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珍貴之物,我實在受之有愧。”


    令韓珂沒有想到的是,忘憂竟再次拒絕。他半垂眼簾掩去眸中失望神色,卻還是在語氣中漏了餡:“與你相比,它便如同草芥。不過是留個念想罷了。”


    他輕輕一笑,轉念一想,她拒絕自己也是理所應當:“罷了,那就給我自己留個念想吧。”


    忘憂亦知這是最正確的選擇,韓珂於她是朋友,也可能在未來的日子裏成為敵人。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韓珂尚能強顏歡笑,可她卻不願多說一句。


    靜默了片刻,韓珂歎了口氣開口道:“忘憂,你此次離京的真正計劃還沒有告訴他吧?”


    忘憂點了點頭,她雖然沒有告訴宇文淵,可他必是猜到了些許。


    “依照他的性子,必願與你共同分擔。”韓珂將木匣子握在手中,他竟不知自己何時能大度地說出這番話,“難道你就忍心將他蒙在鼓裏?”


    與韓珂敘了這番話,已是夕陽西沉、月上枝頭。忘憂抬頭望著天空星星點點布滿的繁星,忽明忽滅便如同命運般琢磨不透。


    “如果,我是說如果。你命不久矣,會怎樣與身邊人道別,又或是隱瞞……”


    韓珂聽完她的話,心中一驚,緩緩撐起身子坐直。


    “如果”?這怕不是如果吧?難道是與那玄玄乎乎的天道有關?


    他心中已了然,可還是裝作相信“如果”的模樣:“那自然是要用剩下的時光好好尋歡作樂,好好與身邊人相處。最後,在歡聲笑語中離去。”


    韓珂微微一頓,補充道:“不就是‘死’嗎,幹嘛非得愁眉苦臉的,誰知道死後的世界是不是比現在輕鬆快樂許多?”


    他說完才晃然驚覺,原來忘憂是想選擇“隱瞞”這條路!


    忘憂點了點頭:“你說的對,也許‘死去’,是用另外一種方式‘活著’。”


    他相信忘憂說的話,也相信死後必然有另一個世界。可是苦是樂尚不得而知,他也不想知道。


    “我想好了,你這次秘密出京我便對外報喪,柳清漪這個身份也可以拋下。”韓珂眯了眯眼,這也許是他能做的最後一件事。


    從決定禁止母親入京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他無法回頭。


    忘憂有幾分哽咽,“柳清漪”陪伴了她兩年,原以為是短暫利用一番的軀殼,到頭來竟是這般不舍,可是時候說再見了:“韓珂,謝謝你。”


    韓珂不禁攥起拳頭,他要的始終不是一句“謝謝”:“忘憂……”


    “好了。”忘憂笑著站起身打斷他,“時候不早,我該回去了。”


    她刻意的打斷分明就是在掩飾什麽。


    “忘憂!”韓珂望著她幾乎逃離似的飛奔遠去的身影,驀地站起身,“總有一日我們會再見的,對嗎!”


    忘憂漸漸放緩步伐,她沒有回過頭,隻是伸出手晃了晃:“也許吧。”


    昏暗的月光將兩條人影在竹林地裏上拉得長長,直至她走遠,韓珂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望著漫天星辰苦澀一笑,終於摸索著坐下,從廊下拿出藏好的青梅酒。他摩挲著酒瓶,此刻卻了無飲酒意味。


    不是借酒消愁嗎,為什麽到了此刻卻想保持清醒?


    在命運的長河中,他不過是疲於奔命的芸芸眾生中的一員罷了!他害怕熱鬧,害怕被人流衝撞的瞬間,麵對的卻是孑然一身的自己。


    他想要抓住忘憂,就像抓住身邊僅剩的一點溫暖一樣。


    友情、親情、師徒情、愛情……當這些都逝去,他這個徒有頭銜,在別人眼中風光無限的“衛國公”還剩些什麽呢?


    他呆呆望著那壇青梅酒思索不出答案,緩緩躺下,又從懷中抽出鬼麵具給自己戴上。


    迎麵而來的窒息與灰暗又將他籠罩,仿佛又回到了受訓時不見天日的日日夜夜。


    麵具戴久了,也就摘不下來了。


    “公子。”藏在暗處的阿劉一躍而下,從他手中奪過青梅酒放在一旁。


    “講。”


    “攝政王身邊的流影一直在監視夫人,您看要不要……”


    韓珂閉上眼,忘憂身邊的扶溪也不是一般人,難道還察覺不出流影的存在?


    “隨他們去吧。”


    反正,都與他無關。


    ……


    昨夜暴雨,劈裏啪啦的雨點激在屋上、窗上,擾得忘憂輾轉反側徹夜未眠。


    扶溪說流影來過。


    他都知道了……


    也許,是她錯了。


    正當她抱著雙膝胡思亂想之際,一聲“主子!”將她的思緒拉回。


    這天還未亮呢,闕然便興奮地推門而入:“我們的運氣好著呢,果然這會兒就不下雨了。”


    忘憂知道她歸心似箭,一半是為了見馮幼旭,可也不知他與廣風遊曆寧國回寨了沒有。


    “昨天顏夫人還送來好些東西,一些給主子您的我就給包好收拾起來了,一些給哈哈的,我都放到它狗窩旁了。”闕然收拾著屋子一個人喃喃細語,“不過主子這次為何不帶哈哈回倉羽寨?寨主若見了必然歡喜。”


    忘憂想起與哈哈的爭執,他也認同承舟的占卜,她不應該回倉羽寨插手此事。


    何況自從雲觀閉關後,許多事便成了未知數,京都還有鳳子隸虎視眈眈,他不能扔下承舟一人。


    “哈哈自有它的去處。”忘憂起身梳洗一番,看著水麵中的自己卻覺得格外陌生。


    她身上沒有似乎一絲朝氣,隻是暮氣沉沉笑意了無。


    收拾完東西又是一陣傾盆大雨,闕然有些心急,忘憂隻是坐在屋子裏靜靜看著從屋簷上垂落的水柱。


    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就失去歡笑的能力了?


    “天殺的,怎麽又這麽大!”闕然失落地放下包袱,下雨後道路泥濘,今日別是走不了了吧?


    不知過了多久,雨勢小了許多,淅淅瀝瀝一點一滴敲打在磚階之上,時不時地濺出幾個水花。


    小院被籠罩在一片朦朧的雨霧中,雨霧遮住了她的視線,好像看什麽都灰蒙蒙的。


    不多時,打著油紙傘的扶溪便推門而入:“主子,可以走了。”


    “可以走咯!”闕然顯然是所有人中最高興的,她提起包袱打起傘就像外衝去。


    忘憂向扶溪點了點頭,卻怎麽也笑不出。


    “主子。”扶溪也感覺到她的不對勁,“你要不要向攝政王……”


    “這會兒他還在上朝,就不打擾了。”忘憂撐起傘便走入雨中,這時間不正是她選好的嗎?


    扶溪望著她的背影摸了摸腦袋,他還沒說什麽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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