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安得知消息的時候是早上,那天她剛到學校開始上課。她的班主任把她叫到教室外麵,一臉凝重地和她說,她爸爸打來電話說家裏出事了,讓她趕緊去醫院一趟。


    黎安猛地心頭一怔,預感會不會是奶奶出事了,她腳步踉蹌地跑到學校門口,隨手攔了一輛車就去了醫院。


    黎安急匆匆趕到醫院時,看到她的爸爸蘇崇明站在病房門口,臉上露出難以掩飾的悲愴神情,讓黎安看了不由地心裏害怕起來。


    黎安走近病房的時候,突然站定在原地,她覺得她的腿一下子走不動路了,仿佛被灌了鉛那麽重。黎安拖著異常沉重的雙腿,一步一步艱難地往前走,明明隻有幾十米的距離,卻好像走了很久很久。


    蘇崇明看到黎安走過來,一把摟住黎安的肩膀,聲音有些哽咽:“你奶奶是昨晚離開的,走的時候很安詳。”


    黎安頓時感覺身體一軟,差點就站不住,隻能隱約感受到她爸爸蘇崇明用手扶著她的力量。


    蘇崇明用手緊緊地摟了黎安很久,才跟黎安說:“好了,去跟你奶奶道別吧。”


    黎安走進病房,一臉錯愕地盯著躺在病床上的奶奶,像個斷了線的木偶一般頹然跪在地上。她看到平時那麽慈愛的奶奶,此刻雙眼緊閉著,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就像睡著了一樣。


    黎安過去握起奶奶的手,一陣冰涼的觸感瞬間傳遞過來,那種寒冷直擊肺腑,好像一下子就貫穿了她身體的每一根觸覺神經,讓她的全身都變得僵硬起來。


    黎安突然想起了她的媽媽,她記得她的媽媽當時也是這樣安靜地躺著。那時年紀尚小的黎安,不經意間觸碰到她的手,那種寒意一直伴隨了黎安很久。


    那一刻,黎安覺得心裏的某塊地方轟然陷落了。她怔怔地跪在那裏一言不發,不哭也不鬧,但是內心世界早就已經坍塌粉碎,一地狼藉。


    黎安就那樣跪了很久,她的爸爸蘇崇明走過去,扶起癱坐在地上的她,站到一旁跟她說:“奶奶要走了。”


    然後一群身著白衣大褂的人走進去,用一塊黎安看著白得刺眼的白布,把奶奶安詳的麵容蓋上,然後把奶奶推出了病房。


    黎安看著他們走遠,覺得大腦一片空白,分不清眼前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實的。耳邊她的爸爸蘇崇明在和她說著什麽,她卻一個字也沒再聽進去。


    蘇崇明帶著黎安走到外麵,黎安看到病房周圍有許多人,嘴巴一張一合在說什麽,可是當時黎安卻覺得世界一片寂靜,什麽也聽不到了。


    黎安後來甚至忘了,那天她是怎麽回到了家。她隻記得在醫院待了很久,後來她一路跟著爸爸走出醫院,坐在車上時也是雙眼無神,一直神情呆呆地望著車窗外,仿佛看著的是另一個世界。


    接下來的幾天裏,黎安配合著大人們的一切。別人告訴她需要去哪裏,什麽時候應該做什麽,她都照做,雙眼無光,表情木衲,像個沒有靈魂的布偶。


    一直到她奶奶的葬禮結束,黎安始終一言不發,沒有說過話也沒有哭鬧過。她靜靜地沉默著,臉上風平浪靜,心裏的情緒沒有讓任何人知道,可是心裏卻翻滾著一場波濤洶湧的海嘯。


    那段時間黎安沒有聯係任何人,她覺得自己仿佛走進了一間黑暗的房子,在她探索自己在什麽地方的時候,唯一透光的那扇門突然關上了。她用力地拍打著關上了的門,想要試圖打開它,可是終究沒能打開。後來她就冷靜了下來,仔細觀察周圍,想要找尋一個出口,可除了黑暗什麽也沒有。


    於是她終於放棄了,她平靜地蜷縮在角落裏,不期望有人進來,甚至自己也不想出去,一直到貝雪接到那個電話。


    那天傍晚,陳迦揚參加完學校籃球隊的訓練後,看到手機裏有好幾個陌生號碼的來電,於是他撥了回去。


    電話那頭是一個略帶稚嫩的聲音:“喂?是迦揚哥哥嗎?”


    “我是,你是哪位。”陳迦揚一時沒聽出來是誰。


    打電話的是黎安的妹妹楠楠,楠楠說她看過黎安的手機,所以記得他的號碼。陳迦揚問楠楠找他有什麽事,楠楠卻支支吾吾地說她想找貝雪,於是陳迦揚去了貝雪家裏。


    貝雪正在房間裏寫作業,聽到楠楠找她也覺得疑惑,隨即把電話撥了回去。陳迦揚把手機給貝雪之後,就到門口的小院裏等貝雪,等了好一會兒貝雪才從房間出來。


    貝雪走到陳迦揚麵前的時候,眼睛紅紅的,像是剛哭過。陳迦揚剛想問她發生了什麽事,貝雪看著陳迦揚先開了口:“迦揚,我們去看看安安吧。”說話的瞬間,眼淚從貝雪的臉上滑落下來。


    第二天,貝雪和陳迦揚就請了假,坐上了去市裏的車。起初貝雪的父母不太同意她去,擔心他們的安全。後來陳迦揚再三保證,加上貝雪的奶奶又開了口,他們才能順利出這趟門。


    在路上的時候,貝雪告訴陳迦揚,楠楠打電話來說,她的奶奶半個多月前去世了。自從辦完後事,黎安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已經一個星期沒去學校。楠楠說黎安好幾天都不說話,也幾乎不吃東西,誰勸她都沒用,她隻好給他們打電話。


    陳迦揚聽完覺得心頭一緊,仿佛有個東西壓在心上般的難受。後來一路上他們也沒再怎麽說話,兩個人都各懷心事沉默著,靜靜看著窗外的風景。


    貝雪和陳迦揚到達市裏的時候,已經是下午時分。楠楠告訴他們,她跟她的父親說了他們要來,蘇崇明已經派了車去接他們,但他們沒想到蘇崇明帶著楠楠親自去接他們了。


    貝雪和陳迦揚已經見過蘇崇明很多回,之前蘇崇明每次去看黎安,幾乎都會給他們帶東西。有時候是物件,有時候是零食,因此也算熟悉。


    不同以往的是,貝雪從前每次見到蘇崇明,覺得他都是一副儀表堂堂,大方得體的紳士模樣,現在看起來,眼裏已然有一種藏不住的頹敗和滄桑。


    車上的時候,貝雪問起黎安的情況,蘇崇明輕聲歎了口氣沒有回答,反而跟他們說,很感謝他們能來看黎安。


    貝雪看著眼前的中年男人,想到他作為兒子,自己要承受失去母親的痛苦。可作為父親,還得承擔照顧女兒的責任。貝雪心想,大人的世界一定很辛苦吧。


    貝雪一路上都在想見到黎安要說什麽,沒多久蘇崇明就跟他們說到家了。


    貝雪從小和黎安在一起,雖然對黎安家裏的經濟條件大概了解一些,但當她看到眼前的豪華別院,還是不免吃了一驚。若是在從前,她一定會好奇地四處張望,但此時她心裏隻想著趕快見到黎安。


    自從黎安走了之後她們就沒見過,誰也不曾想到的是時隔三年再次見麵,卻是這樣的一番情形。貝雪從決定要去找黎安開始,心裏既期待又著急,可是真的到了離黎安那麽近的時候,竟然不由得有些緊張起來。


    楠楠走到貝雪身旁,指了指二樓的一個窗戶:“小雪姐姐你看,那就是我姐姐的房間。”貝雪聞聲停下腳步望著窗戶怔了怔,繼續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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