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殿裏的油燈依舊在燒著。


    呂不韋看著嬴子楚,麵上雖是平常,但後衣襟卻逐漸濕潤了起來。


    當一個帝王跟臣子聊起從前的事情,那就隻有兩種結果。


    一種,是要給你加官進爵,這種常見於其剛發達,要用你穩定朝堂,穩定所有人。


    一種,是要治你,便是要朝死整你,而這種方法多用於朝堂動蕩。


    現在局勢,再怎麽看,也不可能是第一種。


    “現在,孤也能與汝好生談上一談了啊!”


    呂不韋隻覺得一股冷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一股說不上來的威勢砸了下來,硬生生給他砸在了地上。


    “呂相倒是與原先一樣啊。”嬴子楚慢慢的坐了起來,坐在了床榻邊上,就這麽看著跪著的呂不韋。


    “隻是,孤倒是有些變了啊!”


    呂不韋的心都要跳出來了。


    他自然知道嬴子楚是甚麽意思,也知道沒變與變又是甚麽意思,隻是他知道也得裝糊塗,不然,不然不是他死就是嬴子楚薨。


    可惜,他沒有那個毅力,應該說是沒有那個把握將嬴子楚殺了。


    畢竟,若是嬴子楚還如同在朝堂之上,他呂不韋說不準敢出手。現在嬴子楚精氣神都回來了,若是暴斃,他也討不到任何好處。


    “大王自然是變了,臣自然是沒變。”呂不韋低頭回話,後背早就起了一層冷汗,“大王威嚴逐盛,而不韋依舊是一介商賈,卑賤性子倒是藏不住。”


    嬴子楚看著這跪瓷實的呂不韋,雖沒見臉色,但依舊可以猜出來其心中必然慌張不已。


    畢竟,他嬴子楚現在就是在敲打他呂不韋,或者說置他於死地。


    說實在的,呂不韋現在還是不能死。秦朝堂上文臣謀士過少,應該說有能力的過少。


    類呂不韋這樣的,也就蔡澤一人堪堪與之比較,隻是蔡澤也退了下去,現在呂不韋再退,那留給嬴政的就隻剩一堆廢物以及兵卒人物了。


    雖兵卒將領是大秦王室根本,但不是大秦根本。


    “這麽說來,呂相覺得這相邦之位遮不住心思了,準備換一個更好的,更高的?!”


    不論呂不韋對現在的秦國都多重要,隻要其對嬴政的安穩登基有任何威脅,那呂不韋絕對活不了。


    對於大秦,對於大秦百姓,嬴政已經成了天一般的存在,而呂不韋隻是個相邦,隻是個商人罷了。


    呂不韋的頭再也低不下去了,抬頭看著嬴子楚,見他沒有說笑的的意思,心便陡然涼了一半。


    這是一句絕殺,他呂不韋如何辯解都消不去的絕殺。


    並不是他口才不夠,亦非他城府不存,隻是嬴子楚言語一出,就代表了他嬴子楚已經有了殺他呂不韋的心思。


    當年白起軍中威望無雙,諸國無不懼他,就算是這樣,也不過被秦昭襄王一句輕飄飄的謀反,逼的自刎。


    雖說嬴子楚不可能與秦昭襄王相提並論,但是他兒子嬴政可以。


    並且他呂不韋也比不過白起。


    白起有沒有旁的心思他不知道,但是他有,他呂不韋有。


    雖不是造反的心思,但把持朝政又與造反何異!


    “大王,臣絕無此心思,也不敢有這等心思。”


    這是一句無力的辯白,縱然再無力,呂不韋也得說,也得去搏,不然,他必死無疑,一丁點翻身的機會都沒有。


    “汝有沒有這等心思,孤又如何知曉呢?”嬴子楚的半邊臉似乎隱匿在了黑暗之中,“畢竟,奇貨可居呢。”


    嬴子楚的聲音並沒有任何起伏,甚至有種家常的感覺,隻是呂不韋卻覺得這聲音如同一道驚雷打了下來,將他所有的野心打了個粉碎。


    “臣萬死。”


    呂不韋的頭叩了下去,奇貨可居四個字出來以後,他唯一的生機就是嬴子楚心軟,不殺他,把他留給嬴政,這是唯一的生機。


    這四個字,代表著他呂不韋的年少輕狂,也代表著他死期將至。


    “孤知道汝該死,也想過讓汝怎麽死。不過……”


    呂不韋聽到嬴子楚的停頓,霎時間就鬆了一口氣,他知道,他不用死了,最起碼,現在不用。


    嬴子楚看著鬆了下來的呂不韋,知道已經燉到了火候,也就不再往下施壓,就這麽接著說道:


    “不過汝與國朝有功,孤一時心軟,也就殺不得了。”


    呂不韋知道,現在就是表忠心的時候了。


    不管嬴子楚信不信,他都得趕忙把忠心表現出來,這是一種態度,一種服軟的態度。


    “大王仁慈,大王恩賜,臣萬死不得報。”呂不韋不敢再抬頭,就這麽低著頭回著話。


    說罷,又叩了一個響頭。


    嬴子楚自然知道呂不韋這隻是暫時的妥協,但是也知道他不會再對嬴政登基產生任何影響。


    畢竟,他呂不韋也是知曉事情輕緩的人物,自然不會再做些出格的事情。


    他嬴子楚既然敢這麽明目張膽的威脅他呂不韋,那自然是有後手,有能一下斬了他的後手。


    呂不韋不傻,自然不會在風尖浪口往上死撞,最起碼在嬴子楚沒死之前,在嬴政沒登基之前,他不會再起任何心思。


    嬴子楚似乎是累了,揉了揉眉心,緩緩的又躺了下來,說道:“唉,汝且先退下罷,孤乏了,要歇息會兒了。”


    呂不韋趕忙告罪一聲,就急急忙忙的退了出去。


    呂不韋剛剛出去,蒙闕就進來了。


    “大王,可好些?可要宣太醫?”蒙闕看到嬴子楚又躺了下來,趕忙上前,見沒甚麽異樣,才見禮道。


    嬴子楚也沒抬眼,就這麽躺著說道:“不用了,孤躺一會兒就行了。對了,汝且過來,孤還有事情與汝吩咐。”


    蒙闕趕忙跪坐下來,就在嬴子楚的床榻前,低著頭顱,等著嬴子楚的吩咐。


    “蒙闕,汝是自邯鄲就跟著孤的,汝大抵是孤心中最能信任的人物了。”


    嬴子楚頓了頓,然後用手臂撐著身子,看著蒙闕。


    “孤往下說的就是王令,汝可做好準備?”


    蒙闕跪地叩首,抬頭看著嬴子楚,一臉堅毅的說道:“蒙闕雖是駑鈍,但也非一無是處。無論大王王令有多艱難,蒙闕也絕不會推辭。”


    “如此,甚好。”


    嬴子楚知道這位二五百主最是崇拜嬴政,畢竟,他算是第一個見到嬴政神跡初現的人物。


    嬴子楚也就不會再懷疑,就這麽吩咐著:“孤不知何時去見諸位先王,雖早早地定下了太子,但終究還是不太安心。


    孤現在與汝無限權利,在公子政歸鹹陽之前,誰要是有了立旁人的心思,或者有擁立旁人的舉動,直接舉兵滅之,無論是甚麽身份,全舉兵滅之。”


    似乎是怕蒙闕沒理解,嬴子楚就這麽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


    “就算是太後,還是呂相,誰有這個心思,都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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