個銅板,轉身匆匆離去。


    隻她一走,那垂頭做事的人抬起頭看了看那遠去的背影,目光轉到竹筒裏頭,良久沒有動作,老店家過來瞧了瞧竹筒裏,又看了看左右無人,用西夏話問了一句,


    “主人?”


    小哥搖了搖頭,不再說話仍舊宰羊,這時間外頭又進來了客人,卻是個頭戴帷帽的婦人,過來靜靜坐下,四下打量,老店家忙上去招呼,


    “夫人要吃些甚麽?”


    那婦人瞧了瞧外頭鍋中翻滾的羊肉道,


    “買五斤羊肉,帶走……”


    紫鴛回到府中將羊肉交到了廚上,回去向穆紅鸞複命,


    “四娘子去了一家羊肉店……”


    “哦……”


    穆紅鸞倒是不以為意,


    “她光顧旁的我倒要驚奇,若是去吃羊肉倒也不奇怪了!”


    紫鴛搖頭道,


    “依奴婢瞧著倒不似這般簡單……”


    她可是過來人,這男女之間的事兒,她也能瞧出幾分來,在外頭遠遠瞧著便覺著四娘神情不對,誰家小娘出去用飯一雙眼隻盯著店裏夥計瞧的,還有……那店中的夥計隻怕也有些不一般!


    “奴婢瞧著那店裏的夥計,用刀如飛,手法精妙,應是個練家子!”


    “哦?”


    穆紅鸞想了想道,


    “西北民生彪悍,莫說是男兒便是女兒家也能耍上兩招,想來那店中的夥計應是練過的……”


    紫鴛仍是皺眉道,


    “奴婢瞧著,這店裏的夥計倒似武功十分高強……”


    她跟著穆紅鸞練過,雖說沒有練過內家功夫,但手上功夫也是很下了些苦功的,看那夥計宰羊的手法,她自問是決計趕不上的,隻覺比起夫人來必也差不了多少。


    隻她不過學些了花拳繡腿,瞧得準瞧不準還真不敢說,因而也不敢妄下定論。


    穆紅鸞隻是擔心妹子安危,其餘倒並不在乎,聽得紫鴛所言也未想到旁的去,隻是暗暗好笑,


    “這丫頭以前便覺著嫁個屠夫好,如今到了西北難道又瞧上了一個殺羊的不成,總歸是有肉吃不會虧待了自己!”


    她前世今生出身都是十分低微,雖說現在做了世子夫人,但腦子裏從無那門第之見,隻覺著若是妹子喜歡,嫁個殺羊的也是不錯,以後娘家助些銀兩開上幾家店麵,照樣衣食無憂,同樣使奴喚婢,生活平靜也未免不是一種幸福。


    當下暗笑在心,隻吩咐紫鴛留心著四丫,便將此事暫且放到一旁。


    卻說四丫那日吃了涼湯,夜裏又有了心事,竟有些輾轉反側,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第二日起身就覺頭重腳輕,卻是病了。


    這一病乃是涼了腸胃,卻是隻能喝清水,多用上兩口粥就要往外吐,幾日下來人都瘦了一圈兒。


    穆紅鸞瞧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捏了她變尖的下巴調侃道,


    “四丫這一病倒是病出些美人尖了!”


    四丫歎一口氣對她道,


    “大姐姐,我這幾日病著可是想通了,這人啊!再怎麽受委屈也不能虧了自己,要不然多遭罪呀!”


    她是真想通了,人家那小哥兒是有主的人,自己想著念著實在不該,還弄出了一場病來,連著幾日不識肉味,實在是虧大了!


    穆紅鸞笑道,


    “你即是想通了,便好好吃藥,乖乖兒在屋子裏養上幾日,待好了再補回來就是!”


    四丫怏怏的點了點頭,果然在屋中老實又呆了幾日,這才算是徹底養好了身子。


    這一日想出門,取了衣裳來往身上一套,竟生生大了兩寸,不由對鏡歎氣道,


    “果然呀,想念令人惱,你想別人,別人不曉,自己身上的肉卻知道了!”


    說罷緊了緊腰帶,帶上自己的小錢袋便出了門。


    到了那羊肉店前,躊躇了半晌才踏進去。


    老店家見著她還是笑臉迎人,四丫坐到那處見那小哥兒仍在宰羊,抬起頭來緩緩瞧了她一眼,當時一愣便又低下頭去。


    四丫喝湯吃肉,隻覺還是那般鮮香濃鬱,入口爽利,這麽些日子未沾肉腥,隻覺胃口大開,正想大快朵頤,卻還是想起了大夫所言,說是剛病愈不可暴飲暴食,隻得一臉肉疼的剩了小半在碗中,戀戀不舍的起身過去結賬。


    強忍了不看那小哥,按老價錢扔了幾個銅板進去,剛要走卻被人叫住了,


    “這位客人,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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