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紅鸞收拾妥當過去一瞧,果然見長青在那處低頭掃地,一旁的老和尚卻是盤坐在廊下,正伸手抄了一個小石子打在他的小腿之上,


    “下盤不夠穩!”


    “唔!”


    燕岐晟悶哼一聲,立時運氣調息,雙腿微分氣貫下肢,穆紅鸞在院門前遠遠的行禮道,


    “大師!”


    老和尚掀眉毛瞧了她一眼,卻是突然咦了一聲,


    “女施方……你請到老和尚身前來!”


    穆紅鸞依言過來立在老和尚的麵前,老和尚混渾的老眼中精光一閃,雙手合什道,


    “一縷孤魂走兩世,安敢竊運伴帝王,女施主為甚麽不好好聽天由命,偏偏到了這亂世之中?”


    穆紅鸞聞言一愣,見他一語道破了自己的來曆,不由心中暗道,


    “這老和尚的道行隻怕與老道士有得一拚!”


    當下恭敬行禮,


    “為情而來,為義為而來,為人而來!”


    老和尚聽了哈哈一笑,


    “好個為情為義為人!”


    突然出手一指點在了她的額頭之上,穆紅鸞閃躲不及被他點了正著,卻是不疼不癢,隻聽老和尚道,


    “真假不辯,良萎不分,你到底……為的是何人而來,你自己當真曉得麽?”


    他問得穆紅鸞呆立在當場,一時明白一時卻又不明白起來,


    “我……我為的是敬哥兒來呀!”


    可回頭細想自己到這世上一路行來,卻是隻與長青纏糾不清,對敬哥兒除卻前世的眷戀便隻有今世的憎恨了!


    這一世的敬哥兒垂涎她的美色,屢屢行差踏錯,到最後對長青起了殺心,暗中對他動了手,才招得這殺身之禍,如此看來,若是自己肯不糾纏,好好去投胎,那敬哥兒是不是還好好當著皇帝,享他的三宮六院,齊人之福?


    不過……若我不來這裏,又如何遇到長青,又如何與他心心相映結成伴侶?


    難道……我……我不是為了敬哥兒,是為了長青來這裏麽?


    穆紅鸞立在那處,腦子裏糊塗起來,一旁的燕岐晟見她兩眼發直,忙扔了掃帚過來拉她的手道,


    “長真?”


    穆紅鸞回過神,忙對老和尚合什道,


    “小女子愚鈍,還望大師指點!”


    老和尚搖了搖頭道,


    “老和尚不過一介凡人,如何能參破天機,女施主不必擔心,待得應知曉的時候自然便知曉了!”


    說罷起身對燕岐晟道,


    “按前頭的法子將院子裏的落葉掃淨!”


    當下也不管這一對小夫妻如何的欲言又止,自己轉身進入房中,吱呀一聲廂門緊閉再不理會。


    燕岐晟與穆紅鸞麵麵相覷,都覺高人行事實在猜不透,穆紅鸞隻得道,


    “你在這處掃庭院吧,我到外頭走走!”


    她此時心裏亂的很,隔了這麽久她才發覺,自己一腔深情的跟著敬哥兒投胎到這一世中,卻似乎……仿佛……好像是弄錯了人!


    這如何讓她心裏不亂!


    燕岐晟有些不放心拉著她的手不放,穆紅鸞笑道,


    “無事,大師的禪機太過玄妙,一時想不通罷了,待我尋一個僻靜的地兒好好參詳參詳就是!”


    左右燕守敬已死,又何必再說前事引得長青不快。


    燕岐晟見她堅持便隻好放手,


    “即是如此我先把這處清掃幹淨!”


    “好!”


    兩人分手各做各事,隻燕岐晟這一通清掃竟是讓穆紅鸞等到三更時分,正沉不住氣想出門去尋時,燕守敬才一臉疲色的回轉,進得房中猛灌了幾口茶水這才道,


    “那老和尚實在厲害,看樣子與叔祖應是不相上下,若是他們兩人遇上打一場也不知誰輸誰贏?”


    穆紅鸞笑道,


    “長青這一回倒是好機緣,能得高人指點,這也是求之不得的福氣!”


    這些世外的高人,個個都是不畏權貴,更不屑名利的,若是瞧順眼了自然傾囊相授,若是不順眼便遁入深山,任你使金使銀也不肯出來見你一見!


    莫道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有些奇人異士便是皇帝也要頭痛的!


    燕岐晟苦笑道,


    “這便宜可是不好占!”


    這也是自己逞強,那老和尚未用內力打他,自己也不用運內力抵抗,這一下下的打在身上,瞧著穴位卻是又準又狠,專打人弱處,卻是又疼又麻又酥又酸,其中滋味實在難受的緊!


    雖說身上難受,他總還是記得穆紅鸞的正事,當下強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兒,起身道,


    “走吧!趁著此時半夜三更四下無人,我們過去吧!”


    兩人趁夜去了停放燕守敬靈柩的大殿,此時夜深殿外隻有值守的小太監與宮女,都一個個尋了避風的地兒偷著打盹兒。


    兩人進去,見這手臂粗的牛油白蠟在夜風之中燒得劈啪作響,一陣夜風送來引得殿中白幡舞動,兩人繞過前頭的供案,轉到棺材前。


    燕岐晟瞧了她一眼,抬手一掌拍在棺蓋之上,


    “砰……”


    一聲棺蓋向旁移動了一尺,露出裏頭身著斂服,頭戴通天冠的燕守敬來,他那臉上覆著方巾倒是一時見不到遺容,穆紅鸞緩步過來,此時正值冬日剛過,陽春初臨,棺材之中放有冰塊,又有各種香料充盈,打開棺蓋之後的味兒雖有些怪,倒也還能忍受。


    穆紅鸞伸手去掀那遮麵的白巾,燕岐晟卻是攔了她,


    “他死得可不好看!”


    穆紅鸞搖頭道,


    “無妨,我又不是未見過死人的!”


    當下掀了麵巾,果然見著口嘴歪斜,雙眼凸出的燕守敬,他死時張口瞪目,待到白穀給他收拾的時候,卻是怎麽也抹不上那一雙瞪著的眼,無奈之下隻得叫人取了針線來,給他將眼皮縫了起來,隻如今被凍了冰塊之上,皮肉收縮眼皮拉斷了縫口又再次睜了開來,一雙已是混濁泛白的眼珠此時被擠出了眶外,配上兩排外露的牙,模樣十分可怖。


    此時立在棺邊的兩人,有一個便是親手殺了他的人,一身的戾氣卻是半分不怵他,見他這樣兒不由冷笑,


    “死了還要嚇人!”


    穆紅鸞低下頭瞧了他一眼,歎了一口氣道,


    “你好好去吧!這一世我們再無緣份,去了陰曹地府投胎同閻羅好好說話,總歸你也算是做過皇帝的,他們不會為難你!”


    世人分高低貴賤,地府之中也分三六九等,能做皇帝又或是達官顯貴的,自然是前世有些福澤的,這類人便是做了大惡事,小鬼對上也要客氣幾分的,不過若是自己不懂進退,還想去陰間作威作福那便是自家討打,怨不是旁人了!


    穆紅鸞說完便伸手去蓋他的麵巾,正此時突然外頭狂風突然大作,殿中蠟燭立時熄滅,這裏裏外外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長真!”


    風一起時,燕岐晟便伸手一把摟了妻子入懷,低頭卻是衝那黑漆漆的棺中冷冷喝道,


    “你都做了鬼還不死心,若是再敢纏著長真,我便將你挫骨揚灰,倒在臨安大街之下,讓你世世代代被千萬人踩踏,永遠不得超生!”


    說話間外頭狂風猛然一停,燕岐晟冷哼一聲伸手一拉棺蓋,將屍身掩入了棺木之中,這才摟了穆紅鸞出來,外頭有宮女太監奔跑與驚叫的聲音,顯是見得此處燈火突然熄滅,個個嚇得不輕,卻也不敢怠慢職守,便探頭探腦,三三兩兩扶持著進來點燈。


    燕岐晟摟著穆紅鸞飛身出了院落,回到他們居住的房中,這才仔細打量她的臉色,


    “長真可是嚇著了?”


    穆紅鸞搖頭,抬手撫額,隻覺得額心處那被老和尚戳過的地方,隱隱有些疼了起來,


    “沒有,隻是有些困了,想睡!”


    “時辰不早了,那便上床歇息吧!”


    穆紅鸞點了點頭,看著他親自出去端水,卻是猛然一陣不可抵擋的困意傳來,自己伏在桌上便睡了過去。


    這一睡竟不知為何做起了夢來,夢見自己又回到地府之中,做回了那紅衣的女厲鬼,每日在望鄉台上瞧著敬哥兒伏案辦公,挑燈至天明,


    “唉!你身子本就不好……怎得還要如此糟蹋?”


    她在這處悠悠哀歎,他仿佛聽到了一般,放下手中的朱砂筆,走到窗前負手,卻是夜風襲來引人打顫,


    “咳咳咳……”


    一陣止不住的咳嗽,令得他清瘦單薄的身子佝僂了起來,


    “陛下?”


    外頭有小太監進來,卻被他揮手趕了出去,這廂取了一旁的帕子在嘴上抹了抹,一抹嫣紅在帕間一閃便被捏入了掌心之中,他回望掛在殿角上的明月,喃喃道,


    “紅娘,若是再有來世與你牽手,我必要有一副強壯的身體,能文能武,能跑能跳,能上陣殺敵,能呤詩作畫,這一世我們相伴的時候太少了,若是再有來世……必早早與你相遇,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便是任你打罵,我也是心甘!若是再有來世……我們隻生一個便好,早早讓他繼承家業,我卸下一切,陪著你朝看豔陽,暮看晚霞,千山萬水都走遍,便是你惱了,疲了,煩了,我也纏著你粘著你抱著你,一刻一時也不與你分離!”


    他眼望天邊明月,卻是淚光閃動,看得望鄉台上的女鬼一陣陣的哭嚎,


    “你這傻子!你這傻子!放著後宮佳麗那麽多美人兒不去睡,想著我這死鬼做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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