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書房。


    沈顏身著太子素服坐在桌案後頭,手執狼毫,認真批閱著卷冊。


    “殿下,人到齊了,在外頭等候多時了。”過了一會兒,趙龍進來恭敬匯稟。


    “什麽時辰了?”沈顏聞言停下筆,開口問了句。


    “已經未時了。”


    “不急,申時再招呼他們。”沈顏擺擺手,繼續凝神於受手上卷冊,“這麽多已經結了案的案子都沒封卷,要是被禦史台查出來,誰都沒好果子吃。”


    趙龍雖然不知道沈顏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他對咱們這位太子殿下的脾氣早有耳聞,因而也不拂逆她的意思,默默退了下去。


    眼角餘光送趙龍離開,全神貫注的沈顏驀的鬆怠下來,將毛筆放下,懶洋洋的抻了個懶腰。


    演戲好累啊,沈顏心中腓腹,順手摸過一個桃子啃了起來。這時候花傾野應該已經準備好了。


    沈顏在書房裏悠閑的啃著桃子,外頭被傳來待審的人也早已被磨沒了耐心。


    “不是說有話要問我們嗎,我們來了都快一天了,怎麽還不問,眼看著天都快黑了。”陳深眉頭擰緊,一臉不奈的說。


    “是啊,一大早便把我們傳了來,這都一天了,也沒個人管顧我們。”王虎和劉萬跟著附和。


    “放心吧,不會耽誤你們回家的。天黑了我們會派官兵護送你們回去。”趙龍安撫道。


    “誰稀罕!我家裏還有老婆孩子呢,這黑燈瞎火的,我不在家,若是出點什麽事兒你們擔得起嗎!”陳深一臉憤慨。


    “就是就是……”其他兩個聞言也紛紛附和。


    “陳深是吧,你想回家?”趙龍抱臂看著陳深,冷聲道。


    陳深沒想到趙龍會直接叫出他的名字來,一時不禁有些發怵。


    “官爺,我沒別的意思,隻是這眼看著天就黑了,什麽事也不急在這一時,明天再說唄。主要我家剛添了崽,還沒滿月呢,就留他們娘倆在家,我實在不放心。”陳深好言商量。


    “行了,我再去問問,你們幾個在這老實點。記住了這是大理寺,不是你們村子口兒,少唧歪。”


    “是是是,多謝官爺了。”陳深腆著笑臉連連應是。


    “太子殿下!”


    趙龍一隻腳剛跨出門,突然驚喚一聲,聞聲屋子裏頭的三個人齊齊抬頭朝門口看過去。


    “積壓的案子太多了也,匯報了一大天,本宮這耳朵都聽出繭子了。”沈顏大步流星的走進來,在正中高椅上坐下,擰了擰脖子,然後才將視線落到底下站著的三個人身上。


    “趙龍,他們三個就是發現屍體的石口村村民是吧?”沈顏看了底下一臉懵然的趙龍,問。


    “是。”趙龍下意識點點頭。


    “嗯。”沈顏嗯了一聲,將一旁早已備好的資料拿到麵前快掃了一眼,然後清了清嗓兒,正色道,“本宮也沒想到聽個匯報會耽擱這麽久,讓你們久等了。”


    “今兒叫你們來呢,沒別的事兒,就是想再和你們了解一下有關拋屍案的細節。天兒也不早了,咱們盡快,一個一個說吧。”


    陳深聞言剛要開口,卻被沈顏搶了先,“王虎,你先來說吧。”沈顏掃了一眼手邊的紙,念了個名字出來,“說說你是怎麽發現的屍體。”


    一邊上,陳深張了張嘴,終是無聲的吞了下去。


    王虎聽沈顏叫到自己,上前一步,開口答道,“那天我是去山上挖野菜的,沒想到兩鎬刨下去,野菜沒刨下來卻刨了一鎬頭的血。”王虎將自己發現屍體的過程複述了一遍。


    “然後呢?”


    “然後我好奇啊,就又扒拉了幾下,不想幾下子扒拉出一隻手來,差點把我嚇過去,我意識到不妙,就趕忙報官來了。”


    “你在刨野菜之前有發現周圍有什麽異常的嗎?比如附近的土有沒有翻動過的痕跡,或者其他的什麽異常。”


    “沒有。”王虎認真的思忖了會,然後搖了搖頭,“主要我當時也沒咋注意,看到那有野菜就刨了。”


    “嗯,知道了。”沈顏低頭垂睫記錄著,接著問,“你平時喜歡吃什麽?”


    “啊?”


    “你平時喜歡吃什麽?”沈顏沒得到回答,眉頭一皺,抬起頭來瞪了王虎一眼,王虎接觸到沈顏不奈的眼神,後頸驀的一涼,也顧不上沈顏問的和案子有關沒關,脫口答道,“驢肉包子。”


    “你上一次吃驢肉包子是什麽時候?”沈顏繼續問,話鋒越來越偏。


    一旁候著的趙龍聽沈顏審著審著案,注意力突然跑到了十萬八千裏之外去,強忍著不讓自己出聲打斷她。


    劉萬和陳深聽沈顏問王虎,麵麵相覷,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幹什麽?


    王虎此刻大腦一片空白,除了沈顏剛一問他喜歡吃什麽的時候愣了一下,之後沈顏問什麽便答什麽。


    “你上一次吃驢肉包子是什麽時候?”沈顏問,王虎聞言嘿嘿一笑,意猶未盡的答道,“昨天。”


    “哪家的,好吃嗎?”


    “城口馬記肉包,開了有二十年了,特別好吃。”


    “馬記肉包,行,有空嚐嚐去。”沈顏提筆在冊子上勾畫了幾筆,磨磨叨說,“行了,你可以走了。”


    “啊?就可以走了?”王虎沒想到沈顏就問這麽幾個問題,有些懵懵的。


    “趙龍,派人送他回去。”沈顏招招手,看了一眼花名冊,繼續念道,“下一個,劉萬。”


    “說說吧,你是怎麽發現屍體的。”沈顏抬頭看著底下站著的大個兒,問。


    “我是給老娘圓墳的時候發現的。”劉萬說的簡潔幹脆。


    “說詳細點,什麽時候,在哪兒,怎麽發現的,發現之後都幹了什麽。”


    “那天是五月十六,是我娘的祭日,我去給逝世周年的母親圓墳,到了墳前發現離我娘墳不遠的地兒又多了個包兒,一邊上還有翻土的痕跡,我以為是誰家又埋了人也沒太在意。”


    “我們那兒有個規矩,圓墳路上遇上新墳得填兩鍬平安土,否則會鬧不太平。所以給老娘圓了墳之後我就收了兩鍬土往旁邊的墳上蓋了兩鍬,沒想到兩鍬土收起來,平地裏露出一截骨頭來。”


    “當時嚇了我好大一跳。我還以為自己一迷糊收錯土了,後來定睛一看,媽的是埋錯了。”


    “我當時又驚又氣,拎著鍬就回村去了,尋思著把那個把人埋錯地兒的糊塗蛋拎出來,讓他趕緊把墳挪了。結果沒想到從村頭問到村尾,誰家也沒死人。那會兒我才意識到不對勁兒。”


    “我們村兒是不富裕,但是再窮,家裏死了人也得貼兩塊木頭做個棺材啊。我挖出來的那個好像是直接埋的。想到這個我就琢磨著可能是遇上凶案了,就趕忙到衙門來報官來了。再之後的事兒我就不知道了。”


    “嗯。”沈顏低著頭,聞言微微頷首,然後才正經問案似的抬起頭來正色的問,“有沒有哪一天對你而言是特別難忘的?”


    得,又開始不正經了。趙龍無語望天。


    那邊劉萬思忖片刻,開口應道,“有。”


    “哪天?”


    “六月二十九。”


    “是什麽重要日子?”


    “我娘的祭日。”劉萬說,語氣平淡,一雙眼睛卻已瞪的猩紅。


    “我的問題問完了,你可以走了。”沈顏意識到自己問錯了話,擺擺手,招呼趙龍道,“趙龍,安排人送他回去。”


    “最後一個,陳深。”沈顏說完提筆落墨圈住紙上最後一個的名字,開口喚道。


    陳深,排行老二,所以又叫陳二。折騰了一大天,終於到他這兒了。


    “我是我們那兒的土行醫。”陳深聽沈顏終於叫到了自己的名字,忙應道,“那天我是進林子采藥的,在林子裏發現了棵野山參,自然要挖出來。沒想到一鎬掄下去,不僅將參刨了出來,還帶出來一隻血葫葫似的手……”


    “我還沒問呢,你就開始答了啊。”沈顏抬頭深深看了陳深一眼,笑著說。


    陳深一怔看著沈顏綻開笑顏後脊驀的一僵,這笑看著怎麽有點瘮得慌。


    “你說的這些都有記錄,不用贅述了。”沈顏擺擺手,“我看你是石口村的土行醫,那一帶的人有病都找你看嗎?”


    “是。”


    “那還挺方便的。”沈顏點點頭,“醫病的藥也都是從你那拿的嗎?”


    “是。”陳深應,以為沈顏懷疑他的能力,解釋道,“小人父輩往上三代都是土行醫,有配藥的方子傳下來。普通疾病兩三副藥就能治愈,嚴重的有個五六副也差不多了。”


    “給病人治療的藥都是你親手配的?”


    “是。”


    “你們那一帶村寨那麽多,附近那麽多人,那你豈不是每天都得上山去采藥?”


    “那倒也不至於。”陳深嗬嗬的笑,“除了季節交替時候風寒多發需要每天進山,尋常時候小人采半筐藥夠用個三五天了。”


    “那生意一般嘛。”沈顏了然頷首,在手邊紙上畫了個圈,接著問道,“說一件你印象比較深的事吧。”沈顏又轉了個話題問。


    “印象……吃我娘子親手做的紅米酥。”陳深回道,臉上露出幸福的笑。


    “嗯。”沈顏聞言提筆在紙上塗畫了幾筆,又問,“你最近一次吃紅米酥是什麽時候的事兒?”


    “兩個月之前吧。”


    “具體哪一天?”


    “具體……六月……十八九號?記不太清了。”陳深不太確定的說。


    “資料顯示你娘子才臨盆不久,六月份你娘子還帶著肚子呢。那天是什麽日子,你娘子帶著肚子給你做紅米酥吃?”沈顏聞言挑了挑眉,八卦的問。


    陳深接觸到沈顏曖昧的目光,臉上飄起一抹幸福紅,“也不是什麽日子,就是我想吃了。我娘子說孩子月份越來越大,行動越發不便,可能之後好久都不能下廚了,所以就做了一回。”


    “你小子好福氣啊,這麽賢惠的媳婦兒可不好找。”沈顏笑著說,低頭在紙上瞥了一眼,繼續問,“七月十八那天你都幹什麽了?”


    沈顏問完抬起頭來與陳深對視著,陳深原本還一臉幸福,聽沈顏提到到七月十八,身子幾不可察的僵了一僵。


    “七月……七月十八……那天……”陳深支吾著,好半晌才捋直了舌頭,“那天……我一早就上山采藥去了,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你記性不錯嘛。”沈顏聞言連連頷首,“都過去這麽久了,那天幹了什麽還記得這麽清楚。”


    “那天張老賴的兒子張小平走丟了,我下山的時候大家夥正四處找呢,我還跟他們找來的,所以印象很深。”陳深解釋。


    “這樣啊。”沈顏挑挑眉,慢悠悠的說,“娘子挺著大肚子下廚的日子不記,無關人家的兒子走失的日子倒是記得清楚,嘖嘖嘖……”


    “呃……時間太久了……”


    “久嗎?一個月和兩個月區別能有多大?”沈顏反問。


    “你娘子身懷六甲,自是不可能天天下廚的。反倒是你,每隔三五日就要上山采一次藥,於你而言,采藥是再普通不過的日常,即便中間有那麽一點小插曲,與你又無關,記那麽清楚幹嘛?”


    “我……”


    “我問你你娘子最近一次下廚的時間,你模模糊糊能答上六月十八九。但如果我問你,六月十八那天你早飯都吃了什麽,你能答的上來嗎?”沈顏瞳孔驟縮,一雙星眼寒光炯炯直逼視著陳深。


    “我……”


    陳深不知沈顏的話鋒為何突然變的這般利銳,一時口舌打結,不知該如何作答。


    “張小平雖然與我無親故,但他自幼便在我這裏看病。二十多年了,我是一點點看著他長大的,不是親生更似親生。他走失了,我自然也心焦,記得他走失的日子又有什麽奇怪。”陳深聳聳肩,震靜的答。


    “不錯哦,這麽快便想到理由了。”沈顏笑言。


    被當場逼問,能臨危不亂,用最快的速度理清思緒,找準突破口,幾句話便將自己的嫌疑洗了個幹淨。


    這樣的嫌疑人,倒是難纏。


    好在她從來就沒小瞧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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