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點,老馬在陽台上抽著煙欣賞早霞。昨晚睡得不錯,早上心情也好。看他們一個一個出了門,耳根清淨了不少。他來深圳已經好多天了,細細回顧,除了看病這些天他什麽也沒做。日子過得無知無覺,老馬驟起三分虛慌。一年四季活在鄉野田間,基本上是背著二十四個節氣一個一個地踏過來,如今他不在田間不知節氣,不知節氣豈知歲月?老馬覺得自己特別需要一個日曆,由此他才能掌控時間,掌控自己。


    “喂?”等不及致遠買早點回來,他先撥通了致遠的電話。


    “喂,爸!怎麽啦?”


    “你現在在哪裏?”


    “在買早點!”


    “那你回來給我捎個日曆,那種每天撕掉一張的日曆!趕緊,燃眉之急呀!”


    “哦哦哦,那我回來會晚一點!”


    “晚多久也沒事!今天得買回來!”說完老馬掛了電話,在家坐等日曆。


    一個七十歲的老頭,沒有多少歲月可供他蹉跎了!致遠也許不懂一個老人對於無法掌控時間的惶恐有多激烈——特別是在這樣一個陌生的、被動的迷城裏。


    叮叮叮……電話響了。老馬從腰帶的小包裏取出手機一看,是個陌生號碼。


    “喂?誰呀?”


    “建國哥,是我呀!”一個半生不熟的聲音傳來。


    “你是誰呀?”


    “我是馬行俠!你沒聽出來?”


    “哎呀是你啊!我聽成另一個人了!”


    “鍾能說你來深圳了,我要了你的號碼,咱們好多年沒見了!”


    “是,好多年沒見了!稀罕稀罕!”老馬一臉笑顏。


    “我聽說你腳傷了,嚴重不嚴重?”


    “我……昨天前天去醫院跑了兩天,累得我拄拐杖的手有點抖!腳恢複得不好,現在不敢動彈!”


    “老哥啊,我今天去你家裏看看你怎麽樣啊?咱們哥倆好好聊一聊!”


    “今天早上我女婿說有高溫警報,三十六度高溫,這麽曬你要來嗎?”


    “我隻有中午有空,早上下午要接送孩子,沒辦法!”


    “沒事兒!不著急過來!今天太熱了,你個小老頭大中午的出來中暑了怎麽辦?過兩天我腳好點,叫上鍾能,咱們一塊聚聚!”


    “那更好嘛!”


    “嗯,到時候選個不熱的天!”


    “行,你是家裏的號嗎?”


    “是!”


    “那我那給你打電話算長途呀!你讓你女婿給你弄個微信號,微信通話不花錢的,人跟人還能看著臉聊天!我們在深圳的還有微信群呢,你也趕緊弄個微信,大家聯絡方便!”


    “微信啊!我知道了。”


    “呐……建國哥我就先掛了,我存你號碼了,你把我號碼也存下來。”


    “好好好!”掛了電話,老馬隨即把行俠的電話存了起來。


    上一次見他,依稀是十年前了——瘦削的身子皮包骨頭,喜歡騎著自行車去地裏,常叼著煙咧嘴笑,老端著泡著茉莉花茶的大缸子,也愛聽秦腔愛唱秦腔,愛湊熱鬧愛八卦,常被老婆指著腦門大罵……那時候他五十多歲吧!


    老馬和行俠他們兩一出生就是前巷後巷,小時候行俠常跟著自己放羊放牛,像個跟班小弟似的天天玩在一起;後來各自成家立業,你家有事我幫忙,我家有事你出力,談不上親如兄弟,卻也是和諧街坊;後來步入晚年,一個進了城幫襯兒女,一個守著村子直到現在。緣分呐,在這個離家千裏的地方,哥倆又碰頭了!


    回首行俠在村裏的光景,又過了好些時間。


    回憶是一件特別消磨光陰的事情,對所有的耄耋老人來說,回憶幾乎占到了他們晚年生活的一半之多。沒錯,他們的日子一半在現在,一半在過去。追憶過去,對老馬來說,是從他來到他女兒家才有的新事項。也許,他早該有的。


    九點半的時候,致遠才回來。老馬餓得不行,大步挪到餐桌去吃早餐。


    “爸,你看看這是不是你要的那種日曆?”


    “嗯,差不多!你待會把這個掛在陽台上,撕掉今天以前的,以後我每天早上起來去那裏撕一張。”


    “好的!”


    “今天的早餐怎麽樣?”致遠問老馬。


    “還行,湊合!”三分鍾老馬竟吃了七分飽。


    “致遠,什麽是微信?”


    “一個聊天的軟件,在智能手機上,我二哥也有,他不太用!”


    “剛才,在深圳的行俠給我打電話,讓你給我弄個微信!”


    “那個需要智能手機,您那個老式手機用不了!”


    “怎的?還得換手機?”


    “要換,必須是我們現在用的這種智能手機才能用微信!”


    “噝……我見很多人在用蘋果、小米啥的,可我不會用那種手機!完全不會!”老馬擺擺手。


    “可以學呀!我可以教你,仔仔也可以教你!”


    “嗨!我奔八十的人了,學啥學!算了算了,不用了!”老馬放下那個數字八的手勢,也放下了用微信的念頭。過去,他曾是村裏第一個開手扶四輪車、第一個買犁地機、第一個用收割機的人,也是村裏第一個買傳呼機、第一個裝電話的人,如今不得不服老,雖然他自認為自己是一個較為頑皮且熱衷新玩意的老頭子。


    飯後坐在陽台邊曬得沒意思,屋裏又憋得慌,老馬隻得去客廳待著。他點起一鍋煙,在煙霧中欣賞著他在深圳最豪華的落腳點——桂英家的大客廳。客廳裏有一套特別大的沙發,與其說是沙發,不如說是東、南、西各擺著一張大床。城裏人的沙發太占地了,他很不中意。三麵沙發圍著個長條茶幾,茶幾靠北一米半遠是個兩米高三米長的架子,上麵擺著各種書、小玩意。老馬忽地納悶:怎麽他們家沒電視機?難怪他近來悶悶不樂、度日如年。沒電視機意味著看不了新聞,看不了新聞如何度日?這是個大問題。


    客廳那邊的餐廳,總共十來平米,桌椅板凳、櫃子架子全占滿了,他吃個飯跟過山洞似的,得左扭右扭地鑽進去,這對一個高齡且略微肥胖的老年人來說——不公平!


    還有仔仔屋裏,籃球、足球、吉他、滑板、球拍、好幾個包包、一摞一摞的書、一堆一堆的衣服,從小到大的玩具……亂七八糟的東西堆了個滿,老馬轉個身還得看地麵上有沒有東西,對一個性格急躁、大腦靈敏但行動遲緩的老人來說——不安全!


    再有,陽台邊的大椅子靠背太陡,他一抬腳窩得慌;坐沙發上不窩火,可沙發全是棉的,棉沙發上雖鋪著層薄涼席,可哪能禁得住老馬一身又一身的臭汗;床上有涼席也不窩火,可他還沒瘸到需要整日臥床的地步!他需要一個和馬家屯自己家一模一樣的竹躺椅——這也是個問題,並且解決這個問題對於現在他的傷口恢複十分迫切。


    短短半鍋煙的功夫,他竟發現了這麽多不合理的存在,且各個問題無不針對著他。無奈,隻能叫來致遠了。


    “致遠,你來一下!”老馬輕喊一聲。


    “來了!”致遠收回剛剛放在鍵盤上的兩隻手,轉身出屋。


    “來來來,你先坐,有幾個問題我得跟你反應一下。”


    “您說!”致遠猶疑地坐下來,雙手放在大腿上,心裏苦笑。


    “第一個問題,是白天我坐哪裏?”


    “呃……”致遠在沙發上東張西望,不知道他要表達什麽。


    “你瞅一瞅哈:現在陽台那兒太熱了坐不了;我坐沙發上可以,但我這人汗多,你這涼席兩三天就會生出白畫和汗臭了;你家裏的椅子我全看了,背陡——抬腳坐著窩氣!不適合我這樣的老年人!”


    “呣……爸,你是不是……要買個椅子?”致遠跟猜謎語似的,有點費解。


    “哎呀你這人聰明!反應快!嗬嗬嗬……我正要買個椅子!”老馬用煙嘴指著致遠誇讚,接著說:“老家的躺椅你記得不?我隻要那種!”


    “這個可以,周末我和英英去買!還有什麽?”


    “事有點多,你先去拿個本子和筆,得記著!”


    “嗬嗬!”致遠噗嗤笑了,轉身去拿筆。


    “第一個是買躺椅,第二個咧?”致遠邊記邊問。


    “我先問你個問題?你們家怎麽沒電視?我這幾天老覺著不對勁,又不知道哪不對勁,今天坐這兒一看——原來你們家沒電視!”


    “以前有的,後來壞了,趕上仔仔中考所以沒買!現在家裏每人一個ipad,三個大人還每人一個手機,漾漾自己有一個電話手表,我和英英各有一台電腦——東西太多了,沒必要買電視了!”


    “哎!呐……你們不買電視,給我買個收音機吧!我要聽戲!沒得聽沒得看,你說我整天坐家裏發呆,那跟老年癡呆有什麽區別?”


    “嘿嘿嘿!我懂了我懂了!”致遠笑著應承:“收音機可以買,沒問題,但是……得有人賣呀,這東西早退出市場了!爸你看這樣行不,周末我出去專門找一找,有的話給你買一個!”


    “那沒有的話呢……”老馬掏出煙嘴張著嘴問。


    “沒有的話給您買個智能手機,手機有收音機的功能,還能用微信!”


    “哎,我用不慣那個!貴得很呐!那是你們年輕人用的!”老馬對智能手機有一種莫名的排斥。


    “那我把收音機記下來,先找找看,這是第二個。第三個是什麽?”


    “我想想……哦對!這客廳的擺設,得挪一挪!為什麽呢?你每次走過來坐在沙發上是不是得扭一下腰?”


    “噝……是!”


    “因為茶幾和沙發挨得太緊了,誰過來都要扭一下,那你們扭一下擱我身上就是轉一圈,我腳底下得倒騰好幾步才能坐下來!對不對?”


    “爸你想說什麽?”


    “把沙發一字擺開,把這個茶幾挪到陽台上去,這樣客廳多敞亮,來了就坐!”


    “這個……客廳是英英擺的!她設計了很久才決定這樣擺的!”


    “甭管誰擺的,待會你隻負責挪!”


    “呃好吧!這是第三個,第四個嘞?”


    “第四個是餐廳,地方太緊張了,我每次去那兒繞來繞去的——難受啊!你把餐廳的那個木架子擱其他地方,餐桌別東西放,你南北放!這樣多方便!”


    “啊……行。第五個呢?”


    “第五個是仔仔房間,他床邊放著的、靠著的、掛著的東西太多了,我早上下床落地先得瞧地上有沒有東西,平時進個門、轉個身還得防著摔了!你說安全不?待會你把他的東西全部收一收,規製規製!別搞得跟野草土疙瘩似的遍地都是!實在不行拿個箱子塞進去!”


    “啊,我知道了!還有嗎?”


    “別的沒了!就這些,你去弄吧,待會我檢查!”


    “嗬嗬嗬!”致遠尬笑不止,收了筆,心想今天不知要惹火幾個人!意欲反駁老馬,又覺他說的不無道理。對於一個老年人來說,他們家的擺設確實有些不周。桂英當初設計、裝修時,從未考慮家裏有一天會來一位古稀老人。


    致遠開始行動了,先從客廳開始。老馬坐在客廳中央,時不時提起拐杖指點指點。半個小時後,沙發靠南牆一字擺開,客廳果然騰出了一塊二三十多平米大的空地來。接著致遠又去挪騰餐廳和仔仔屋,忙完已過了中午的飯點,他趕緊打電話定外賣。等外賣的時候致遠在屋裏來回走動,發現家裏果然大了很多,直來直去也方便。


    轉眼到了晚上,老馬坐在陽台邊,不是玩弄拐杖折扇,即是發呆發愣。無聊兩字已經無法形容老馬的心情了。他站起來挪到陽台欄杆上,趴著欄杆俯視遠方。


    城市的車聲代替了風聲,霓虹遮住了星月,施工隊徹底趕走了夜的寧靜……聽著刺耳的機械聲,望著朝九晚五的人流,老馬沉思,人們為什麽湧入這裏生活,為什麽鄉野大地給人的一切抵不上城裏的那份薪水。他看不懂城市的美,隻曉得在大城市生活得越久越難離開。村裏的大好青年起初隻是去城裏賺錢,可是後來他們再也沒有回來。馬家屯的繁榮時期已經過去了,這一點他最清楚不過了。老馬曾經憎恨過城市,因為城市消解了他對馬家屯的貢獻和犧牲,可此刻他站在中國最繁榮的城市裏,沒有憎恨,隻是憂懼。許是累了,許是思鄉。


    “天呢!我的媽呀!何致遠!何致遠!”晚上八點半,桂英一進門大喊大叫。


    “怎麽了?”致遠從屋裏出來,老馬也回過頭湊熱鬧。


    “家裏怎麽了?餐廳的桌子為什麽這樣擺?”桂英邊走邊指。


    “爸……說家裏不方便……”致遠支支吾吾地。


    “哪裏不方便?”桂英伸出的胳膊像機關槍一樣,一會指這兒一會指那兒。


    “挪個桌椅板凳怎麽啦?大呼小叫的!”老馬走進客廳來。


    “天呢!我花重金買的紅木茶幾你們放在那犄角旮旯的地方!”


    老馬坐在中間的沙發上,把腿翹起來,打開折扇搖起來,看她撒潑。


    “連仔仔屋都動了!好歹尊重一下孩子吧!”


    “小聲點!漾漾在寫作業呢!”致遠跟在桂英後麵提醒她。


    “你說家裏不方便,哪不方便?”桂英走到老馬跟前質問。


    “嘖!你看你進門後走來走去利索不?要沒挪開你現在還沒轉完呢?”老馬衝著桂英的腳雲淡風輕地說。


    “我花了幾十萬裝修,人家專家辛辛苦苦設計出來的圖紙你說挪就挪?”


    “他設計圖紙的時候知道我腳骨折嗎?”老馬搖著扇子不緊不慢地問。


    “你在你家裏,世界是圍著你轉的,現在這是我家裏,我家裏!”


    “我腳傷了在你家挪個桌椅板凳怎麽啦!”


    “怎麽啦?你這輩子隻知道你自己,你想沒想過這家裏還有其他人,你想沒想過人家仔仔的東西不能隨便亂動!”


    “英英,沒多大事,別吵了!”致遠在一旁拉扯桂英。


    “這不是事大事小的問題,是自私自利自高自大的問題!還有你,他讓你幹什麽你就幹什麽嗎?”


    “爸沒什麽過分的要求,挪了個位置而已!”


    “是,今天挪了個位置,明天呢!他的世界永遠是以他為中心,從來不會考慮別人!”致遠被頂得沒話說。


    “哼!”老馬管她如何說,隻扇扇子。


    “你喜歡當領導去馬家屯當,這裏是深圳,這是人家致遠家、是我的家,你要改家裏的布局先問問當家人!”


    “致遠同意的!”


    “致遠同意!你就會撿軟柿子捏!在家欺負我二哥,到這欺負致遠!”


    “誰欺負他了!這幾天我跟他說過什麽難聽話了?你別在這沒事找事!”老馬心火頓起,合上扇子直指桂英。


    “哇哇哇……”一旁偷偷觀戰的漾漾,頓時被老馬那一聲張飛吼嚇壞了,嘩啦啦地哭了起來。致遠轉身去哄孩子。


    “我沒事找事?哼!你抽起煙來一鍋接一鍋,家裏天天烏煙瘴氣得跟火燒了似的,你知道這家裏有孩子嗎?你嫌衣服髒,大冬天的晚上十點讓我媽給你洗衣服,你知道我媽當時手上有傷疤嗎?家裏除了你其他人都愛吃白蘿卜,你自己不喜歡吃白蘿卜飯桌上就不能有白蘿卜,我告訴你我這輩子最愛的吃的菜是白蘿卜!你什麽時候替別人想過?哦!今天你覺著不方便你要挪,你想過別人樂意不樂意?”桂英指著老馬一股腦說出這些話來。


    老馬有幾句沒聽懂,愣在那沒答話,像是在腦海裏翻舊事,忽皺著眉用右手的扇子拍打左手的掌心道:“我挪個沙發桌椅,你扯這麽多亂七八糟的幹什麽!”


    “幹什麽?我告訴你,這世界不是圍著你轉的!”


    “二十多年了,我在你家總共住這幾天,你跟我吵幾回了?你不想讓我住明說,掰掰掰掰地煩不煩人!”老馬衝著桂英豎起兩根手指。


    致遠見丈人火氣十足,大步出來對桂英喊:“英英,爸已經七十了,你別在這沒完沒了地吵!爸身體氣壞了怎麽辦?”又對老馬低聲說:“爸,英英脾氣臭,您別理她!你這一吼小孩子害怕!”


    桂英氣得無話可說,幹站了數秒,咽下一口氣,平靜且略帶諷刺地對老馬說:“馬村長,這麽多年了,你真是一點點沒變!”說完轉身回了自己屋。


    回屋後,桂英躺在床上,往事湧來,淚流不止。


    老馬坐在沙發上陰著臉,使勁回憶洗衣服的事情,竟一絲一毫也沒有印象。至於白蘿卜,確有其事——他討厭飯桌上看見白蘿卜。今天得知桂英最愛吃白蘿卜,老馬心裏五味雜陳,追憶過去英英在家的十多年,好像家裏幾乎沒買過幾根白蘿卜,他當初以為家裏人跟他一樣全不愛吃白蘿卜的。


    致遠哄好漾漾又去寬慰老馬,見老馬臉色好了幾分,趕緊溜進自己屋安慰妻子。桂英還在床上啜泣。十來年了,除了仔仔偶爾不聽話鮮少見她動過這麽大的氣,致遠躺在床上輕拍肩膀替她擦淚。


    “親愛的別哭了!”他撫摸著桂英的頭發。


    “我知道你以前受了委屈,那早是以前的事情了,別揪著不放。現在爸過來住一段時間,一小段時間,你忍一忍不行嗎?”


    “你從來不替我說話,我們一吵你老是替他說。”桂英邊哭邊說。


    “哦!你們父女兩吵架我站在你背後不分青紅皂白替你罵戰,那還不如我直接把他打一頓趕回馬家屯得了!”致遠擺出一副滑稽動作,故意逗桂英:“這傳出去你讓人家怎麽說呢?況且家裏還有孩子——看著呢,你怎麽對老人他將來怎麽對你!”


    “光會說大道理,他讓你幹什麽你就幹什麽,你不先給我說一聲?”


    “挪個家具還要跟你匯報——請示你,你讓爸怎麽看我呢?況且他本來也看不上我!”


    “除了他自己,他看上過誰呀!”


    “親愛的,仔仔爺爺五十三歲得病走了,最後幾年患病的日子你不是不知道,家裏人各個讓著他寵著他,獨獨怕他一口氣上不來!現在咱爸已經七十歲了!身子骨再好也老了,經不得動氣,你噎得他一口氣要真上不來怎麽辦……”


    “我忍不住!忍不住忍不住嘛!”桂英噘著嘴。


    “你不是忍不住,你是替以前的不平喊冤呐!”


    桂英無話可說,靠在致遠懷裏,夫妻兩擁抱著。誰想這邊剛剛熄火,那邊風波又起。


    仔仔回來了,一進門見家裏不一樣了,一臉驚喜!去客廳參觀了一圈,去餐廳溜達了一番,等到回自己屋一看,大變了樣!頓時一身火星子亂竄。


    “誰動了我的東西?”他咣當一聲甩開房門大喊。


    “親愛的你去看漾漾,我去跟他說。”致遠親了一下桂英的額頭,立馬起身。


    “你們誰動了我的東西?”仔仔用拳頭狠狠地敲著房門,敲完刻意巡視了老馬一番。老馬也張望著他,不動聲色,隻躺在那兒琢磨白蘿卜的事。


    “你東西擺得一地,萬一把爺爺絆倒了怎麽辦?”


    “什麽叫‘一地’?要真一地他這幾天怎麽進來出來的?飛的還是蹦的?”


    “你把滑板籃球放床邊,離爺爺床頭一米遠,萬一他踩到了怎麽辦?”


    “滑板的問題你挪滑板,為什麽把我其他的東西全倒騰了一遍?”


    “家裏地方小,你的各種球啊、包包啊、衣服啊、書啊收一收,騰點地方!”


    “為什麽偏偏是我屋裏?你們屋和漾漾屋怎麽不倒騰一遍?”


    “尊老愛幼,尊敬老年人,以老年人的需求為先!”


    “你隻說尊老你幹嘛不說愛幼,為什麽不是他讓著我?”


    “你還幼!你馬上成年了還幼!”致遠瞪著仔仔問。


    仔仔見桂英走來忙問:“媽,這事你管不管?”


    “我管得了嗎?”桂英惡狠狠地撂下一句,便往漾漾屋走,進屋前故意提示一句:“誰能管你找誰!別找我和你爸。”


    “哼!”仔仔氣得無處發火,隻握著拳頭幹瞪了老馬幾眼。


    老馬躺在沙發上,雖跟桂英的氣消了七八成,此刻又來仔仔咆哮,聒噪得很!他早到了睡覺的點,人困馬乏,隻打開折扇遮著光在沙發上迷瞪迷瞪。任他狗兒怎樣叫,不誤老馬走大道。


    仔仔回屋後在床上坐了幾秒,蹭地一下起來,開始重新收拾屋子。最後按照原來的樣子擺了回去,弄完已經十點多了,然後衝著客廳說了一句:“以後我的東西誰也別動,誰動跟誰急!”


    生氣費心神,吵架耗體力,老馬累得迷糊,見沒動靜了便回屋睡覺。任仔仔大小聲響、各種腔調地暗示不滿,他隻當聽不見。一棵小豆芽,能拿他這棵老槐樹怎的。


    這一晚他又睡得不怎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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