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天子,掌控著未國局勢,他是天子,掌控著黎民百姓的生與死。他是天子,他懷可擁眾百位嬪妃,他懷擁傾國妖媚的各色美人,這溫順的王貴人,隻是曾與他同飲茶與他同賞花中的一員罷了。


    他是天子,她隻是曾與他共度過萱寧宮的金絲玉錦,共嚐過唇齒溫潤的眾妃之一罷了。


    她隻是數百位妃子中的一個,不算最妖豔,不算最溫潤,更不算最有家世。


    她隻是渺小的,如空中飛塵,隻是一粒。如河流湍水,隻是一滴。這諾大的牢籠裏,她是不起眼的禦花園野菊,論妖豔,永遠敵不上富貴牡丹,論清麗,永遠敵不上清水芙蓉。


    憑什麽,憑什麽不能安葬。


    她曾是被父親捧在心尖的千金,到了宮裏,就要忍受勾心鬥角,就要為了活命與家族興旺忍氣吞聲。


    憑什麽要把一切寄托在女人身上,皇上是,王員外也是,就連我的父親,未國的丞相,也是如此,憑什麽?


    而這個寄托衰敗了,她死了。


    她沒有利用價值了,皇上不曾憐惜她,甚至她的親身父母都不知將要白發人送黑發人,皇上,憑什麽?


    她也曾為你盡了心力,可如今死得不明不白,你卻還在怕,怕消息散落出去,王員外惱怒,眾官不悅,你怕朝堂會掀起一陣風浪。


    你是天子,為了天下人操勞,你會是個好君王,可你如今已不是個好丈夫。


    包括你對姑姑,你的結發妻子,也是如此,你隻是累,卻不曾悔。


    你該悔,你該悔未曾托付過真心,你該悔不曾給她憐惜。


    可是你的心太大了,容得下天下容不下這些悔。


    翡翠玉石摔落便碎,隻是他一念之間,一個安好的人頃刻便能被挫骨揚灰。


    我是後宮之主,我應盡職盡責,我會查清楚,給已故的王貴人一個說法,給失去孩子的楚美人安撫。


    我眸光微寒,肅然道,“皇上已說此事交由本宮處理,蘇大監是覺得本宮做不了主?”


    蘇大監微微一驚,壓低了聲音,在我身側道,“皇後娘娘莫要為難奴才。”


    “蘇大監,你此言何意?”我拂袖向前進一步,正巧瞥見內室一隻下垂著的手。


    蒼白的顏色,與被褥的錦繡織鍛頗為不搭。


    我出宮時正是寅時,此刻已至卯時。已過了兩個時辰,她死了,她在哪一直躺著一動不動,而皇上隻帶了個太醫來診斷,診斷了兩個小時。


    她的眼睛,此刻是閉著還是睜著的。


    我咬著牙,嘴唇微微顫抖,“傳我的令,即刻安置好王貴人,告知王員外,盡快安葬。”


    蘇大監似要張嘴再說些什麽,看到我眼裏似是想要殺人的怒火,便噎了回去,回了道,“是。”


    我平複著怒意,斂容道,“李太醫,先回去吧,回去後好生想想,多翻些竹簡,看看這種情況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弄清楚了,即刻告知本宮。”


    李太醫似是突然緩過來神,驚慌地顫了顫,似有些懊惱而又悔恨,但終究是保住了這條命。


    他拖著年邁沉重地身體跪了下去,磕了三個響頭,“老朽,叩謝娘娘。”


    他的聲音夾雜著抽泣,本就滿是皺紋的臉此刻臉上的紋又因百感交集擰成了一團。


    “娘娘!”蘇大監麵露急色,忙上前道,“娘娘不可……”


    “李太醫,下去吧。”我擺了擺手,他緊緊咬著嘴唇,眸光裏蘊含著死裏逃生後的慶幸與恐懼。


    見李太醫起了身,蘇大監忙向門口皇上留下的護衛使了眼色,那兩個護衛眼色互換了一下,猶豫片刻隨後便拔出了劍,攔在殿門口。


    “放肆!”我怒道,“這宮裏究竟是誰做這個主!”


    蘇大監是皇上身邊的老人了,可我才是皇後,才是主,剛下的令竟被他一個眼神駁回了。


    殿門口兩個護衛聞言臉色大驚,忙跪下,不敢再抬頭,“娘娘息怒。”


    李太醫顫了顫,似是又陷入了絕望,他重重地跌下了身,不再做聲,隻是睜著眼睛,像是要使勁全身力數向殿外看著。


    他認定自己沒有了生路,貪戀著殿外的光,殿外的暖陽,拚命想著殿外他的親人,他的家,似是要用盡一生的力氣。


    蘇大監沉聲道,“皇後娘娘,李太醫有進無出,是因他冒犯了皇上,冒犯了娘娘,是要被當既處死的。”


    我冷聲道,“蘇大監,你可知,你此言,才算是冒犯了本宮。”


    在這宮裏,最卑微,不過是人命。


    蘇大監臉色霎時蒼白,“娘娘……”


    “李太醫,起身回去,弄清楚了,即刻告知本宮。”我再次下達命令,語氣強硬不留餘地。


    李太醫深深地回望了我一眼,他的上下唇齒相互顫抖著,口齒不清地念叨了什麽。


    殿門口兩個侍衛不敢抬頭,隻能任由太醫出了宮。


    蘇大監見他已然離去,微微惶急,卻不敢做聲。


    我見此刻鶯姑正好回來,便吩咐道,“鶯姑,命人搜查萱寧宮,不放過一寸土地,務必好好搜查,若有可疑物品立即告知我。”


    “是,娘娘。”鶯姑忙應道。


    蘇大監臉色更白了些,“娘娘,此事交給臣來做便好。”


    “不必了,”我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出了萱寧宮,這陽光還是好的,我深深歇了口氣,轉身回望殿門,昨日我來時,這裏隻是有些靜,還是有些生機的,隻是現在,這萱寧宮裏裏外外,全都是死氣沉沉。


    皇上封鎖消息,隻會防患一時,若要平複朝廷大臣的心,定要先給他們一個合理的解釋。


    皇上這樣拖著,總歸是不行的。這些事情,總要有些解決的法子。


    萱寧宮的花開著,卻看著像死了。


    我大步離去,忽地又走到了昨日與許之什相見的亭子。


    這裏花開的真好,卻沒有一朵比昨日的好。


    昨日的少年又浮入腦海,若每日風平浪靜,若每日閑庭看花,聽琴煮茶,沒有紛紛擾擾,沒有亂亂糟糟,有他,有花,有茶。


    我怔了片刻,鶯姑輕聲問,“娘娘,怎麽了?”


    我緩過神,擺了擺手,旋即道,“沒事,去秦美人那。”


    鶯姑聞言疑惑問道,“秦美人?娘娘怎突然想去那裏?”


    我微歎口氣,“過去看看罷了,有些事情,我不太明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白華之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九黛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九黛遲並收藏白華之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