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穆紅鸞自己不知,她的容貌極盛,又是個敢提劍殺人的主兒,那氣勢自然不是一般女兒家能比的,如此盛裝端坐高位之上,真正是應了“盛氣淩人”四字,不必刻意作勢也讓人心頭發慌,便是那崔惜惜的熱絡也是裝出來的,實則坐在那處腳下也發軟,生怕一字說錯惹惱了她,崔雲秀見著她也是拘束的很,便有七分裝出來的大氣此時就嚇得縮了回去,隻剩下三分了。


    兩人這廂戰戰兢兢的應話,崔惜惜卻是無意之間瞧見了那屏風後頭有一隻青色鞋麵閃過,不由的一愣,複又心頭狂跳起來,


    “那鞋子一看就知是男人穿的,在這東宮之中還有哪一個男人敢立在太子妃後頭偷聽,不是太子爺又是誰?”


    難道……難道……太子爺是……是來瞧……瞧我的麽?


    越想越覺著是,若不是太子爺想瞧我……太子妃又怎麽會召了我們到這東宮來?


    她是不信太子妃會對自己這類進宮爭寵的女子,和顏悅色真心相待的!


    又有雖是一起叫了她與崔雲秀入東宮,但以她二人的姿色,崔惜惜自也不相信太子爺會是瞧崔雲秀的!


    心裏想著,她端坐這處不由臉紅過耳,低著頭心兒跳得要蹦出喉嚨來了,穆紅鸞與那崔雲秀說些甚麽也未曾留意。


    穆紅鸞何等眼利,不過瞄上一眼,又聽得身後動靜便知曉緣由,不由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再說了兩句便端了茶,


    “秀女們每日都要聽課,今日已是耽擱了你們,還是早些回去吧!”


    崔雲秀忙起身告退,崔惜惜慢了一步起身,大著膽子抬頭看了一眼屏風後頭,見那屏風後頭再無動靜,這才失望的低頭退了下去。


    待她們一走,燕岐晟卻是一臉冷笑的從裏頭轉了出來,穆紅鸞問道,


    “長青瞧著可是相像?”


    燕岐晟哈哈一笑搖頭道,


    “美人兒在骨不在皮,她不過皮相似母親,但語氣神態卻是差得太遠了!”


    且這崔雲秀說話之間雙眼閃爍,一看便是心術不正之人,萬萬比不得母親那大氣端麗,別說是爹爹就是自己一眼都能瞧出不同來。


    知父也是莫若子,自家老子是甚麽人?


    自小錦衣玉食,吃穿用度都是最好,便是迎娶的妻子也是大族高門的嫡女,唯有母親這樣才情相貌並備的女子,才能令得爹爹念念不忘這麽多年!


    他們當弄一個長得相似的贗品便能勾得爹爹昏了頭麽?未免太小瞧他老人家了!


    當下撩袍子就走道,


    “我去見爹爹!”


    卻是取了那畫像在手,興衝衝過去見燕韞淓,燕韞淓見兒子拿了一副秀女的畫像過來,不由詫異,


    “長青這是要為父選秀女,我們不是前頭說好了麽?”


    燕岐晟笑道,


    “這名秀女與旁人不同,爹爹瞧見了說不得便改主意了!”


    說著將畫展開放在桌麵之上,燕韞淓低頭一看立時麵沉如水,回頭看了一眼掛在牆上,已有些泛黃的小崔氏畫像,一時之間心頭五味雜陳,隨手將那畫卷卷了起來,


    “長青前頭不敢同為父明講,可是自己先去瞧了瞧?”


    燕岐晟點頭不屑道,


    “這崔雲秀雖生得似母親,言語談吐卻是天壤之別!”


    燕韞淓負手立於小崔氏畫像之前,伸手輕輕撫去上頭的塵埃,


    “長青,若是這世上有另一個長真,你可是會喜歡?”


    燕岐晟聞言立時瞪大了眼,


    “這世上怎會有第二個長真!”


    他的長真便是獨一無二的,即便有人與她生得一模一樣,又怎會有她那般脾氣,即便與她有一樣脾氣,又怎會有與他自小的情誼,那可是他與長真一拳頭一腿鞭打出來的!


    便是再相似,又怎麽會似長真那般為了他出生入死,生死相隨?又怎麽會有自己與長真的心心相印,心有靈犀?


    這世上除了一個長真,便再沒有另一個人能與她相似了!


    燕岐晟陡然明白了爹爹的意思,立時笑了出來,


    “如此兒子倒是白擔心了!”


    想了想卻是又道,


    “不過……爹爹,母親已過世多年,她泉下有知,知曉您這麽孤身寂寥必也是會心疼的!”


    燕韞淓長歎一聲,伸手又去撫畫像,


    “你母親走了這麽些年,我也是舍不得放下,好似我若是放下了,她便從此在這世上消失了,再也尋不到蹤跡一般,有我想著她,念著她,便好似她沒有離開一樣……”


    燕岐晟聽了卻是搖頭嘀咕道,


    “您老人家這話不對……說不得母親如今正在地府裏預備投胎重新做人呢,您如此牽掛著她,害她無法安心離去,豈不是耽誤了她!”


    燕韞淓聽了哭笑不得,回身罵道,


    “胡說八道……那地府裏的事兒你又知曉了!”


    語音剛落,卻聽得身後悉索聲響,再回頭時,牆上的小崔氏畫像竟飄然滑落,啪嗒一聲畫軸撞到地麵,發出清脆的響聲。


    父子倆見狀俱是一愣,燕岐晟指著畫像道,


    “瞧瞧……爹爹,兒子可沒說錯吧,母親都讓你放下啦!”


    燕韞淓愣在了那久久不語,半晌才伏身下去撿了起來,卻見掛線齊整整斷成了兩截,不由也喃喃問道,


    “環娘,環娘!你當真……當真要我放下麽?”


    待到了夜裏燕韞淓輾轉反側不能成眠,想起以前與環娘的點點滴滴不由暗自神傷,恍惚間又見著環娘在妝台前端坐,燕韞淓歡喜上前去扶了她肩頭道,


    “環娘,我想的你好苦!”


    卻聽得妻子幽幽歎氣,


    “廣陵,這麽些年了,你將自己困在牢籠之中,讓我如何安心?”


    燕韞淓垂頭落淚道,


    “你一走,我便已是身在牢籠,一顆心也是無處安放!”


    小崔氏反手抓了他的手,燕韞淓隻覺入手冰冷,一股冷意傳來不由打了一個寒戰,


    “環娘,你冷麽!”


    說罷雙手去捂了她的手,小崔氏也是抽泣道,


    “廣陵,在這裏又冷又濕住得極不舒服,你記掛著我,我也記掛著你,我便舍不得走,一日日在這處苦熬著!”


    燕韞淓心疼的伸手抱她入懷,果覺一身的冰涼潮濕,


    “環娘,你受苦了!”


    小崔氏隻是哭,燕韞淓也不嫌她濕冷,緊緊抱入懷中隻覺越發的冷,但越是冷,他又越發不願鬆手,直到自己身上也覺如墜冰窖,冷得大叫一聲醒了過來,睜眼看時卻覺外頭天光大亮,坐起來隻覺胸口背後陣陣的發涼,低頭一看,原來是汗濕了身上!


    燕韞淓夜有所夢,第二日索性召了兒子來說話,


    “昨夜做夢,夢見你母親說她又冷又濕住得極不舒服……”


    燕岐晟想了想應道,


    “說不得是母親托夢給爹爹呢,不如兒子過去瞧瞧?”


    燕韞淓點頭,


    “為父正有此意,派了旁人去為父也不放心,不如長青親自去為好!”


    燕岐晟自然應命,第二日果然出宮去了皇陵。


    小崔氏嫁的乃是皇家子弟,自然是埋入了燕氏的皇家園陵之中,不過如今她的丈夫已是登基做了皇帝,自上位伊始便開始修建陵墓,待到陵墓建成之日,便會將小崔氏的棺槨移入其中,靜等著燕韞淓百年之後夫妻二人重又相聚。


    燕岐晟這一回卻是帶了兒子醜奴前去,醜奴生在西北,長到這般大,也是從未去過小崔氏墓前,此一番便將他帶上,讓他好去拜見皇祖母。


    醜奴自小養得粗放,被燕岐晟帶著一路快馬疾馳卻是無半分勞累之感,坐在燕岐晟身前咯咯歡笑,


    “爹爹以後出來都帶著我吧,在外頭比關在皇宮之中好玩多了!”


    燕岐晟笑道,


    “那皇城之中,如今除了延福宮和幾處太過清冷的地界,你還未曾染指,其餘宮殿皆被你禍害了個遍,怎得還叫不好玩兒?”


    醜奴搖頭道,


    “再大也是四麵有牆擋著,那有外頭天地自由自在……”


    頓了頓發豪言道,


    “待兒子長大了,必要天涯海南的去個遍!”


    燕岐晟聞言大笑,


    “好孩子!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自然還是在外頭多見多看為好!”


    父子倆不過尋常幾句,他卻不知自家兒子長大之後果然四處奔忙,不單單他一人出去,卻還領了幾十萬大寧鐵騎上下掃蕩,東西縱橫,馬蹄所至之處,有那冰雪極寒之地,又有浩瀚無邊海洋,上至巍峨高山,下至伶仃各島。


    醜奴於有生之年,指揮著萬千勇士,為燕氏打下了一個東西聞名,威震八方的廣袤帝國。


    這一路快馬到皇陵已是三日之後,父子倆遣開隨從,來到小崔氏墓前。


    燕岐晟見那孤零零一座半人高的墳塚,饒是四周鬆柏掩映,石人石像陪伴,便是修得再氣派也不過是處寂寞死地,想到母親這麽些年都孤獨躺在此地,無人陪伴,無人說話,不由的也是虎目含淚,領了醜奴道,


    “跪下給你皇祖母磕頭!”


    醜奴依言上去,矩矩跪在燕岐晟身旁磕頭,口稱道,


    “皇祖母,醜奴來看您啦!”


    這廂磕頭下去,一陣清風撫過,墓前的香燭火頭突然一跳,燕岐晟見了不由大喜,


    “母親,是您麽?”


    清風吹過,林木嘩嘩作響,倒真似母親在回應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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