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城是古樸的,是另一種奢華,另一種威嚴,與鹹陽格外的不同。


    縱然作為秦國古都,但在秦的中心離開這裏之後,或多或少的顯現出了些許落寞。


    這裏遍布著秦國的王室的宗祀,鹹陽城中不少貴族的宗祀祖地也還在雍城。


    在某種意義上,雍城甚至比鹹陽還要重要一些。


    嬴政隻來過雍城一次,那一次是剛回鹹陽,秦孝文王領著嬴子楚和他一起去雍城祭祖,順便告慰四帝。


    這一次去雍城,嬴政不僅僅是要去尋找秦昭襄王留下的造化,還要做一件格外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給他父王嬴子楚立廟宇,升神祀。


    嬴子楚架龍歸天,誰也不敢說是死了,是薨了,因而所有東西從簡,既沒發喪,又沒入陵,也因如此,宗祀不祭。


    畢竟,宗祀大都是死人入的地方,而嬴子楚卻是上天為天帝,與秦國故去的諸王不同,不可能入宗祀,也不能入宗祀。


    秦國諸法縱橫,所有學派在秦國或多或少都留下過些許影子,隻是後來法家獨大,顯得其他諸子學派落寂了許多。


    因此陰陽五行學說還是頗為盛行,雖不是主流,卻依舊在秦國有些許市場。


    而在秦國祭祀的諸神中,唯四帝為尊。


    自秦襄公起,為祭祀白帝少昊而建立西畤,秦宣公時又在渭南建立密畤以祭祀青帝,秦靈公時又在吳陽建立上畤和下畤,分別祭祀黃帝和炎帝。


    金木火土皆有,獨缺水德黑帝。


    而嬴政就是要把這個黑帝寫成嬴子楚的名號。


    縱然嬴子楚沒有這個資格,也不可能與上古聖賢同列,但嬴子楚架龍歸天,一聲傳遍大秦的威勢已經將他的資格提了上來。


    在這個時代,在秦國這個地界,嬴政說把嬴子楚作為黑帝,不會也不可能有一個人有旁的想法。


    嬴政一個人在馬車裏坐著。


    外麵駕車的還是衛莊,前方開路的是蒙闕蒙武二人,身旁候著的是百二十個秦卒。


    秦王儀仗,天子威嚴全都在這些秦卒身上。


    陳軒在嬴政身旁趴著。


    自打嬴政登基之後,陳軒便不再趴在嬴政的腦袋上了。


    一是冠冕阻攔,二便是天子威嚴。


    現在的嬴政是秦王,是以後神州共主,是皇帝,是天子,日後更會成為整個華夏的天。


    並且陳軒一直在給嬴政灌輸一個道理,一個誰都不可能淩駕於他嬴政之上的道理。


    陳軒自然不會打自己的臉,再趴上去。


    這種所謂的淩駕,不僅要在精神上,還要在身體上。


    語言往往沒有實際來的實在。


    至於為甚麽駕車的是蒙家兄弟,而不是蒙驁親至。


    不過就是因為,蒙驁蔡澤二人還在鹹陽守著,一是為了穩住鹹陽朝堂,二便是參悟嬴政給予的所謂的功法。


    現在靈氣已經在鹹陽浮現。


    那些五彩斑斕的東西在進入人世的時候,陡然就變得透明,變得無色無味。


    若不是陳軒還能感受到它們的存在,或許都要認為它們被某些東西阻擋住了。


    不過,也僅僅是出現了罷了。


    但也僅僅是出現,就已經讓鹹陽發生了格外多的變化。


    明明還未到收糧的時候,田地中的作物卻都熟了一半。


    不過,並沒有引起多大的轟動。


    畢竟,與嬴子楚架龍歸天,嬴政含天地威勢登基相比,這還是小了些。


    陳軒卻是格外的重視。


    在這個年代,糧食永遠都是一個稀缺的資源。


    前幾年與趙國的戰爭已經讓秦國有些疲憊,若不是糧草消耗不多,除了函穀守軍外,也沒多大耗損。


    不然,在諸國合縱的那一刻起,秦國就得考慮之後如何賠的少一些了。


    以一國之力,抵抗數國,甚至數十國的軍備,終究還是有些乏力。


    雍城距離鹹陽不算遠,卻也不近,最起碼得是一天的路程。


    再加上打起的儀仗,恐怕還得再晚上一些時候。


    嬴政已經不是之前的身份,恐怕也不可能,也不允許讓他自己駕車奔馳,或者以行軍速度前行。


    現在的嬴政,對於秦國的意義比以前所有秦王加起來都要大上幾分。


    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像嬴政那樣,真正的做到人前顯聖,真正的做到了甚麽叫所謂的君權神權並為一體。


    天地威勢在身,從那塊隕石落下的那一刻起,嬴政就已經立於不敗之地。


    “陳軒,汝說,昭襄先王會給朕留下甚麽東西呢?”


    嬴政似乎是看書看乏了,放下了竹簡,看著陳軒問道。


    “朕看這幾日前的奏折,說是鹹陽邊不少作物早熟,產量頗豐,這是否就是汝說的靈氣?”


    陳軒知道這兩段話的聯係,不過就是在問他秦昭襄王留下的是否是功法一類的東西。


    就算這靈氣可以在潛移默化中影響著一切,但有功法和沒功法終究是倆種概念。


    現在蔡澤蒙驁二人已經被授予功法,王齕歸來後恐怕也是少不了。


    若是這幾人真的騰飛,嬴政恐怕是震不住的,有陳軒在還是好的,但若是陳軒沒了,恐怕嬴政的所有偽裝都會被撕的粉碎。


    “大抵是秦國王室傳下來的珍寶罷。”陳軒依舊在旁邊趴著,微微挪了挪身子,“至於鹹陽城內的作物早熟,怕是跟靈氣脫不開幹係。


    不過,在意這麽多做甚麽?作物早熟,且是豐收,這對大秦可是一件好事。”


    “確實是一件好事。”嬴政也不再去糾結秦昭襄王留下的造化,就這作物早熟的奏折說了起來:


    “陳軒,汝說這作物一直這麽下去。明年,不,再待兩年,朕若要發兵東出,有多大的可能?”


    “若朝堂諸臣沒有軟骨頭,大抵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陳軒飄了起來,把頭顱對著嬴政的頭顱,眼睛看著嬴政。


    “隻是,政小子,你現在要做的並不是著急東出,而是蟄伏一段時間,也就蟄伏這一段時間。”


    “為甚麽要蟄伏?”嬴政有些不解的看著陳軒,“我大秦兵鋒正盛,諸國怯懦,無一國敢與我大秦對抗。


    縱然合縱,也不過是各懷鬼胎,不足為懼。”


    “政小子,你要記住,無論多麽強大,都不想輕視你的對手。那樣不會顯現出你的強大,反而會讓你變得狂妄。”


    陳軒很欣賞嬴政現在逐漸霸道起來的性格,但欣賞是一方麵,教導又是另一方麵。


    “知道了知道了。陳軒,汝就喜歡對朕說教。”嬴政無奈的點了點頭,把身上落下的竹簡拾了起來,再次看了起來。


    陳軒見嬴政不想理他,也不在意,就這麽趴了下去,思考著這次雍城之旅怎麽為嬴政造勢。


    ……


    鹹陽到雍城也就隻是一天的路程,縱然有著儀仗拖累,但路上也沒多大的耽擱,所以也就在第二日的傍晚到了雍城。


    若不是嬴政早就下了王令,不許任何人煩擾他的清淨,又有百二十個兵卒在一旁候著,恐怕就算是傍晚也安生不起來。


    雍城王宮依舊是空出來的,裏麵婢女侍衛一個不少,隻是宮殿都是空出來的,沒有任何一個人住進去。


    宗祀就在王宮之內,隻是嬴政今夜不會去拜見,陳軒也不允許他去拜見。


    畢竟,對於娛樂匱乏的先秦來說,夜晚唯一的消遣除了鼓掌外,恐怕就隻有睡覺了。


    至於挑燈夜讀這種東西,與底層百姓太遠了一些。


    對於陳軒來說,造勢一定要在白天。


    就算是嬴政登基那一天,也是他陳軒硬生生把天空照的晝亮,但那是鹹陽百姓還未睡下的時候。


    現在嬴政抵達雍城便是傍晚,若是在把天空照的晝亮,終究是個折磨。


    “陳軒,汝壓著朕幹甚麽?”


    本就是最好奇的年歲,縱然已經當了帝王,也有了心性,可是嬴政還是對秦昭襄王留下的東西充斥著好奇,恨不得馬上拿到。


    “明日再去,明日再去。別忘了,你還要給你父王立畤呢!”


    陳軒安撫著嬴政,畢竟嬴政現在雖然隻是有些猜測,但沒問也沒說,所以陳軒自然不會去承認。


    去承認那個夢境裏的武安君白起和秦昭襄王是他陳軒扮的。


    既然不能承認,那肯定是要找旁的借口。


    嬴政大抵是知道明日陳軒會給他再一次的造勢,會並上秦昭襄王留下的造化來給他造勢,讓他一舉把所有人的嘴堵上,讓嬴子楚成為黑帝變的名正言順。


    方才也不過就是抱怨兩句,也並不是真的要夜晚祭祖,畢竟不合禮數。


    這個時代雖說是禮樂崩壞,但那隻不過就是指諸國幹係罷了,與這沒甚麽多大的幹係。


    陳軒就算不跟過來,不壓著嬴政,嬴政也不可能傍晚去。


    “朕睡了,明日不要忘了把朕喊起來。”


    嬴政往後一躺,翻了個身,背對著陳軒睡了過去。


    似乎是陳軒的錯覺,他似乎聽見了嬴政嘟囔了一句。


    “陳軒,安寢。”


    這句話上次聽是在什麽時候?兩年前,還是三年前?


    陳軒已經不太記得,隻知道真的好久沒聽過了。


    嬴政的鼾聲已經響了起來,不大,很是平常。


    “政小子,安寢。”


    ……


    宗祀就在王宮裏。


    自打秦都挪走,挪到鹹陽之後,宗祀便零零散散的挪到了王宮之中。


    畢竟這麽大的地方,空著也是空著,不如給諸位老祖宗住上一住,也顯得尊敬一些。


    除卻王宮裏原有的婢女侍衛,便不再有雍城的官員貴族。


    今日不是祭祖的時候,隻不過就是嬴政自己過來罷了,因而也不需要讓雍城的人物過來一趟。


    說到底後來也是要一個個換下來,所以也沒有多大的必要去認識,去施威,去施恩。


    嬴政不需要,也不可能要。


    眼前格外空曠的地方,隻有一個大殿修的格外高,格外的雄偉。


    若不是知道這裏是宗祀所在的地方,恐怕陳軒會把這地方認作是秦國原先上朝的地方。


    果然,無論是甚麽時候,華夏後輩對先人的敬重都是未曾變過的。


    蒙闕蒙武並上一隊兵卒隻是跟著嬴政到了大殿下的階梯處便停了下來,上麵就不是他們能上去的地方了。


    嬴政整了整衣服,一步一步的踏上了階梯。


    如同他剛登基的那一天一樣,一陣鍾鳴的聲音陡然響起。


    似乎是有無數人在讚頌,這道讚頌環繞著整個王宮,環繞著整個雍城。


    “……赳赳老秦,共赴國難,赳赳老秦,複我河山。血不流幹,死不休戰……天下紛擾,何得康寧!秦有銳士,誰與爭鋒……”


    底下的兵卒似乎也被觸動,不自覺的跟著說了出來,不自覺的就喊了出來。


    縱然隻是百二十個兵卒,卻喊出了一股千軍萬馬的架勢。


    嬴政就在這個架勢下緩緩的走著,底下的階梯還未走過一半。


    階梯不長,卻也不短,嬴政大抵有了些許,才剛踏過一半多一點,也就是這一點讓鍾聲全部消散。


    一股鼓聲,伴著兵戈交接的聲音響了起來。


    周圍的讚頌也開始變了。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底下兵卒似乎也在適應著這種讚頌,手中兵戈揮舞,口中喊聲不斷。


    整個雍城都在狂歡。


    所有人都如同瘋了一般,跪在了街道上,跪在了地上,跟著這天地之間的偉聲中一並讚頌。


    天空的太陽格外的明亮。


    蔚藍的天空上連一朵雲彩都看不到。


    嬴政依舊在行走著,階梯已經走了大半,身上的王服似乎愈來愈大,盤繞在上麵的黑龍,以及大秦的疆土似乎都在蠢蠢欲動。


    蔚藍的天陡然黑了一些,所有人都看到了一個人在這片天上行走著。


    這個人一身玄色王服,黑龍盤繞,疆土花紋,冠冕束發,前後十二旒遮臉,腰別泰阿,身懸玉璽。


    一股威勢隨之而來。


    似乎是與天地之間的偉聲對應著,這股威勢直愣愣的鑽進了所有人的心裏。


    階梯已經走完了,嬴政把手扣在了大殿的宮門上,扣在了這宗祀的門上。


    “吱……呀……”


    一股腐朽的聲音響起,大殿的一切都在嬴政麵前浮現。


    與此同時,一股龍吟響徹了整個雍城,甚至周邊的城池都聽了個真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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