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將春芽嫁了出去,已是七月末了,寶生眼看著要下場應試,偏妻子又懷了身孕,穆大與楊三娘子又是喜又是憂,幸好寶生身後有魏先生,又有嶽父付濟舟,這兩位臨安有名的大儒指點,想來榜上有名必是跑不了的。


    穆紅鸞聞聽得喜訊也是笑道,


    “這孩子是個聰明的,這是提前來報喜呢!”


    這廂叫人挑撿了不少好東西,親自過去探望顧二娘子。


    寶生與顧二娘子住的宅子也是在城外,是座三進的宅子,外頭還有一片山林,因著在城外價格並不太貴,雖說進出需得馬車代步,但勝在幽靜精巧,小兩口關起門來過小日子卻是正好。


    穆紅鸞進去自有丫頭引了她往裏頭去,顧二娘子這才三個月,卻是懷像不好,吃甚麽吐甚麽,此時正臉色青白的坐在床上,見著穆紅鸞來便要下床。


    穆紅鸞笑著攔她,


    “你可別逞強了,還是乖乖躺著吧!”


    身後帶著的醜奴與秀兒上來行禮,


    “舅母!”


    顧二娘子本就喜歡孩子,見著他們來更是歡喜,招了兩人過來又叫小丫頭拿零嘴兒來,


    “大姐為何沒把小的那個帶來?”


    穆紅鸞笑道,


    “走時還在睡,便沒有驚動他!”


    靈均如今已能扶著家俱四處走動了,是個見人就笑的性子,很是討人喜歡,醜奴與秀兒最愛這個小弟弟,每日都要逗弄一番,聞聽得舅母問起靈均便嘰嘰喳喳的說起自家小弟弟來。


    “靈均是個小懶蟲,每天都要睡很久!”


    “靈均是個小笨蛋,連紅狐狸的尾巴都要吃!”


    顧二娘子聽了便笑,一臉慈愛的與兩小說話,突然秀兒一指顧二娘子的肚子道,


    “舅母也是要生小弟弟麽?”


    醜奴歪著腦袋瞧了瞧,


    “是小妹妹!”


    “是小弟弟!”


    兩人立時同鬥雞一般爭了起來,穆紅鸞與顧二娘子瞧著他們笑,


    “看來你這肚子裏說不得是一對兒呢!”


    顧二娘子一聽伸手捂肚子,


    “怪不得我日日都犯惡心呢!說不得真是兩個在裏頭打架呢!”


    眾人聽了都是笑,


    “真要是這樣那可是大福氣呢!”


    穆紅鸞旁的不羨慕人,隻生孩子這一項卻是她的短處,若是真一次來一雙,有兒有女真正是最好不過了!


    八月間,說話就到了寶生下場的時候。


    這一日穆紅鸞與顧二娘子坐在馬車之上,天剛蒙蒙亮,便陪同寶生出門,待馬車停下時,顧二娘子伸手拉了寶生叮囑道,


    “寶生,此是天氣還是炎熱,你切切要顧著自己身子!”


    那場子裏是甚麽情形,顧二娘子最是清楚,前頭多少師兄弟下場,有那身子單薄的被人抬出來的年年都有。


    寶生聞言卻是不以為意,


    “放心!我如今的身子可不比從前!”


    他自打西寧回來,在軍營之中曆練了一番之後,身子骨卻是比以前強壯了不少,這點子磨挫並不放在眼中。


    兩人目送寶生提了考籃,身影沒入考生的隊列之中,又隨著人群移動到門前,聽人點名叫進,進到裏頭便有脫衣解衫的各類檢查以防夾帶。


    穆紅鸞與弟媳婦眼看著寶生的身影消失在大門之中,看了看漸漸高起的日頭,又看了看弟媳婦的大肚子,


    “這天氣還是炎熱,你身子沉重,還是早些回去歇息才是!”


    顧二娘子點了點頭,撫著肚子苦笑道,


    “這肚子裏的兩個小祖宗實在太會折騰,到這般月份了都還不肯放過我!”


    這肚子果然被醜奴與秀兒兩個未換牙的小東西說準了,請了臨安有名的婦科聖手把脈,果然是懷了雙胞,隻說不定是男是女。


    她懷著兩個,一過四月,肚子便如吹氣一般,一天天大了起來,行走坐臥皆是辛苦,又正在炎熱之時,越發覺著難熬。


    穆紅鸞自然明了她的辛苦,隻能勸道,


    “再熬熬,待入了九月秋涼便要好些了!”


    顧二娘子苦笑道,


    “我現下也隻能盼著這個了!”


    兩人一麵說話,馬車緩緩移動,風吹簾動時,穆紅鸞卻是一眼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伸手撩簾子一看,


    “咦!這不是……這不是孫延榮麽?他怎麽……怎麽回來了!”


    孫延榮如今大變了樣,以前青白臉龐,身形單薄的紈絝子弟,現下已變的皮膚黝黑,身形壯實,且還在臉上蓄了絡腮胡須,隻露出一對精明的雙眼。


    若不是穆紅鸞眼尖,記憶又好,隻怕還認不出人來。


    孫延榮也是今非昔比,感覺被人目光凝視,立時轉過臉來,瞧見馬車上豔麗的婦人,便認出了人來,心中暗道,


    “人都說紅顏易老,為何隔了這兩年,長真的媳婦竟是豔色更勝從前了!”


    兩人眼神交匯,又各自若無其事的移開。


    穆紅鸞回到府中,燕岐晟已是回來了,笑著問道,


    “送寶生下場了?”


    見穆紅鸞點頭便又道,


    “寶生那小子是個機靈的,身後又有兩位大儒教導,若是還考不好,這皮肉可就應受苦了!”


    穆紅鸞點頭應是,


    “這小子平日裏還算勤勉,想來應是不會差!”


    轉頭又問燕岐晟道,


    “我今兒瞧見孫延榮了!”


    燕岐晟一笑,


    “前頭便回來了,我倒是忘記同你講了!”


    穆紅鸞應道,


    “他如今是大變了樣兒,我幾乎認不出來了!”


    燕岐晟笑道,


    “他化名孫幀在遼國行商,回到臨安來對外也說是在外頭行商掙了銀子,隻也不會回開國公府裏去,要自己在外頭買宅子!”


    穆紅鸞聽出他話裏還有未盡之意,


    “他這次回來……可是長青叫他回來的?”


    燕岐晟哈哈一笑,過來把冬雪趕開,自己動手為她卸去頭上的發飾,又拿了一旁的木梳為她梳理長發,


    “這回可不是,他是遼皇派回到臨安的……”


    孫延榮這一回做個兩麵的細作。


    如今的大寧連敗西夏,又有大遼背後有赤真人崛起,令耶律也漸有腹背受敵之感,於是大肆招攬密探細作,派往其餘幾國刺探軍機。


    選密探細作自然是要本國人最為合宜,孫延榮這巧舌如簧,左右逢源的大商賈被選中覲見遼皇,問起出身來曆,孫延榮卻是說了真話,將少時在臨安如何章台走馬,少年輕狂,又如何被親父偏愛庶子,奪了世子之位,如何走投無路,一路漂泊到了遼境,等等三分假七分真的講了出來,其間咬牙切齒,目露凶光的樣子,立得耶律也信任,對他許以厚利,派其回轉臨安卻是為了年末戰事刺探軍情。


    燕岐晟道,


    “如今遼人的日子也不好過,草原連著兩年大旱,又有耶律布布對皇位虎視眈眈,耶律也為了鎮壓各部不臣之心,必是要來一場大戰的,孫延榮這一回回來是做戲的,你見著他也不必吃驚,更不必理會,靜待他上門來便是!”


    說起來孫延榮真是那天生做細作的料子,能說會道,為人處世極有眼色,與他結交均予人如浴春風之感,再有那大把的銀子花出去,每日裏在那八寶樓中擺酒設宴,舊識也罷,新歡也好,三杯酒下肚,便稱兄道弟生死相許了起來。


    蒲國公府孫延榮自然會來登門拜訪的,不過卻不能讓人瞧出孫延榮與蒲國公的幹係來,長真是後宅的婦人不知底細,自是要提點她兩句免得到時露了餡。


    穆紅鸞聽了心裏明白,當下點頭,


    “我曉得了!”


    隻他們想著孫延榮做出一副財大氣粗的樣兒,要在臨安城中買宅子,卻是不知孫延榮此時正在流水巷中徘徊。


    前頭他那宅子乃是開國公夫人的嫁妝,後頭迫不得已賣了出去,心裏也是舍不得的。


    孫延榮回臨安來私下裏與母親見了一麵,便得知了此事,如今他總算是身家豐厚,背後有遼皇支持,那銀子自然是不用白不用的。


    今日裏便尋了個空兒,親自過來想與這宅子的新主人敘一敘話。


    孫延榮到得門前,見著熟悉的門楣,想起以前在臨安的日子,竟是恍如臨世一般,不由心生唏噓,


    “這世上的人是否都是這般賤性子呢?有時不珍惜失去了才知可貴,想當初我在臨安好好的世子爺做子,卻是將日子一日日的胡混了過去,不知上進,如今九死一生為得是拚一個後半生的安逸,何苦來哉!還不是自己討的苦頭吃!”


    亂想間,身邊的付有誠上前叩門,


    “篤篤篤……”


    敲了半晌,裏頭有人應話,


    “是誰敲門?”


    說話間有人吱呀一聲打開門,探出頭來上下打量一番問道,


    “你們是甚麽人?”


    付有誠上前應道,


    “我們家爺姓孫,想求見此間主人,還勞請門房通報一聲!”


    那門房想了想道,


    “你且在這處等著!”


    腳步聲響,門房進去不久便出來請道,


    “我們家主人說了,請這位孫爺進去!”


    門子閃身讓開道路,孫延榮進去立在階上,拿眼一掃,便是一愣,隻見這院子裏一草一木,一磚一瓦,皆如往昔一般,並無絲毫變化,隻是比走時更加鬱鬱蔥蔥,枝繁葉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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