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蘇子在"的士"上跟司機說去琵琶坊時,司機臉上的笑意有些曖昧。車開動後,隻幾秒鍾,司機便說:"這麽晚才去做生意?"


    黃蘇子說:"無所謂晚不晚。"如果在平常,黃蘇子不會搭理任何一個意欲與她對話的司機。但這天,黃蘇子卻有了一股強烈的說話欲望。


    司機說:"幹你們這行的也很辛苦呀。不過來錢來得也真快。"


    黃蘇子說:"你說我是哪行的?"


    司機一笑,說:"我連這都看不出來還算什麽男人。"


    黃蘇子說:"那你多半看走了眼。"


    司機輕蔑地咂咂嘴,又說:"我瞎著眼,光聞味道也能聞出你是幹什麽的。我跟你們這幫人打過交道,琵琶坊的小翠和莉莉在掃黃時總是要我的車。領著嫖客,一開就開到野外去了。這麽個巴掌地,真不曉得他們怎麽幹。"


    黃蘇子的臉在暗中紅了起來。她很不自然地說了聲:"是嗎?"


    司機說:"這還假得了?今天算認識了,以後有生意,也照顧點。我這個人嘴最嚴,上次公安追著問誰包過我的車,我連一個字都沒說。我不能斷自己的財路。"


    黃蘇子慢慢地放鬆了自己。她說:"那好,我以後有了生意需要用車,一定找你。"


    司機趕緊遞給她一張自製的名片,上麵隻有一個拷機號碼。司機說:"拷我就行。"


    黃蘇子說:"那你總得還有個名字吧。"


    司機說:"叫我小六吧,你呢?叫什麽?"


    黃蘇子任了征,她想她已經不是黃蘇子了,因此她不能用"黃蘇子"這三個字。她現在既是另外的一個人,這個人就應該有一個另外的名字。而她現在,還沒有為這個人取一個適當的名字。於是她說:"拷你就行了,問那麽清楚幹什麽?"


    說時便到地方了。司機邊收費邊笑,說:"做的時間長了,就不怕說出自己的名字了。看來你還是個新手。"


    黃蘇子聽得發呆,下車後,她便一直站在街邊,望著這輛的土消失。


    黃蘇子現在使置身在琵琶坊了。頭上的燈光昏暗成一團,她上次來到此地的過程在這昏暗一團中模糊不清。黃蘇子的確記不得那一天是走著怎樣的路線到達馬嫂子家的。她盲目地信步而行。並且她也並不知道自己想要幹什麽。路兩邊的輕笑不對傳人她的耳朵。她感到有幾分親切,就好像是聽到她久已懷想的鄉音。


    終於她也走到了街的暗處。她倚著一幢房子的牆壁,懷著一種期待,觀望著來來往往的人們,離她大約20米遠的地方,有一盞路燈,燈泡有點壞了,一忽兒停,一忽兒又亮。明明暗暗的過程。令黃蘇子無端地心有所動。卻也並沒有悟出什麽,隻覺得自己似乎就像這燈一樣。


    有一個男人終於發現了她。他笑著向她走來。幾乎與此同時,一個名字跳出黃蘇子的腦海。黃蘇子想,我就叫虞兮好了。黃蘇子讀過書,知道楚霸王項羽有一首詩,"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雅不逝;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黃蘇子沒有楚霸王,對這個來無影而去有蹤的虞兮也沒有興趣。但她喜歡"虞兮虞兮奈若何"一句。她想如果能有人對她生出"不知拿你怎麽辦才好"的感覺,她就覺得很值了,一個人能活成這樣,黃蘇子想,也不失為一種選擇。


    一個男人站在了黃蘇子麵前,他那撲麵而來的汗臭,令黃蘇子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不用判斷,黃蘇子便知來者是一個打工仔。許紅兵曾經說過,許多孤獨的打工仔都愛到琵琶坊尋找安慰,將辛苦掙來的錢來換取一點微不足道的人生享受,黃蘇子記得自己當時說:"對這樣的人,你可以對他厭惡,也可以對他同情。"


    那個男人走近了黃蘇子,說:"做不做?"


    黃蘇子的心咚咚地跳著,但她努力鎮靜著自己,作一副很老練的神態,說:"怎麽不做?不做靠什麽生活?"


    那男人說:"多少錢一次?"


    黃蘇子說:"100塊吧。"


    那男人:"是不是太貴了?"


    黃蘇子也無所謂錢的多少,於是立即降下價來,說:"50也可以呀。"


    男人說:"有安全的地方嗎?"


    黃蘇子說:"當然有。"


    男人說:"房錢誰出?"黃蘇子說:"這個不貴,你願意出就你出,你不想出我出也行。"


    男人說:"你很爽呀,那我們對半?"


    黃蘇子說;"好吧。"


    琵琶坊臨時出租房間很多,黃蘇子和男人一起並不費力便找了一家,房間很小很簡陋,連馬嫂子那間都不如。但很偏僻清靜。


    他們在找房間的時候,男人摟著黃蘇子,兩人嚴然一對情侶。初始黃蘇子很不習慣男人身上的汗味,但大約過了10分鍾左右,黃蘇子便覺得沒什麽了。她小鳥依人地依著男人,不時地還作幾分風騷。黃蘇子天生不是個風騷的女人,她所做出的姿態和動作,都是來模仿著電影電視中的風塵女子。此一刻,她心裏的緊張感竟是沒有了,她真的就好像是另外的一個人。


    兩個人很快便結束了他們的交易。似乎連話都沒顧得上說幾句。


    男人有些慌亂,黃蘇子說:"你慌什麽?慢一點會舒服一些的。"


    男人說:"萬一警察來抓了怎麽辦?"


    黃蘇子說:"抓就抓唄,都不是人生需要?-嘿人聽了這話,便踏實了許多。問起她的名字,黃蘇子說叫"虞兮"。男人顯然不知道有虞姬這個人,亦不知道有項羽這首詩。笑說:"你這個名字好有趣。"然後告訴黃蘇子他叫水根。


    黃蘇子對他叫什麽毫無興趣。因為黃蘇子絕不想跟他長期往來。黃蘇子隻是說:"你是來打工的?"


    男人說:"是呀,打工。晚上無聊,出來轉轉。"


    黃蘇子便懶得說什麽了,男人似乎也懶得多說。行動足可以衝去無聊的感覺,於是,兩個無聊而又孤獨的人在這個破舊的小房間裏一直泡到半夜。


    黃蘇子收了男人遞給她的5張皺皺巴巴的鈔票後,便離開了。她一直定到大街上,然後攔了輛的士回家。那幾張浸透著打工仔汗氣的鈔票,黃蘇子全部給了的士司機。


    回到家裏,黃蘇子第一件事依然是衝進浴室。雖然她拚命地想洗去打工停留在她身上的汗臭,卻同時又產生了一種出了口惡氣的感覺。身心有一種說不出的暢快。黃蘇子自然清楚,如此這般會被社會斥為墮落。在此一刻的黃蘇子卻覺得做一個好人實在太累太累了。


    從浴缸裏出來,重新披上絲織的睡裙後,黃蘇子重新成為了自己。髒衣服統統扔進了洗衣機裏,蓋上蓋子,黃蘇子便覺得新人虞兮也被蓋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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