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還在喧囂著的鹹陽,已然平靜了一些。


    所有人都在看著眼前這支軍隊。


    死氣沉沉,沒有絲毫生氣,如同死屍一般,全身散發著陰冷。


    最重要的是,所有兵卒的臉龐似乎都是一個模樣,昏昏沉沉的,看不清臉龐。


    沒有人能將這夥人與剛剛紀律嚴明的軍隊聯係在一起,所有人心裏都浮現了一抹心怵,一抹名為害怕的心怵。


    對於王齕蒙驁二人,這些人物身上的氣味並不是陌生的,這是死人身上的味道,是一種別樣到極致的味道。


    被這些兵卒圍在一起的馬車似乎有了動靜,蒙驁王齕二人齊齊的抬頭望了一眼,見出來的不是嬴政,本在喉嚨邊的話語就沒有喊出去。


    不過,眼前這個人怎麽這麽眼熟?!


    王齕似乎是想到了甚麽似的,本該低下的頭顱又抬了起來,似乎是想透過這一層又一層的血煞之氣看清車架上的人物。


    白起看著單膝跪在地上的王齕,輕笑了一聲,也不理會,隻是從懷中掏出虎符,輕輕摩擦兩下,便聽到周圍軍卒一聲大喝:“大風!”便消散的無影無蹤。


    整個鹹陽看到以往看不到的光景,應該說是看到了傳說中都未曾有過的景象。


    數千兵卒如同鏡花水月一般,好似被風打過的煙塵,一眨眼便消失了,再也找不到了。


    就算是兵卒消散,可是那白衣男子臉上的血煞之氣依舊沒有消失,縱然王齕再如何仔細,也看不出甚麽東西。


    一股別樣的壓迫感瞬間襲來,給王齕壓的低下了頭。


    白起笑了一聲,言語似乎平常,卻帶著一股殺伐之氣:“傳天子口諭,歸鹹陽。”


    如同嬴政當日登基一樣,口諭歸鹹陽。


    隻是那時候的嬴政,天威浩蕩,如似天子真的落了凡間。


    現在,卻如同一堆厲鬼馱著一個閻羅,殺向了凡間。


    王齕自問,與白起共事的時候也沒這樣的壓迫,這是從根源上壓迫著他。


    明明是從戰場上廝殺出來的猛將,卻被戰場上的殺伐震了住,震的低下了頭,服了軟。


    “臣,恭迎天子!”


    無論嬴政威勢如何,無論嬴政是以甚麽姿態歸鹹陽,或者是帶甚麽人歸鹹陽,現在的王齕與蒙驁二人,隻能低頭恭迎。


    “臣等恭迎天子!”


    二者已經起了頭,身後兵卒自然沒有愣著的道理,齊刷刷的跪伏下來,口中讚諾:“恭迎天子!”


    車架緩緩的移動,拉車的六匹神駿如同也是自天上而來,穩穩當當的走著,沒有絲毫顛簸。


    打在車架旁的旗幟飛舞的更歡了一些,似乎是在喧囂,喧囂著自己的高貴。


    ……


    鹹陽王宮內可不是這麽平靜。


    外麵的動靜華陽太後已經知道了,畢竟全城的兵卒都在呐喊。


    原以為是旁的人打了過來,華陽太後還鬆了一口氣,直到聽到“恭迎天子”的時候,便知道嬴政回來了!


    原先鬆的氣又提了起來,比起被諸國打過來,嬴政歸來似乎更是個不好的消息,最起碼在華陽太後看來是這樣的。


    一切都消失了。


    無論是華陽太後心中一直碎碎念的聲音,還是被那聲音推出來的勇氣,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她現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如何將這件事情當做沒有,當做從未發生過的事情。


    華陽太後並不能保證蒙驁王齕蔡澤他們三人會不會給嬴政說叨,更不可能保證嬴政會不會知道這幾日發生的事情。


    但她能保證的是,嬴政歸來,就代表著她一切發聲的機會都被打斷,再也不可能將羋宸安插進朝堂之中。


    “太後,夏太後求見。”


    外麵的婢女又在通報,縱然現在華陽太後極為心慌,但夏太後來了自然不可能表露出來。


    “姊姊,天子回來了!”夏太後比華陽太後更為驚慌,雖然她才是嬴政的親王祖母,但是在嬴政心裏的地位是不可能與華陽太後相提並論的。


    更別說她還在嬴政離開鹹陽的時候替成蟜接受了不少所謂的“效忠”。


    夏太後無法想象,要是嬴政知道了,或者聽聞了一些不該傳出去的東西,她的下場是怎麽樣的。


    現在她唯一的活路就是在華陽太後身上,隻要華陽太後肯保她,那她就一定不會太慘。


    “天子歸來不是好事?”華陽太後壓下心中的驚慌,一臉嫌棄的看著夏太後,“怎麽,妹妹還不想讓天子歸來?”


    夏太後哪裏敢認這個事情,就算心裏是這麽想的,那又怎麽可能去認。


    趕忙一臉驚恐的否認道:“姊姊錯怪妹妹了,隻是妹妹想問一句,姊姊之前的話可還作數?”


    這裏的作數自然指的是昨日華陽太後下的許諾。


    華陽太後心中冷笑,但在麵上沒表露出來,隻是平淡著臉,給跪伏在身旁的夏太後扶了起來,拉著夏太後的手,細聲細語的說道:


    “再怎麽說你也是天子的親祖母,再犯錯又能拿你怎麽樣呢?到底是自己嚇自己。”


    夏太後聞言麵上一喜,華陽太後這幾句話哪裏是說她與天子的幹係,分明就是間接承認了話語是作數的事情。


    如此下來,夏太後也就鬆了一口氣,衝著華陽太後諂媚道:“妹妹今後就全倚仗姊姊了。”


    “妹妹難不成還要倚仗別人?”華陽太後難得開了句玩笑,倒是把夏太後嚇的連忙矢口否認。


    不過,到底是誰倚仗誰,誰也說不準。


    華陽太後看著退去的夏太後,心裏直是冷笑,畢竟有這個憨傻的在前麵頂著,且物證都在她這,再怎麽樣,也能平息些嬴政的怒火。


    說到底,華陽太後終究是嬴政的親王祖母,大抵是會給些麵子。


    大抵會給。


    ……


    車架依舊在慢悠悠的走著,白起也沒進去,隻是在外麵趕著車架。


    現在車架裏隻有嬴政一人,還有剛剛回來的陳軒。


    “陳軒,汝回來了?”嬴政看著似乎是剛回來的陳軒,把玉簡放在了案幾上,才把陳軒托在手上,


    “陳軒,汝怎麽又小了?”


    “這幾日做法做乏了,也就不想在天上趴著了,太累。”陳軒也不管嬴政還在瞞著他玉簡的事情,隻是伸個懶腰,慢慢的趴在嬴政的手上。


    嬴政見陳軒似乎是真的乏了,又試探了兩句,見陳軒確實甚麽都不知道,才笑著對陳軒說道:“陳軒,汝可知道河圖洛書?”


    “政小子,你瞧誰不起呢?”陳軒一瞬間也不乏了,小小的身軀凝聚著大大的憤怒,“我可是天上來的,天上來的!莫說知道,我還摸過呢!”


    跳腳的陳軒是以往看不到的,雖然知道這是陳軒自己搞怪,但嬴政依舊是覺得有些好笑。


    原本虛假的笑容,也就多了些許真誠。


    “汝說汝摸過,那咋沒認出這玉簡便是河圖洛書。”嬴政笑的格外開懷,將陳軒放在案幾上,拿起玉簡衝陳軒搖了兩下,“汝再看看,可是汝摸過的?”


    “這……這……”陳軒似乎是一時語塞,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又被嬴政好生嘲諷了一番。


    嬉笑打鬧一番也是夠了,嬴政正了正臉色——以往都是陳軒先開始的,這次卻變成了嬴政。


    “陳軒,汝說這東西真的是河圖洛書嗎?朕總感覺不像。”


    陳軒看著有些疑惑的嬴政,若不是他在現在成了一條龍,非得笑出來不可。


    這玉簡到底是什麽東西陳軒不知道,但是河圖洛書的名號卻是陳軒借著白起的口給這玉簡安上的。


    不過這都不是能表露出來了。


    陳軒懶洋洋的趴在案幾上,眯著眼睛看著車架上方,有氣無力的說道:“政小子,誰給你說的這是河圖洛書的?”


    嬴政愣了一下,很快就接了過去:“昨日新做的夢,那人物又出現了一次,告訴朕這是河圖洛書。”


    陳軒愣了一下,也不再懶洋洋的趴著,立直了身子問道:“那個人,是誰?”


    之前雖有猜測是那個所謂養著他的人物在引導著嬴政,但一直沒有證據,也就當是那人的一個樂趣。


    現在,似乎有了證據,證明了嬴政確實在被那個人引導著,這引導也不知道是好與壞。


    陳軒現在有些慌,畢竟獸甲沒了,獸甲空間的一切他也隻是摸索了一點,再加上還有所謂養著他的人,他沒有任何屬於自己的能力。


    如果,如果這個養著他的人,這個引導嬴政的人,去引導嬴政再次進入曆史的長河,陳軒甚至連阻止都阻止不了。


    因為現在嬴政已經沒有以往這麽信任他了,他也沒了獸甲,沒法與嬴政心意相通。


    嬴政自知自己說漏了嘴,卻不能表露出來,畢竟在弄清玉簡有甚麽作用的時候,陳軒就是他最大的後盾,也是他坐穩秦王位置的保障。


    縱然現在已經有了個白起,但是一個從陰間上來的人物,一個被他祖輩賜死的人物,他嬴政又有多少信心將自己,將秦國的命運托付給白起呢?


    “就是……就是之前朕與汝說過的,汝忘了不成?”嬴政也沒甚麽辦法,隻能打著哈哈,期望著陳軒不要多過追問。


    現在,嬴政還不想與陳軒鬧翻,也不能與陳軒鬧翻,畢竟,陳軒無論如何都是在為他,為秦國努力著。


    縱然前段時間發生了這麽多事情,嬴政也是最知道那些都是為了他,為了讓他安穩繼位,為了讓他成為自己想成為的樣子。


    索性,陳軒現在被那個人的消息衝擊了一下,也就沒反應過來,隻是應了句:“確實是我忘了,是我忘了。”


    嬴政先是一喜,但看著陳軒有些渾噩的樣子,就知道似乎又發生了什麽事情。


    這一次,嬴政並沒有打算不問。


    “陳軒,汝怎麽了?剛剛就這樣。”嬴政皺著眉頭將陳軒提了起來,晃蕩兩下,似乎是想讓陳軒反應過來。


    “陳軒?陳軒?!陳軒?!!”


    “政小子,你吼辣麽大聲幹甚麽!”


    陳軒也是回過了神,差點又被嬴政的嗓門震過去,沒好氣的吼了回去,又接著說道:“汝就不怕外麵的人注意到?”


    “不怕,有陳軒在,外麵的人聽不見的。”嬴政似乎是玩上癮了,又晃蕩了兩下,給陳軒都震出了回音。


    “政小子,我…我警告你,不要太…太過分!”


    陳軒也不想抓傷嬴政,就這麽在空中張牙舞爪,顯得十分好玩。


    “天子,可是出事了?陳軒又是哪位?”


    白起扶起了車架的帷幕,將身子探了進來。


    剛剛陳軒因為愣神,確實沒有遮掩,那聲怒吼不僅白起聽到了,王齕蒙驁二人也聽到了。


    索性,車架的隔音還算可以,最起碼也就隻讓這三個人聽了個大概。


    “無礙,武安君汝不要進來!”


    又是一句大聲喊叫。


    嬴政本來玩的開心,被白起這麽一下,差點把陳軒扔了出去。幸好此時陳軒並沒有顯形,不然又不知道出甚麽亂子。


    雖然白起是自己人,但該有的遮掩還是要有的。


    白起見嬴政虛提著什麽東西,也沒當回事,就又坐了回去,依舊趕著車架。


    隻是,王齕卻沸騰了起來。


    因為剛剛帷幕是被抬了起來,所以王齕是聽了個真切,確定了嬴政剛剛喊的是“武安君”。


    怪不得,怪不得會覺得如此熟悉。


    王齕微微回頭看了一眼白起,白起依舊是被血煞之氣遮了臉龐,依舊看不真切。


    但是那張臉龐卻被王齕自動代入了一個格外熟悉又陌生了臉龐。


    縱然是離去了數十年,但王齕依舊是記的清楚,那張臉龐或許是所有經曆過那個年代的軍卒都不會忘卻。


    武安君,白起!


    隻有白起能配的上武安君這個名號,他王齕不過就是個緬懷著白起,然後將這個名字戴到了頭上的小人罷了。


    現在,這個名號的真正主人已經回來了,他王齕自然沒有理由再霸占著。


    王齕縱然猜測出來,卻依舊沒有叫喊出聲,一切的一切都被他死死的壓在心裏。


    現在是天子歸鹹陽,無論如何都不能有任何東西傷了嬴政的名頭,就算是白起複生也不行!


    王齕終於知道白起臉龐上用血煞之氣遮掩,死而複生的事情,無論什麽時候,什麽地點,都是一件驚世駭俗的事情。


    更別提複活的是殺神白起,還是自帶無數兵卒的殺神白起!


    我大秦,當無敵!


    馬車依舊在走著,隻是人的心已經有了變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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