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外界非常敏感、內心世界特別豐富、別人的一句話會讓她思慮過度、最害怕衝突和矛盾、經常認為自己被人誤解、經常受困於人際交往、沉浸自我無法自拔……你說主人公是否屬於高敏感人群?”


    “當然了!很典型!她洞察力極強、喜歡文學藝術、內心秩序強烈、對熟悉的事情感到安全,還有最怕批評和否定,親人的否定像劍一樣會刺傷她!常人看起來她歇斯底裏,但她內心豐富的幻想卻跟藝術品一樣寶貴!”


    “對別人的話過度分析、對細微之處過目不忘……這麽說我覺得我在感情上也有點高敏感!”


    “我知道,你會怕!”


    “怎樣才能不怕?”


    “信任。”


    “怎樣才會相信感情裏的另一個人——對於高敏感人群來說?”


    “坦誠相見。”


    “所以,我怎麽才能相信你?”


    “信任和相信是兩碼事。你忘了吧,前幾天我們約好明天見麵,你還願意見嗎?願意通過了解而信任我嗎?”


    “啊?明天!”


    “哈預料之中。沒關係,我知道你怕。”


    “謝謝你的預料之中。”


    “感情的事……不可求速。我隻想不通你為什麽……你心裏有人嗎?我從沒問過你這個問題。”


    “我也不知。”


    “就是有咯?”


    “見過一麵。”


    “念念不忘?”


    “也許吧。我在淡化那個人,因為人生不必要因莫須有的人或事為難自己。”


    “對的。你們見過一麵……那是見色鍾情咯?”


    “哈哈!”


    “你會因為慢慢了解一個人、發現他的閃亮點最後喜歡上他嗎?”


    “不會吧。”


    “哈!”思軒失落地哈氣,然後自救:“太晚了,睡吧。”


    “晚安。”


    任思軒關了手機,驀地感覺無助,好像麵對大災大難一般,盡管這隻是一段情。歡欣鼓舞連日來期待明天的見麵,首場對白練習了一次又一次,結果曉棠退縮了。殊不知,他也怕——怕曉棠無論如何也不會愛上他。


    淩晨一點半,年輕人輾轉反側。他聽見街上所有的發動機都在起哄嘲笑他,聽見深夜的野狗在樓下罵他懦弱自卑,感受冰涼的夜雨從天上灌下澆滅他的自尊。為何愛情讓人如此心神不定?樂時狂妄悲時厭世。聽呐,全人類在歎息。聽呐,隻有人類在歎息。


    包曉棠還在惦記王福逸嗎?也許她被他震撼過,可惜那震撼早隨風消散,她恐怕已忘了那人的眉目,隻記得當時的心動。這感覺一生少有。“姨夫最愛家鄉菜”,何許人也?總感覺那人似曾相識、溫柔無盡,她害怕見他同事又恃愛無恐,她像幕後的操控者一樣操控著奇幻之緣、隱秘之愛的皮影戲。


    五月最後一天,芸香媽媽從廠子裏請假回來,因為六月一日匯富小學開學,芸香要上學了。香香奶奶忙著給孩兒洗發剪發,哈哈全程圍觀看得神奇,學成卻默默回家了。晚上曉星見兒子不高興拉來問,才知是因為芸香。半晌問不出個所以然來,曉星直接去了芸香家。


    “香香明天開學,她媽今天去繳學雜費和課本費了。我還當這學期不上了,誰想又通知去上。匯富小學校長換了,原來的校長不愛在這兒待,疫情過了人早去城裏當老師了!學校攏共才幾十個娃娃,有啥前途?香香這學期在匯富小學,下學期又要換校咯!”老太太搖頭不滿。


    “為什麽?”曉星問。


    “匯富小學隻到三年級,往上沒學生也沒老師了!那你不得去鎮上或花城小學?那邊娃兒多!”


    “哦……我不知這個。”


    “你淨忙著種地,哪操心這個!”芸香奶奶說完繼續給芸香搓洗上學的衣服和書包。


    “其他學校呢?”


    “關咯!早關啦!都關啦!沒個娃娃,學校開著幹嘛!”


    曉星茫然,回到家跟兒子坐在一處歎息。這幾月忙得連孩子上學的事兒也忘了。


    “成成,媽媽問你,下學期你能上學嗎?”


    學成沉默。


    “如果……如果你跟香香一個學校的話,你能上學嗎?”學成不答。


    “如果上學的話,從四年級開始,還是……恐怕你得再讀一遍四年級了。誒芸香下半年也是四年級,你倆要是一個班,你會去學校嗎?”


    學成看了下大門,然後收回眼神望著媽媽,點了下頭。


    曉星從沙發上坐起來喊道:“哦!你跟香香一個班——可以啊!”


    學成緩緩低下頭,兩眼默認。


    “哎呀你怎麽這麽離不開香香呢!”曉星哈哈笑,後取笑道:“放心!媽媽給你倆整一個班!她去哪兒你去哪兒!趕明兒再給你把香香討來作小媳婦!滿意了嗎?”


    學成害羞,扣著指頭深深低頭。


    接下來辦轉學手續成了棘手問題,鎮上小學的入學手續她不清楚,隔天為此鬼使神差地去鎮上問康鴻鈞。鴻鈞熱情,主動尋人幫忙。從原先深圳的小學如何轉出來也是個問題,好在大哥包曉權多次聽曉星抱怨後,主動說給來送東西的鍾理聽。鍾理爽朗答應,將此事奉為頭等。


    這一晚聊完孩子上學的事兒,曉星和鴻鈞一起點燃十支紅色小蠟燭,在幽閉安靜的房子裏喝了紅酒,相擁起舞。


    “沒想到你是這麽浪漫的人。”


    “那是因為我遇到了你!再說你一百五十斤的話我哪抱得動,更別說公主抱了!”


    “女人的體型與男人的欲望有關聯嗎?”曉星摟著鴻鈞的脖子問。


    “當然咯!你是最完美的,我見過的女人裏你是最完美的!”抱著曉星悠然踱步的男人親吻他懷裏的女人。


    “你說的是完美,是體型還是內在?”


    “都有。”


    “如果我老了、胖了或頭發白了呢?”


    “那我也老了、胖了或者頭發白了。”


    “你的房子有魔力,惹得我總想來。”


    “小香燭、輕音樂、熏香器、軟軟的床單、白色的帷帳……女人不都喜歡浪漫嘛!我把這裏布置成婚房的模樣,把你每次來都當成新婚燕爾!”


    “你讓我覺得我自己依然年輕貌美!”


    “在我眼裏,你永遠是上學時的學生模樣。同桌!一個好同桌!”兩人笑吻,在紅色的燭光中。


    “為什麽我每天都在想你?”


    “因為……小別勝新婚,因為……我永遠在這兒等著你,因為……我房間的香水味,因為……”


    “因為愛你呀!”


    晚上十一點,兩人依依不舍即將分別,康鴻鈞穿好衣服走過來為曉星畫眉。


    “你畫的還沒我畫的好!”鴻鈞雙手捧著曉星的臉蛋,側眼欣賞自己的作品。


    “你床上的四件套又換了?”曉星凝視鴻鈞。


    “對呀!你不是說你喜歡淺紫色嗎?我出差時買了好幾套淺紫色的四件套,下次你來我會換上另一套!”鴻鈞畫完眉偷偷吻了下曉星的耳垂脖子。


    “我一直記得你第一次來我這裏的香水味兒,永遠記得!誒對了星兒,我又買了本《紅樓夢》,舊的放我這兒你想聽書時我給你讀,新的你帶回去,想我的時候看《紅樓夢》吧!”


    “你真有心!”曉星接過書翻了翻,不想走又不得不走。兩人拿好東西離開房間穿過客廳開大門時,她從後抱住了康鴻鈞,緊緊地抱著。熱戀中的離別總是艱難。


    淩晨一點,鴻鈞看著表說:“你今晚還回不?”


    “不知道。”


    “快穿好衣服,我送你回去!明天小孩看不到你會多心的。”鴻鈞揭開被子欣賞美人的胴體。


    曉星長歎。


    鴻鈞再次穿好衣服,然後從地上撿起襪子捧起曉星的腳丫為她穿,接著為她梳頭、戴帽。兩人淩晨兩點坐車到包家垣,曉星不願下車躺在鴻鈞懷裏黏黏膩膩,最後還是鴻鈞使勁將她踢出了副駕駛座。兩人吻別,不舍是因成年人的愛情離別太多。


    淩晨三點,鄉野安寧,空氣清新。曉星躺在院子裏的二手躺椅上望天。滿天星星數不勝數,銀河若隱若現,北鬥清晰可見。地球簡化為黑色的線條,宇宙的遠方正進行著激烈的變化,雲層在中間悠然穿過。遠方的變化不是誕生便是毀滅,曉星看到的卻是流星劃過、明星閃爍,人類這井底之蛙隻看得見井水,對海洋大洲視而不見。


    她如此迷戀鴻鈞的房間,迷戀到失去自控和放下倫常。滿滿的儀式感、無盡的情話、如藥的紅酒、溫柔的撫摸、酣暢的交合……她不知自己陷入欲望之癮還是愛情之網,她貪婪地享受其中,卻總覺每次見麵恍如巫山雲雨夢一場。


    鴻鈞的房間裏玫瑰花永遠熱烈綻放、床上的四件套永遠柔和綿軟、屋裏的空氣永遠芬芳悅人、角落的燈光永遠迷醉暗黃、大電視裏的欄目永遠是她愛看的……因為孩子他們倆總在晚上幽會,夜幕後的兩個人不是在親吻擁抱談情說愛便是一塊抱著看電影從電影裏挖掘共同話題。


    曉星撫摸鴻鈞剛才下車時在她肩上留下的微痛的吻痕,不知是幻是真。好個夢幻的天、奇幻的人、酣睡的大地!她望見有一顆星星朝她閃爍、眨眼、偷笑;她看見東邊的彎月明亮清澈、靜若處子;她看見銀河中密密麻麻的星星隻為她一人閃亮、隻為她一人留情。女人沐浴愛河,這愛隱秘到玄幻,刺激到癲狂,浪漫到迷醉。


    人到中年,能有這番前所未有的經曆,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時間讓人蒼老,蒼老使人自卑。包曉星這些年很少直麵自己的肉軀,她在刻意忽略或輕視年齡對自己的雕琢,她像其他男人厭倦老妻一樣厭倦自己嫌棄自己,她將三十五歲以後的自己悄悄拋棄在一個黑色的盒子裏,隻留下母親、姐姐、朋友這些社會角色。真好,她遇見了鴻鈞,鴻鈞將她輕輕地撿拾起來,擦拭、去濁、變廢為寶。


    鴻鈞的臉和他的眼一樣幹幹淨淨,他喜歡凝視或欣賞自己,曉星感覺自己拙劣的肉體在他眼裏像藝術品一樣神奇到耐人尋味。白天分別時他為她塗口紅,晚上離開時他為她穿衣服,夜裏哭泣時他給她讀書安心,噩夢驚醒時他抱著她說綿綿無盡的情話或寬心普世的道理……鴻鈞喜歡為自己吹頭發,當曉星因白發傷感時,鴻鈞喜歡將白發揪出來當成金子笑誇。他從不讓她哭,更不會讓她怕。曉星多想嫁給他,隻怕駭人的真切想法打破了荒唐的浪漫夢幻。


    六月一日,私語咖啡館曆經疫情重新開業,咖啡館店主專門發了公眾號告知顧客。思軒下午茶提前出溜,打算去私語咖啡館坐一坐喘口氣。他剛點完咖啡,不巧曉棠也來了。此時店裏隻四五個人,曉棠推門而入的那一瞬兩人四目相對,思軒躲無可躲,隻好大方地請曉棠一起喝咖啡。


    “你是看公眾號來的?”點完咖啡後思軒問。


    “是呀,好久沒來了。你辦公室不是有咖啡機嘛,你怎也來?”


    “我的咖啡豆哪有人家店裏的好喝!再不來喝一杯支持下,我怕老板要關門了!你看店裏的服務生全換了,以前好多,現在才四個!”


    “是哦!”曉棠捧著咖啡四處張望。


    小模樣真可愛,惹得男人偷看。


    “你們組最近忙不?我看你沒睡好似的,有黑眼圈!”思軒指著抿嘴笑。


    “疫情過後沒什麽項目,有什麽可忙的,大家不是聊天就是去你那邊喝咖啡。黑眼圈呀?最近經常晚睡,所以……”曉棠說完揉搓自己的黑眼圈。


    “是不是有男朋友了呀睡那麽晚?”思軒挑逗。


    “哪有!別胡說!我發現你這幾月變化好大,整天講笑話,惹得出納組的小妹妹常去找你!”


    “個人魅力大,沒辦法啦!”思軒臉上一直掛著笑,怎麽掩飾也遮不住。


    “魅力這麽大還沒找到女朋友?紙上談兵吧!按說你條件不錯呀,誒我有相親公司的聯係人,你想相親的話我給你電話!他們公司組織的相親活動特別多,幾乎一周四五場!”曉棠熱情推薦。


    思軒聽到這裏,心涼了臉變了。既然自己條件不錯,為何她從未考慮。


    “你還相親?”思軒氣息微弱地試探。


    “之前相過。相親公司的人一直在找我問我時間,我好想拉個人呀,你要是想相親,我把我剩下的半年會員轉給你——免費的!怎麽樣?”曉棠一副關切之態。


    靜觀對麵的女人笑顏如花,思軒幹澀地擠出一絲笑,然後整個人瞬間被愛神抽光了精氣神。兩人各自翹著二郎腿、喝著咖啡、刷著手機,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思任軒的心情複雜到爆炸。他好想告訴曉棠自己正是晚上的那個人,可端著咖啡杯的他恨不得咖啡杯瞬間變大好將他發熱的臉完好遮住。


    尷尬像蒼蠅一樣在思軒頭上繞啊繞不歇氣,他已經在醞釀怎麽開口了。沒錯,他想捅破窗戶紙表白,可真不知從哪句話說起。他們已經網聊三個月了,他從哪件事開始說呢。小口抿咖啡、鼻孔歎氣、兩眼偷瞄、一臉褶皺、變換坐姿……男人扭來扭去終於憋不住了。


    “曉棠?曉棠……”


    “嗯?”


    “那個……啊……是這樣的……噝……我先走了來工作了!公司見哈!”


    思軒嗯嗯啊啊噎了半天,最後端著咖啡大步離開,步子太大咖啡灑在襯衫上也顧不上,整個人跟小鬼附體一般倉皇離開了咖啡店。分裂,現實與夢幻之間裂出了巨大的鴻溝,他被推入穀底,徘徊迷失。任思軒隻想馬上終結這種分裂的狀態,為此他好幾個晚上輾轉反側狠下心沒有聯絡“小姨做的家鄉菜”。


    目送同事離開的曉棠回過頭來繼續刷手機,手機屏幕上正是昨晚她和網友“姨夫愛吃家鄉菜”的聊天記錄。


    五月二十八日桂英寄來幾箱南方水果——榴蓮、菠蘿、芒果、荔枝,興盛開著三輪車在鎮快遞站取了後分成三份直奔馮村。小賢婆婆近日門戶大開,來串門子的鄰舍每天不少,她專坐在門口一邊幹碎活一邊迎客。水果送到以後興盛沒多停走了,小賢婆婆哪見過南方水果,隻聞香噴噴的味道極好,禁不住嚐了嚐,結果越吃越愛吃。


    這半月下來,果子、牛肉、野花、好菜絡繹不絕,本身脾胃功能弱的老太太經受不住,病了。六月一日孫子上學小賢上班以後,老人家覺肚裏咕嚕,沒成想腹瀉不止,半天拉了七回,瀉得老人連下床喝水的力氣也沒了,四肢酸軟、口渴難耐,後半天已輕度脫水。家裏又沒電話,老太太昏沉不醒。


    恰好這天桂英郵寄的小家電到了,興盛上午幹完活下午送快遞。知老太太在家,興盛多次敲門沒回應,跟小賢打了電話後小賢擔心家裏有事,將家裏的備用鑰匙告知興盛。興盛在門框上摸到鑰匙,進門一看才知老太太真是病了。興盛喚醒人之後趕緊從水翁舀了一瓢生水,老太太喝了生水又要瀉,興盛急忙背著老太太去後院。老婦人不好意思,奈何此刻站也站不住。


    見病勢危急,如廁結束後,興盛直接將意識不清的老人背到三輪車裏,然後鎖了門大汗淋漓地去鎮醫療站。醫生診斷以後拉著臉問:“吃了什麽東西?拉了幾次了?”


    “吃什麽我不知!三點多她迷迷糊糊說拉了七次!哦八次了!”興盛兩眼圓睜。


    “小張給量下體溫!發燒了應該!”醫生指使護士測體溫。


    果如所言,老太太燒到了三十八度五,醫生快速補水退燒同時開了腸胃消炎的藥。馬興盛盯著老太太喝了藥打了針躺在病床上,這才跟小賢打電話匯報詳情。小賢小碎步從大超市跑到醫療站,見婆婆人事不省眉頭緊皺。


    “你別急,不是啥大病。”興盛安穩氣喘籲籲頭發微亂的小賢。


    “多虧你咧!”小賢委婉地表達感謝,而後兩人一起坐在病床邊默默守候。


    晚上老馬帶著東西過來看人,此時老太太已退燒清醒,隻身子酸痛無力。


    “嗨我沒福氣,稍稍吃了些好東西,身子還承不住。”小賢婆婆自嘲。


    “夏天天熱,吃個瓜也鬧肚子,正常!”


    “多虧你子。”老太太由衷感激。拉肚子死不了人,老人卻知脫水會死人。


    “哎踩個油門的事兒!再說,咱兩家將來成事了,照顧你不是他應該的嗎!”老馬笑言。


    小賢婆婆點了點頭,此後看興盛的眼光裏多了一分親切。


    “行了,盛啊,你跟賢賢出去買些晚飯——稀粥、饅頭、小菜啥的,叫賢賢挑!讓老婆子趕緊吃點東西續些力氣好說話!”


    老馬安排後,興盛領著小賢喜滋滋走了,老馬回頭朝小賢婆婆連連點頭:“賢賢是個好娃!賢賢是個好娃呀!”


    “可不!男人這頭一死那頭高飛,擱一般人早嫁了!虧了她,我能多活些歲數。”老人抹淚,嘴裏默念阿彌陀佛。


    晚上八點多興盛和小賢從鎮上的小吃街買來晚飯後,幾個人在小病房裏吃飯。正吃著厚照找了過來,見四個大人有說有笑,一時不知兩腳該上前還是退後。老馬拉他過來吃飯,少年於是坐在奶奶床邊的小板凳上捧著叔叔買來的他愛吃的肉夾饃。


    “你不愛吃肉夾饃麽?你叔知道後給你買了四個!怕你吃不夠!以後見了人還是要開口叫‘叔’的。”厚照奶奶說給老馬聽。


    “沒事沒事!不用叫不用叫!”興盛急得望著陌生男孩擺手搖頭。


    少年小口吃著,低頭沉默。


    “咱是平常家庭,不計這些小節!快七月期末考試了吧,最近好好複習,爭取比上回進步幾名!”老馬在旁安慰這個跟仔仔性情截然不同的大男孩。


    馮厚照嘴上沉默、身體不動,兩眼卻格外敏銳。他沒有心懷惡意,隻是還沒準備好。


    “小賢三口、小賢她娘家兄弟、我跟他二爺……”


    “一桌太單薄,最好整兩桌,男人一撥女人一撥!人數不夠我來湊!”


    “小賢這邊的人我來定!”


    ……


    六月四日,老馬與兩媒人叼著煙頭碰頭商量提親那天的人數。晚上回來,老馬打電話叫興成回來幫忙,同時通知興盛他二嬸三嬸那天也去。六月五日,老馬跟興盛各開一輛車去鎮上采購——水果、糖果、瓜子、茶葉、茶碗、麻糖……下午得空給興盛又買了一身光鮮衣服,順便理了發洗了澡請人刮了胡。晚上老馬心頭有疑,猶豫間給仔仔打去電話求解。


    “爺爺不確定那娃兒啥意思,我怕他還不懂這些個事兒,他要拒絕了那可尷尬了!不問他吧爺爺覺著工作沒做到位,哎呀……”老馬歎息著搓胡子。


    “如果他跟我一般大,那應該成熟了呀。假設哈!假設有人要娶我媽媽,他不問我態度的話我會……不高興吧,感覺自己是多餘的人!我的態度可能不是yes或no,但也是有態度的。馬上有後爸,這麽大事兒,我不是局外人吧!怎麽著也得提前跟我商量下,看我樂不樂意喊他爸!”


    “行行爺知道了!人家那娃兒比你穩重多了,比你高大帥氣還有範兒!瞅你舉的這例子,真輕浮!”老馬哭笑不得。


    “是你問我意見,我哪兒像他一樣單親沒爸還特窮,那我不得情境假設嘛!”少年急吼吼解釋。


    六月六日,黃道吉日。老馬跟興盛、興成每人各開一輛車去馮村提親。老馬的小轎車裏坐著二嬸、三嬸和桂英好說歹說連夜加塞來的曉星,兩位嬸嬸的袋子裏兜著老馬提前包好的所有紅包,曉星的皮包裏放著金首飾和新手機。馬興盛的三輪車上疙疙瘩瘩塞滿了東西——桂英買給準嫂子的七套新婚衣服、買給馮厚照的三身休閑衣、買給厚照奶奶的老人衣服,以及桂英這些天陸續買來的快遞——小冰箱、洗衣機、禮品、糕點、堅果等等。馬興成的四輪車也是滿滿當當,車裏裝有老馬這些天去鎮上采購給媒人及小賢家的米麵油、煙酒茶,有自家地裏產的核桃、花生、芝麻、大棗,還有老馬從親戚家搜刮來的柿餅、香腸、白醋、母雞。


    鞭炮聲一響,三輛車一發,滿屯喜氣浮動。人逢喜事精神爽,老馬開著車緩緩出屯,路上樂得嘴裏刁不住煙,屯裏人知趣逢他便招手道喜。一路暢快,中午十一點到了馮村,三輛車先停到媒人家將兩位媒人的禮物卸下來,然後車子慢慢挪到了小賢家門口。此時家門口早圍了幾十人——鄰舍看熱鬧的、小賢娘家親戚、小賢婆家人以及媒人家裏人。車子一熄火,他二爺先在門口放炮。馮村長領著老馬和興盛二嬸三嬸等長輩進了小賢家,眾人相互認識,老馬及二嬸三嬸給小賢母子發紅包,最後一眾人落座聊天。


    小賢和興盛自然地坐在一處,兩人羞澀地接受數十人的圍觀。馮二爺主持話題,兩邊人各自回答。聊了一個鍾頭,馮二爺叫囂著開始搬東西。興盛、興波、小賢兄弟及堂親開始一趟趟將車裏的東西往家裏搬。每搬進一樣,媒人便高喊一聲物件名字或斤兩價錢。沒多久,小賢家院子裏堆滿了提親的禮物,偷偷湧進來的幾十個村人看得格外起勁。包曉星擠在人群中時不時給桂英拍照,桂英看著提親的場麵早坐不住了,恨不得立刻買票回來主持大局。


    “那小孩很有氣質誒!領袖氣質!”包曉棠對群裏的圖片發表評論。


    “小孩很沉穩,一聲不吭,神色不亂!”曉星發文字誇讚。


    “不錯不錯,還挺帥的!”桂英將馮厚照的圖片放大後細細品鑒。


    “每搬進一樣東西,村裏人都盯著看,他奶奶也忍不住瞟一眼,但是那小孩跟他媽不看,從頭到尾好鎮定!”曉星在群裏圖文直播整個過程。


    “是不一樣!是不一樣!”桂英望著馮厚照的照片微微沉重良久發呆。


    “誒誒你嫂子哭了!哭得好慘!哎呀我這張拍花了……”


    “哎呦你哥去擦淚,現場秀恩愛!高清高清!”


    桂英仔細翻看每一張照片每一段視頻,幾乎張張下載保存。從沒想到二哥有這一天,從沒想到二嫂這般模樣,從沒想到二嫂還帶個跟仔仔一般大的孩子。


    眾人搬完兩車東西,老馬要來新手機,他將手機交給馮二爺,馮二爺高舉高喊。


    “誒誒誒!他爺爺給娃兒買了個手機!新手機,大牌子,好幾千塊呐!”


    喊完二爺將手機遞給馮厚照,厚照不知要不要,每當被人送東西時孩子總要看眼媽媽。小賢哭著點頭,厚照淺淺接受。


    人群中,老馬又朝曉星伸手要首飾,拍視頻的曉星忙從包裏掏出布袋,取完布袋繼續直播。老馬將布袋拉開,從裏麵取出一包東西,拆開方塊布片,亮出一套全金首飾,最後低著頭兩手將首飾交給媒人。


    “好家夥好家夥!我咋不知還有首飾嘞!連我媒人也瞞著!瞅瞅瞅瞅!”馮二爺朝院子裏圍觀人顯擺一圈,開口吼道:“金戒指!來掂掂!興盛給小賢戴上!誒呦金耳環,亮堂堂的!收好收好!哎呦喂金項鏈可不輕呐,興盛給賢賢戴上……”


    每說一個高舉空中讓人看,說完遞給興盛,興盛咧著嘴笨手笨腳地為小賢戴上。小賢掂著昂貴的東西淚流滿麵泣不成聲,倘沒有興盛扶著恐怕早哭倒了。厚照眼觀這一切,靜靜地眨眼,靜靜地打望媽媽身邊的那個人。小賢婆婆坐在人群中默默抹淚,老馬站在媒人中間笑著擦淚,被請來當間諜的曉星一邊拍照一邊流淚。隻有曆經苦難的人們才懂幸福有多麽沉重。


    吆喝著送完提親禮,老馬請兩邊人去鎮上吃酒席,馮二爺擺手散了看熱鬧的村民。在最好的飯店,老馬點了最貴的酒和最好的肉。老馬、馮世淵、馮二爺、馬興盛、馬興成、小賢弟弟和二爺兒子坐一桌,小賢、厚照、厚照奶奶、厚照舅媽、馮世淵老伴、興盛二嬸、興盛三嬸和包曉星坐一桌。老馬領著兒子輪番敬酒,小賢時而哭時而笑,曉星舉著手機正經拍照,厚照坐在媽媽和奶奶之間低頭望著飯菜一臉冷淡。


    晚上八點宴席散後,親戚們各回各家,兩媒人被馮二爺兒子拉回來了,興成載著母親和二嬸回屯了,老馬在鎮上叫了出租車載小賢一家回去。小賢到家後,老馬心裏有事,提出想跟小賢興盛單聊幾句。


    “叔喝醉了,腦子清楚!今個兒這親是提了,但我還是原來那句話!不管你倆到哪一步,如果你忽然不滿意了,請你務必說真話!在我這裏,萬事都有回旋的餘地,不要因為抹不開臉麵糊裏糊塗答應這門婚事!”


    “叔,我知道。”王小賢哭著點頭。


    “你知我跟小賢說的啥意思嗎?”老馬轉身抬頭問滿臉通紅同樣喝醉的兒子。


    “我知啊。”興盛鄭重點頭。


    “你真傻還是假傻?你妹子說你一點不傻,我看你確實靈醒啊!是不是一天天給我裝傻嘞!”老馬笑眯眯拍了拍老二的腮幫子,然後扶著牆走了。


    晚上九點,馬興成早點著煙在門外等著接人了,父子倆臨走前,老馬喊來馮厚照在門口說話。


    “厚照啊,爺爺今個提親沒耽擱你學習吧?”


    “沒。”


    “坐坐坐!爺和你說說心裏話。”老馬拉馮厚照坐在大門門檻上。


    “爺專門選在星期六,就為了不影響你學習。好幾回啊爺想問問你意思,一直沒來得及開口,今個兒正好聊一聊。哎……我老二單純,啥心思都掛在臉上,藏不住!瞅瞅我子那樣兒,他有多稀罕你媽我想你能看出來。”老馬說完指了指遠方的兩個黑影子。


    此時小賢在收拾院子裏的禮品,喝醉的興盛不忘過去幫忙搬運,小賢指東他往東,小賢指西他往西。兩人跟啞巴似的彼此不言,但形影間的默契任是誰也看得出來。


    “你是個有主見的娃娃,按說我們是要征求你的意見的。但這畢竟是你媽的事兒,不是你的事兒。好比說你考大學填誌願表,選哪個學校最後打勾的那個人隻能是你,你媽也不行,任何人都不行!在你媽和我子的姻事上,我跟你都是外人!今天是提親了,但這門婚事能不能成,決定權在你媽手裏。他倆誰聽誰的,傻子也看得出來吧!”


    馮厚照望了好幾眼媽媽和叔叔的影子,低下了頭。


    “我子呐是笨點兒,但腦子不缺零件,這個爺爺可以給你保證!為啥他四十來歲一直沒結婚呢,爺爺今兒跟你交代一下。你叔從小得過腦膜炎,那時腦膜炎是大病,治療的藥哪有現在好,結果耽擱了。腦膜炎好了後他人很遲鈍,我早年一直以為他是生得傻——有毛病,缺根弦那種,所以沒想過給他尋媳婦,你也知在村裏傻子找媳婦找的也是個傻子!二零一六年吧,爺從一醫生那兒才知,他反應慢是腦膜炎的後遺症,整個人除了反應慢其他跟正常人沒有任何分別,但是婚事誤了!”


    老馬說到這裏喘了口氣,馮厚照也嗯了一聲。


    “哎一年誤年年誤,最後給光棍了!這也怪我!關於我子,往後你會聽到各種說法,爺希望你自己去觀察去判斷!觀察他對你媽、你婆跟你是啥樣子!憑自己去評判這個人品德如何,不要相信外人煽風點火!組合家庭不容易,信任是最最重要的!”


    “嗯。”馮厚照點了一下頭。


    “這段時間爺在個個村跑了兩月,給他物色了幾十個,偏偏他隻看上你媽,我想這就是緣分吧!作為外人,老擔心有個兒子帶個老婆子不好處,我子可沒這個煩惱!為啥?因為他思路簡單!我想到現在他可能還沒想到將來他會是你法律上的父親!他想不到這麽遠!簡單人呢好相處!假設他倆成了,你們繼父繼子的關係中,拿主動權的人是你馮厚照不是我子!所以爺爺希望你不要傷害他不要為難他,隻把他當個親戚相處即可!不要對他抱有不切實際的期望,他隻是個沒文化沒見識的普通農民!也不要嘲笑他不會說話嫌棄他笨得沒你聰明,畢竟他對你媽的好——勝過旁邊所有人!”


    老馬長歎一聲,馮厚照沉默不語。


    “對於他倆的發展,你不要過度關注,當個旁觀者即可!將來呐說不準,指不定啥時候分開了又。在他倆相好時,咱不要製造矛盾或事端,個人幹好個人的本分。你媽照顧你奶奶,我子好好種地賺錢,你好好上學讀書!將來他倆結婚了,從法律上講,你跟他的繼父子關係頂多兩年!明年下半年你出去上大學,把你媽和你奶奶交給我子這個老實人照看,我想你也放心!”


    張嘴一聲歎,老馬又說:“將來你有大好前程,盡情奔赴你前程,你媽這邊不用分心!至於上大學、考碩士,你可別猶豫犯傻,努力往上走!能考研考研,想考博考博。自古農民出人頭地,除了農民起義隻剩讀書趕考這一條路!千萬不要貪圖眼前輕鬆斷了一生的大好前景!至於讀書上學的錢你不用操心,爺爺的私房錢儉省些夠你讀到博士後!我老二小學也沒讀完縣城也沒出過,倘你成了大學生,他心裏指不定多高興多仰慕你呐!”


    馮厚照聽到這裏,又望了眼馬興盛繞著媽媽團團轉的影子。


    “爺爺願意供你讀書也是為我子的晚年考慮,你不要懷疑不必多想!努力學習,一步一步往上考!我死之前真要把你供出來,也是功德一件!人與人相交為的是相互扶持、共同進步!倘相互傷害、相互打擊、相互拆台,那這種關係再親不要也罷!越有格局的人越謙卑,越看得到別人的優點,肚裏越能容人!爺請你記住咱今個的談話,更請你包容我兒子!至於人家說他將來會是你爸、要不要開口叫爸、一家人怎相處……管他媽的嫑理會,水到渠自然成,你不要為這些婆媽事白花心思!記住,你的任務是學習!”


    老馬說完頓了片刻,拍了拍膝蓋又拍了拍厚照的肩膀,抓著門框起身要走。馮厚照奶奶坐在門內牆下早把這些話聽了個完整,聽完老太太也通透明朗了很多。老馬佝著身子走到興成車邊,開車門時太用力身子一閃,整個人咣當一下倒在了地上。厚照嚇得喊叔來,在車裏刷手機的興成和遠處搬東西的興盛跑了過來。


    “伯!伯?大?叔?叔!爺爺?親家公……”


    一群人圍著怎麽喊也喊不醒,喂水、按壓、點學位依然不醒。連日勞心疲憊,七旬老夫早扛不住了。晚上十點,馬興成發車直奔縣醫院,小賢硬叫厚照也跟去跑腿。人走後,小賢婆婆抱著拐杖歎息,原來準親家公也是個普通人,對年長於自己的興盛父親連日積攢的敬重、仰視裏多了一分憐憫和祈禱。


    六月七日是周日,一早馬桂英打電話想從當事人口中聽聽昨天提親的盛況,誰想接電話的是二哥。一聽父親暈倒在醫院,雖人醒了沒大事但依然極度虛弱,桂英整個一天心情糟糕到極點,幹什麽也來不了神。


    “實在擔心,回去看看唄!我給你買票。”午飯後,致遠見妻子心神不寧過來勸慰。


    “哪那麽容易?現在讓你請幾天假回去,你能回?”


    桂英嘴上發狠,兩眼卻泛著淚光。二哥的婚事全程由父親一人操持,無論多辛苦老頭從來不說。桂英總覺父親跟兒時一樣魁梧能幹,哪料他老得那麽快。往日吵架拌嘴老漢那張嘴永遠硬氣帶勁不服輸,如今辦個喜事累得昏了十多個小時。桂英氣自己總看不穿父親硬氣的假象,此時擔心得隻剩偷偷抹淚。


    多年以來,娘家一父兩兄的人口狀況十分穩定,僅僅半年大哥去世、二哥結婚、父親來了又走了,劇變壓得桂英一時難以消化,何況是當事之人。老頭太焦心於忘掉大哥,所以在二哥的婚事上如此費心用力。桂英從未如此深切地擔憂父親,這種心不由己的強烈情緒使她難寧。


    晚飯時桂英麵無表情,嚼米飯時也會走神,致遠見狀又勸:“我問了興成也問了仔仔他二舅,沒事的,英英你別太擔心。馬上端午節了,你趁放假回去看看,速去速回!”


    “我想了一天了,不可能的!”桂英語音頗高,見婆婆也在匆忙柔和解釋:“我們公司老錢總確診癌變,非常嚴重!指不定這幾天就要走!今年雲上展後李姐、小錢總半個月沒來公司,那些高層一波一波地去醫院探望!如果老錢總兩腳一蹬,公司肯定大變!我個經理這時候不在以後恐怕位子也保不住了……要能回去我恨不得今天回去,你不懂別說!”桂英瞅著致遠語帶哀求,數秒後兩眼又濕了。


    董惠芳聽完英英的話,深知兒女在外回家不易,諒解裏多了一份心酸無奈。養兒防老——這思路不頂用了。


    仔仔感受到了媽媽的壓力和擔憂,舉手提議:“我這學期不考試,放暑假了我去看爺爺!他天天吹噓馬家屯,我正好親自看看你們村有多好!”


    “為甚不考試?”董惠芳問孫子。


    “深圳這月好幾個中學生自殺了——跳的樓!教育局昨天發了通知,取消這學期的所有考試!”何致遠跟母親解釋。


    “這麽好!仔兒你可樂壞了吧?”董惠芳輕拍孫子的手背,祖孫倆擠擠眼會意一笑。


    “你回去?村子裏你待得慣嗎?土炕你睡得著嗎?洗澡不方便你受得了?”桂英質問兒子。


    “我心想的是去二舅家果園玩玩、去看看學成、看看村裏的房子和路、順便打聽打聽我爺爺是不是當了二十年村長……你可倒好,老打擊人!”仔仔翻白眼。


    六月九號下雨,包曉星迫不及待又過起了她的另類奇幻生活。


    “你要不好意思,咱倆整個三日遊——爬華山、去臨潼、看秦嶺,咱倆自駕遊,避開人群,尋個酒店,好好處幾天!遠的不行近的有潼關古城、富平陶藝村、韓城司馬祠,今天去明天回,隻咱倆人,走路上也不怕別人認出!”


    “啊?小孩在身邊,當媽的怎能三天兩頭消失?”


    “那也不能總偷偷摸摸呀!除了我的房子,我們去了哪兒?”鴻鈞聳肩無奈。


    “我隻想來你房子,人間仙境!”曉星輕扭腰身,然後笑著撫摸鴻鈞火熱的胸膛。


    “總這樣……叫人多心,讓人猜測!不光彩。”


    “我知你要說什麽,我已經正式向他提了離婚,這不是趕上我兒子中毒沒說出口,再加上這些天他一直為兒子上小學的事情到處奔走,我這時候說——不合適。”


    “這是你的事情,我尊重你的想法。”


    “我們不要聊這個,我想看電影了……”


    “現在晚上九點,看完十二點,你幾點回去?你每次來都是晚上,你走了忙忙碌碌地搞種植去了,留下我空蕩蕩一人在這房裏,跟做了春夢似的……”


    “哦?那你夢裏夢到了什麽?”曉星趴在鴻鈞身上笑問。


    “就這個呀!”鴻鈞翻個身,將曉星壓在身下。


    六月九號下午,老馬出院。精神大好,隻是渾身無力,到家後又進入了辦公狀態,不過辦公的內容是裝修尋人、問候媒人、盤算端午節……興盛想勸父親休息,結果因為嘴笨一句話點燃了原子彈。


    “你問我急啥急!我急的是你犢子——你個大傻子!我要不緊趕慢趕你能撈著小賢?我今天要嗝屁了誰給你準備婚房操心婚事?靠你個瓷錘嗎?一天天淨為你操心,自己跟個牛一樣木訥!不是我一次次給你倆製造機會小賢能這麽快對你有意思?不是我一把一把靠錢砸你個豬腦子上門提親人家會答應?實實是蠢到家了隻知道一畝三分地,自己有能耐自己創造點機會見她呀!你倆處了二十多天,有沒有獨自待過?花了那麽多錢,拉人家手了嗎?”


    “人家家裏有老小……我能咋辦!”興盛強。


    “你不愛幹活嗎?撒個謊說地裏活幹不完叫她休假時幫你,果園裏有個屁人影!方圓五裏連個雀兒也沒,這不就能獨處了嗎!”


    興盛見父親說得非常有理,一時愣著不知如何換陣地接話。老馬說話太急聲音太大,說完又喘又咳,咳得腰窩子抽筋卡住了動不得,興盛見狀趕緊上前搭把手攙扶。老馬望著笨兒子唯有歎息,躺下後兩眼哀傷得跟魚眼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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