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當然想!


    忘憂鄭重地點了點頭。她有些期待又有些內疚,當初師兄送她的玉蘭簪子不知道被哪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賊偷了,她尋了許久都沒有找到,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無緣吧。


    雲觀對她的反應十分滿意,故意雲淡風輕撐著頭呆呆地望著遠方:“天機不可泄露,他在他該在的地方。”


    忘憂臉一垮,想罵人的心都有了。為什麽,雲觀總是能精準無誤觸到她的痛點!


    他看著忘憂神色黯淡下來,自然也明白自己這次確實過分了些,隻好不痛不癢地安慰道:“你一輩子中一定會再遇到寒遠的,放心吧。”


    一輩子裏?忘憂已經腦補出自己白發蒼蒼在大街上與另一個身形佝僂的老人擦肩而過的情形,若是這樣遇到?!


    雲觀的安慰一點效果也沒有,反而讓忘憂更憂心了。


    好吧,這該死的天道,不可泄露,不可泄露!


    雲觀無奈地歎了口氣,一個翻身坐起:“別罵天道,小心給你增加劫數。”


    忘憂下意識捂住嘴,她剛剛也沒說出口吧?難道雲觀已經可以讀心了?


    “不用驚訝。”雲觀當空劃出一道刺眼的光芒來,“這上麵記錄著所有人一言一行,所思所想,特別是與天道有關的。”


    他最後一句話咬字極重,以一種嚇唬的語氣繼續道:“小心天道給你治個大不敬之罪!不過也挺好,我就可以繼續找寒遠接班。”


    想的美。


    忘憂撇了撇嘴,立刻逆反起來。雲觀不叫她遂心,她偏也不想雲觀遂了心願。


    “不過你現在也窺不了天機。”雲觀又將光芒放大了些,刺得忘憂眯起了眼,“晉國宇忘憂,於天曆六萬四千八百六十二年六月二十七日辱罵天道‘該死’。哎呀呀,這可怎麽辦才好……”


    他用餘光偷偷瞄了忘憂幾眼,見她神色照舊,隻好尷尬地咳嗽幾聲,繼續劃著那道光芒:“天曆六萬四千八百六十二年六月二十七日,群英會為爭奪九尾狐內鬥嚴重,死傷十三人。唉,凡人就喜歡內鬥,有什麽意思呢,你說是吧。”


    忘憂知道,雲觀拐彎抹角就是想把話題引到勸她放棄複仇上。但她怎麽可能放棄?這幾天夢到小羽與乳母的次數增多,她的愧疚更多了幾分。


    若不為死去的人做點事,她恐怕會瘋。


    “你知道九尾狐現世,為什麽沒有管?”忘憂特意抓著其他點轉移話題。


    雲觀沉默半晌,竟忘了要教育忘憂放下仇恨。此刻他的表情十分精彩,雙眉似蹙非蹙,眸子中更多的是死氣。


    末了,他冷淡開口道:“這九尾狐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總之,它不歸我管。”


    看雲觀神色沉重,忘憂也不打算問下去。


    群英會發生內亂,馮幼旭那兒大概很快就有消息,她能做的隻是等待。


    “不說這個了,我們回歸正題。”雲觀又打起了精神,“天道掌控六界輪回,就算神仙也不能忤逆。日後你要做的就是讓曆史按它原本的軌道發展下去,阻止那些幹擾天道平衡的人。不過呢你不用太擔心,我還能撐一段時間,可以手把手教你的。還有非常重要的一點,維封使需超脫世俗……”


    掌管天道之人被稱為“維封使”,雲觀正是第一百二十九任。


    忘憂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需要超脫世俗,也就是她的時日無多……


    “所以,你還是要勸我放棄複仇?”忘憂知道,一旦成了像雲觀這樣的人,不老不死,不傷不滅,自己脫離了曆史,脫離紅塵,看著人世紛紛卻與我無關,那又有什麽趣味?


    “宇忘憂,我可以給你時間去實施你那可笑的複仇,但時間一到,天道可不許你胡鬧。”雲觀毫無征兆突然狠厲起來,沒有一絲玩笑氣息,血絲爬滿他的雙目讓他此刻看上去就像剛才地獄爬出來的修羅,“你看見了嗎,這就是違背天道的代價!”


    他抬起手來,原本潔白修長的手指變得幹燥皸裂,血液湧動好像下一秒便要溢出。他的眉頭皺成了川字,強忍著傷痛閉起眼將異象壓下,下一刻又恢複成絕代風華的模樣。


    “到了最後全身上下都將皸裂離體,靈魂粉碎。我的上一任為了救心愛之人篡改天道就是這麽消失的……”雲觀再睜眼時有些落寞,見忘憂有些被嚇到,強扯出笑容,“隻要你盡職盡責,挨到下一任輪轉,便前途無量啊,上一位成功的使者已位列上神,連天帝都要敬他三分呢。”


    忘憂的心好像被什麽牽住了,先前她不知道原來雲觀也有苦衷,如今一股苦澀悄悄在心間滋長,她卻控製不住。所以,雲觀失敗了?他也會接受天道懲罰消失,對吧?


    那可笑的天道又算什麽,既然自己這麽有能力為什麽不全自己包辦了,偏偏要弄幾位使者讓他們受苦?幸運也算補償嗎?被選上才是最大的不幸吧!


    雲觀見忘憂悄悄紅了眼眶,還以為她在擔心自己也會落個消失的下場,心中暗暗慶幸沒有告訴她這上一位成功的使者還是十幾任之前的事了,要不然她不得發瘋?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但他隻要想到還有許許多多先輩陪他就好像不那麽孤獨了。


    “唉,丫頭,不許哭。”雲觀的態度軟了下來,半跪在她麵前好聲好氣地哄著,“大限將至,脾氣不好,不要在意啊。”


    又不是在意你那麽凶。


    忘憂心想著沒有說出口,若是雲觀消失了,誰還能那麽精準地氣她呢?誰還能處處約束她?


    直到快失去,才知道原來這個人也如此重要……


    忘憂仰頭看天悄悄撇去淚花:“誰哭了,眼睛突然難受了而已。”


    “好好。”雲觀知道她倔強的個性,無奈輕笑,伸手為她捋順碎發,“還有件事。你要去京都,千萬躲著國師鳳子隸。”


    鳳子隸……鶴仙好像也提起過他。


    “我和他可是死對頭,要是讓他知道你是我徒弟,你鐵定會死得比我早,比我慘。”雲觀表情猙獰,故意掐著聲音說話,一點也不介意拿自己的死開玩笑,看著她可怖的神情竟還哈哈大笑起來。


    你們仙家都不忌諱的嗎,心可真大。


    “知道了……”忘憂借著雲觀的力站起,她知道他在逃避,就算是開玩笑也不代表他真的不在乎。


    雲觀背過身去,不一會兒又在蓮台上打坐調息起來。


    忘憂學著他的樣子打坐,腦子卻有些微微混亂。這麽多信息一下湧來,她有些迷惘了。


    從前她隻顧著自己,那些小成績使她漸生自大之心。很多時候並不是每一件事都能在她的算計之中,如今的維封使更在計劃之外。


    她還能在天命到來前複仇嗎?忘憂心底一團亂,總覺得命運將她往反方向推去。


    更重要的是……她不知日後該如何麵對雲觀……


    她望著遠處山川樹木籠罩在一層薄薄白霧中,嫩綠、翠綠、墨綠依稀可辨,混成一片綠色海洋。幾處仙閣隱在山中,看屋簷似是宮製樣式。


    她回頭看了一眼雲觀,他又喝上了不知哪兒來的酒躺倒在蓮台上,沒了正經修煉的模樣。


    這裏是雲觀的大乘夢境,一切都由他內心幻化,也許宮製樣式的仙閣不能說明什麽,但細聽這仙樂好像也是宮廷樂師日常演奏給貴族解悶的曲子,隻是朦朦朧朧聽不真切。


    “殿下?”忘憂試探地喚了他一聲,雲觀竟輕聲回應,突然意識到自己做了了不得的事情,使勁幹咳了幾聲,“咳咳,那個什麽,嗓子不舒服。”


    他將手中酒壺拋了出去,一邊嘟噥著:“什麽劣質酒,回頭找酒仙老頭兒算賬!”他笑嘻嘻地轉頭看著忘憂,“你剛剛說什麽?殿下?”


    “沒有沒有,你聽錯了。”忘憂擠出笑意,心底卻是一片苦澀。既然雲觀不承認,她也就不點破了吧。


    為什麽他還能像沒事人一樣?難道活了太久都不在意生死了嗎?


    雲觀側頭掐指一算,若有所思,眉心流紋暗光浮動,忽又蹙著眉頭,大有困擾之相。


    他揮了揮袖整理衣袍,從蓮台上輕輕躍到忘憂麵前:“我還有事,以後每日入夢再教你正經東西,若我不在,就自己溫習陣法。”


    忘憂輕輕點頭。又要學那些枯燥的東西了。


    雲觀一閉眼,霎時間整個夢境陷入一片黑暗。


    ……


    “忘憂,拿著,快走,永遠都不要回來!”夢中,那個女人再次出現,依舊是火光衝天,喊聲四起。


    她接過那女人手中的錦盒,這才發現她的雙手滿是口子和暗紅幹涸的血痂,女人的眼神堅定而充滿對她的希望,讓她永遠不會淡忘。


    “快走!不要報仇!”女人發覺官兵的腳步更近了,將她一把推出城門口,吃力地拉上門。


    忘憂最後見的,是她一顆晶瑩的淚,唯一一滴淚。


    “穎母妃!”忘憂大喊著驚起,大口喘息著,汗已浸濕衣裳。她的動靜沒有驚動值班小廝,許是連著大喊也在夢中。


    她揉了揉頭,隻覺得現實也如夢境般虛幻起來。


    大乘夢境裏的一切她已遺忘,記得的隻是近幾年反複出現的噩夢,與現實完全相反的噩夢……


    她扶了扶額,還好沒發熱,隻是驚魂未定,心跳得雜亂無章。她的胸口似壓著巨石般沉悶,毫無知覺地落下幾滴淚。


    忘憂看著手背上的淚珠一片驚愕,平日她做這等夢從來未落淚,今天是怎麽了?


    屋外,珠簾亂響,沉重的腳步雜亂無章。屋外小廝聽得忘憂動靜,隔門問道:“先生,有客。您起身了嗎?”


    忘憂剛穿好外衣,屋外就響起一驕橫女聲:“讓開!”隨即木門便被胡亂拍響。


    來者氣還不小啊。


    忘憂拉起屏風,粗著聲音淡淡回應:“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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