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的車架是能直達宮城內,一行人浩浩蕩蕩的進了宮城,遠遠地隻能聽到馬蹄聲踢踢踏踏的聲音。


    蘇翎久久沒有回神,春熙站在她身後,輕輕喚了聲:“小姐,您怎麽了,該我們尚書府進宮了。”


    蘇翎摸了摸有些異樣的胸口,搖搖頭:“無事,我們走吧。”


    雖是臨近冬日,但天公作美,今日的天色不錯,晨起時還濃霧漫漫,到了午後便是一派豔陽高照,照得人神清氣爽,但蘇翎卻並不怎麽高興。


    壽康宮內,各路宮女內侍們來來往往,有條不紊的準備著宴會所需。各家家眷陸陸續續入場,大宮女們引著眾人依次落座,文武分列而席,蘇家是文臣家眷,故此在主位的左側,而武將在主位的右側。


    蘇翎剛剛落座,就看見楊蓉在對麵的席位上衝她招手,被她大哥楊渡攔下了,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蘇翎也回她個淺淺的笑,目光往上一移,恰好看見坐在謝家人群中的謝芳蹤,他目光炯炯,不像楊蓉那般跳脫隨性,但這般目不轉睛明目張膽的望著她,臉上還帶著笑,看得她都不好意思了,趕緊移開目光。


    謝芳蹤見她目光移開了,眉頭一皺,旁邊的謝芳思便輕輕地用手帕擋著唇,優雅的笑了。


    “大姐,你笑什麽?”謝芳蹤不滿地看著自家姐姐,他被人無視了,她還笑,是親姐弟嗎?


    “我笑你太過明目張膽了,這大庭廣眾之下,這麽多人瞧著,你這麽看著人家姑娘,人家姑娘會不好意思的。”謝芳思放下手帕,緩緩解釋。


    “可我就想看她。大姐,每年太皇太後壽宴之上,不論男女,若是有人才藝多了魁首,便可向太皇太後求一個心願,你說我奪了今年這魁首,然後向太皇太後請求賜婚,把她娶回來如何?”謝芳蹤想想就覺得此事可行,正好她和楚白的婚事也取消了,可以各自婚嫁,他若是求太皇太後,太皇太後那麽疼他,肯定會答應的。


    謝芳思看他眉飛色舞的模樣,就知道他沒有開玩笑。雖然她方才去打探了一下那位蘇三姑娘的虛實,確實與傳言大不相同,但是若把她娶回家,莫說母親不會同意,想必整個謝家也沒有幾個讚同的。


    蘇尚書此人當年不過進士出身,隻是一個小小的七品知縣,並非政績上做出了什麽斐然成就得以升遷,而是因為元妃一事,得太後庇佑從此平不青雲,這樣的人,父親和祖父都是瞧不上的,他們蘇家的女兒,謝家自然更瞧不上,便是她與傳言不同又有什麽用,父親心裏的成見,哪會兒說放下就放下。


    謝芳思聞言神情便嚴肅了些:“二弟,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萬不可亂來,還需與母親多多商議。”


    “母親對她意見可大了,根本不同意,一心想把楊家那個瘋丫頭娶進門,我才不去跟她老人家商議。大姐,你是最心疼我的,就不要告訴母親了。”謝芳蹤想到自家母親提起蘇婉翎那皺起的臉,他就不想去跟母親商議,若是讓母親知道了,她一定會千方百計阻止的。


    謝芳思見他一副鐵了心的模樣,就知道二弟這次恐怕是動了真感情,但此事確實難以成事,若是他今天真的在太皇太後的壽誕之上求娶蘇婉翎,知道到時候兩家人都會鬧得不大愉快,因為父親是絕對不會讓二弟娶蘇家的女兒,太皇太後再疼他,也是謝家的人,還是會希望謝家和諧昌盛,這娶進門的曾孫媳婦兒,她老人家還是會再三思量的,到時候蘇三姑娘就難堪了。


    同樣是女子,她還是並不希望那位蘇三姑娘落入如此窘迫的境地。


    “二弟,你可萬萬不能莽撞。就算你不為母親著想,也要為蘇三姑娘想想,便是你今日求得了太皇太後的懿旨,當真如了你的意,可你有沒有想過,母親會真心接納她嗎?不得婆母心的兒媳,往後的日子會有多煎熬,你應該比別人更清楚,三嬸的委屈,你是知道的,你當真要讓蘇三姑娘也嚐一遍?”


    謝芳蹤眼中的光芒黯淡了幾分,但還是不想放棄:“可是大姐,我不想娶旁的人,若不是她,那成親有何意義。”


    是啊,如果不是他,有何意義!


    謝芳思神思飄得有些遠,腦海中又浮現出那個人的身影,一身鎧甲,踏馬而來,立於城門之下,仰望著她,他沒有說話,但是她都懂。


    芳思,等我凱旋歸來,必八抬大轎,十裏紅妝,娶你過門。


    我在等你,可是你為什麽沒有回來,為什麽沒有回來。


    謝芳蹤見大姐臉上的笑意不見,眼中盡是哀思,便知道自己勾起了姐姐心中那道最不能觸碰的傷疤,


    “大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謝芳思勉強笑了笑,摸了摸他的腦袋:“沒事,我隻是沒想到這樣的話竟然能從混世魔王一般的二弟口中說出來,而且是那樣的鄭重其事,姐姐覺得很欣慰罷了。”


    謝芳蹤有些不好意思的避開大姐的手:“大姐,我長大了,不要老是摸我的頭,而且我現在已經不是混世魔王了。”


    “是,我的二弟已經聽話了。”謝芳思收回手,忍不住看了眼對麵那位的蘇婉翎,隻見小姑娘安安靜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紅唇一張一合溫順的和自家母親說這話,瞧著竟也有幾分恬淡的美好。


    若蘇三姑娘不是蘇家的人,嗬,謝芳思微微搖了搖頭,這不可能,出身已經注定,便是不能更改的,就如同她,一日為謝家女兒,便終身與謝家的榮辱係於一體,這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改變的。


    若可以,她想守著那份回憶直到永遠,可是母親不會同意,父親不會同意,謝家更不會同意。


    “二弟,你年紀還小,以後的路還很長,若是現在跨不過去這個坎,就把它交給時間,時間能抹平一切。”時間或許真的可以抹平一切,可是為什麽,我的時間這麽漫長,整整五年了,我卻記得這般清楚,記得你的臉,記得你說過的每一句話,記得你率軍離開涇陽城時,調轉馬頭回來看我的那一眼。


    謝芳蹤並不相信這個論調,堅定地搖頭:“時間並無過錯,是我們自己忘記了,卻要賴給時間。可我記憶太好,怕我自己忘不了,所以我會想辦法讓母親接受她。”


    謝芳思聞言笑了,是啊,忘不了,怎麽也忘不了。


    “那你可要努力了,不過你這樣做,楊蓉妹妹可是會傷心的,她和蘇三姑娘看起來是那樣好的朋友,恐怕會因此生隔閡。”謝芳思最能體會二弟的心思,她已經沒有機會了,可是二弟還有機會,她希望二弟等幸福。


    “楊蓉?”謝芳蹤臉色僵了僵,這個他還真沒有想過。蘇婉翎答應過他,會幫他解決楊蓉這個瘋丫頭,可是他如今生了別的想法,若是再讓蘇婉翎出麵,隻怕以後她們倆的關係當真無法挽回了,她好像就楊蓉這一個朋友。


    謝二公子很頭疼,鬱悶的飲了一杯酒。


    看來隻能他自己來當這個壞人了,可是楊蓉這瘋丫頭牛皮糖一樣,怎麽甩都甩不掉,他都那樣拒絕了,她還是臉皮如城牆一般厚的追上來,想想都頭疼。


    他忍不住偷偷看了眼楊家的方向,誰知那丫頭眼神竟然那麽尖,一眼就瞧見了,還朝他揮揮手,嚇得他趕緊收回目光。


    不行不行,得下點猛藥才行。


    “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謝小將軍到。”唱名的公公站在壽康宮外高聲唱客,原本還坐在位置上說說笑笑的人們紛紛跪在地上。


    “參見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殿下。”


    大家都跪了,蘇翎也不敢太過出眾,隻能跟著跪在地上,皇宮裏的地板都是青石磚鋪的,即使隔著厚厚的衣裙也能感受到刺骨的寒冷和硬。


    蘇翎低著頭,卻感覺到一道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她的背上,讓她渾身不自在,她微微抬起頭,隻見三皇子李亶目光幽幽的望著她,那眼中盡是深沉,仿佛在一隻即將得手的獵物,即便是蘇翎抬頭看見了他的目光,他也絲毫不掩飾,仿佛一切都是勢在必得。


    蘇翎皺了皺眉,收回目光。


    二皇子乃皇子之首,有他在前,旁人自然不好開口。


    “眾位免禮,都起來吧。”


    “謝殿下。”


    蘇翎迫不及待地站起來,看向二皇子,二皇子生得平平無奇,論相貌,他是所有皇子中顏值最低的,但若論氣度,他是皇子中最有皇子威嚴的,平日裏無論說話做事,都十分沉穩,不苟言笑。身穿一身藏青色朝服,上麵繡著四爪蛟龍,腰間掛著白玉龍紋玉佩,看上去十分沉穩威嚴。


    他一直是太子之位最有利的人選,他自己也是這麽認為的,平日裏的做派已然是太子做派,隻是尚未得到名號罷了,涇陽城中好大達官顯貴也是這麽認為,故此大多偷偷站了隊,對二皇子以儲君待之,畢竟皇帝的眾多兒子中,唯有二皇子看起來最有資格成為儲君。


    站在二皇子右手邊的是德妃所出的四皇子李灝,他生來肖似其母,長相上更是繼承了謝家的俊美,但是常年來的病痛,讓他看起來毫無精神。李灝是早產兒,生來就體弱多病,十數年來一直湯藥不斷,所以整個人看上去都是病殃殃的,臉色蒼白無力,眼底更是一片烏青,手裏拿著一塊帕子,仿佛隨時準備著會吐血一般。


    站在二皇子左手邊的是三皇子李亶,李亶心性堅韌,手段非常,母親雖是四妃之一,但一向不得聖寵,所以他一直隱忍蟄伏,從不會搶了二皇子的風頭。但是不得不說,李亶確實是三位皇子中看著最好看的一位,特別是三位皇子站在一處,大家總是忍不住會把目光落在他身上,這也是為什麽即便他和嘉妃娘娘如此不得寵,但涇陽城中還是有不少名門閨秀想要嫁給他的原因。


    謝家長子謝崢嶸站在最後,他將門出身,便是靜靜地站在一處,也自成一派,大概是常年征戰沙場之故,他皮膚偏小麥色,五官棱角分明,銳利俊朗,英武不凡,五官明明和謝芳蹤如出一轍,但兩個人的氣質完全是南轅北轍,一個是威風赫赫的少年將軍,一個是風流傳世的翩翩少年郎,各有千秋。


    這幾位同時出現在宴會之上,想必是皇帝已經議完了事,既然前朝的公務忙完了,那宴會應該要正式開始了,太皇太後馬上也要到了。


    正這麽想著,已經有太監高唱:“太皇太後娘娘駕到,皇後娘娘駕到,淑妃娘娘駕到,德妃娘娘駕到,長陽郡主駕到。”


    眾人又紛紛下跪:“參見太皇太後娘娘,皇後娘娘,淑妃娘娘,德妃娘娘,長陽郡主,娘娘千歲。”


    蘇翎跪在地上,緩緩歎氣,今天怕是膝蓋要遭殃了,畢竟今日宮裏的主子都要來,像這樣四五個一起來倒也罷了,要是一個一個來,怕是膝蓋都要跪碎。


    當古人的滋味可真是難受啊,膝蓋遭罪。


    “眾位平身吧,不必拘禮。”太皇太後坐在主位上,一臉慈祥的看著底下的人,讓眾人平身。


    “多謝太皇太後娘娘。”眾人緩緩起身,坐回自己的位置。


    蘇翎看著那階梯之上的太皇太後,她的臉上染滿了歲月的風霜,當年那個陪著先帝爺打江山,定國安邦的少女如今已是風燭殘年,但勝在精神矍鑠,八十歲高齡了,雖然滿頭銀霜,但將門的風骨猶在,雖年邁但背脊不曾彎曲半分,坐姿依舊精神抖擻。


    皇後葉氏葉家出身,如今的一品大將軍,天下兵馬大元帥葉征是她的父親,葉家先祖曾是太皇太後手下最得力的將軍,戰死沙場之後,葉家也得到了先祖的蒙蔭,子孫血性不改,在戰場上立下汗馬功勞,建功立業。葉家有如今的地位,有太皇太後的提攜,但更重要的是,葉家的忠烈和奮勇。


    當年和夜郎國一戰,葉家死傷慘重,葉大將軍重傷,三個兒子死了兩個,一個傷了雙腿終身殘疾,嫡孫葉雲祺亦英勇殉國,如今葉家滿門忠烈隻剩下一個老將軍葉征和殘了雙腿的葉青,以及唯一的嫡孫女葉文君。


    皇後葉子衿嫁入皇家,雖生了嫡長子,但不幸夭折,她自己也無法再孕,葉家如今看著風光無限,金碧輝煌,內裏的心酸苦楚無人得知,葉家的榮耀,完完全全是用葉家的鮮血換來的。所以皇後其實不過三十多歲,但早已心力交瘁,容顏老卻,和年紀相當的德妃比都差了老大一截,更別年輕貌美聖寵不衰的淑妃了,瞬間毫無顏色。


    蘇翎目光移到淑妃臉上,雖然是名義上的親姐姐,但她還是第一次見她。


    蘇婉卿二十出頭的年紀,但保養得卻如同十幾歲的少女,膚若凝脂,眉若遠黛,即便是宴會之上這麽多十幾歲的嬌嫩美少女,竟然也半點不遜色,偏偏她衣著並不華麗,之前略施粉黛,頭上也並不過多華麗累贅的首飾加稱,卻看著更加清麗脫俗人間絕色。


    當初剛入宮之時,皇帝因為對皇後尚有敢情,加之憐惜她剛剛沒了孩子,對淑妃並無過多恩寵,但時間緩緩而過,有些傷疤自己忘不了,但旁人卻是能忘了,更何況是帝王,六宮粉黛個個絕色,淑妃又比旁人顏色更甚,出頭是遲早的事。


    她手段又比辰貴妃略高端些,知道什麽人在皇帝心中還是有分量的,從來不得罪,比如皇後,比如晉陽王。


    說起晉陽王,蘇翎目光不用移,都能感覺到長陽郡主那吃人般的眼神,恨不能將她剝皮拆骨才好,蘇翎是真冤枉,她可真對三皇子沒什麽興趣,你們這些人怎麽就是不信呢。


    哎,看來要怪隻能怪當初的蘇婉翎,做得實在是太出格了,見人都說她要成為三皇子妃,總是像三皇子示好,沒事送個手絹,假裝摔倒,各種花樣是層出不窮,想讓人忘記都不可能。


    難受,果然一旦先入為主,想要扭轉一個人的想法那簡直是比登天還難。


    長陽郡主一踏進壽康宮,就看見蘇婉翎和三皇子眉來眼去(?)!果然如顧妘所言其實是想要欲擒故縱,改變策略,竟然當真引起了三皇子的注意。


    以前三皇子可是看都不看她一眼,現在竟然會當著眾人和她眉目傳情,這個賤人,賤人!


    三皇子是我的,誰也別想搶!


    從前她覺得這樣的女子,三皇子一定會瞧不上,從未將她放在心上,如今看來,是她太過大意了,既然你非要跟本郡主搶,那就別怪本郡主手下不留情了。


    長陽郡主招了招手,貼身的小宮女立即俯身過來,長陽郡主在她耳邊瞧瞧耳語一番,小宮女立刻點頭會意,趁著無人注意,一個人悄悄離開了。


    長陽郡主聶靜姝眼神惡毒地望著蘇婉翎,無聲地笑了,那笑意,偷著無邊的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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