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什麽茶這是?”老鴇一把推開茶盞蓋兒,蓋子掀開,圓潤盞口明晃晃的缺了塊碴兒。


    老鴇的臉登時就綠了。


    “這茶不好喝嗎?”沈顏看著老鴇扭曲的臉,故作疑問,說著扭頭看向子黛,喚道,“姐姐,你這兒還有別的茶嗎?”


    “媽媽,實在抱歉,我這裏就隻有這些了。”子黛起身走過來,神傷的說。


    老鴇子看著瘸腿的椅子,豁牙的杯盞,發綠的茶水,嘴角撇了撇,然後一臉自責的拉過子黛的手,“子黛呀,都是媽媽不好,媽媽整日裏忙著照顧生意,竟然不知道你的日子過得這麽苦。從今天起,你不用再住在這個破地方了,跟媽媽走。”


    “媽媽,您這是帶我去哪兒啊?”子黛跟著老鴇走,下意識回頭看了沈顏一眼,遞給她一個得逞的眼神兒。


    “媽媽對不住你,這哪是住人的地兒啊,從今兒起,你就搬到前樓去住。”老鴇說的斬釘截鐵,子黛聞言黛眉一擰,“媽媽,這樣不好吧?”


    “有什麽不好的?”


    “前樓是頭牌和二牌姐妹住的地方,我隻是個小小的三牌,哪裏有資格……”


    “子黛啊,你如今可是比頭牌都要風光啊,你這麽說話不是打媽媽的臉嗎。”


    “瞧媽媽您說的,子黛可不敢。”


    “那你就安安心心的搬到前樓來住,要是有人不滿意,讓她來找我。”


    “謝謝媽媽。”子黛微笑,緩緩開口,“媽媽,子黛有一個不情之請,還請媽媽成全。”


    “什麽不情之請啊?”


    “我想把水袖也帶過去。”子黛說,一雙眼睛緊著仔細著老鴇的神情。


    “水袖是誰?”老鴇一臉疑惑。


    “是我。”沈顏聞言一個晃頭閃出來,嘿嘿一笑。


    “我當是誰呢,她既是你收留的,就是你的人,你搬到前樓去,你的人自然也要跟過去。”老鴇擠著一臉的笑,眼角餘光掃了眼地上淩亂的被,然後一手拉著子黛,一手拉著沈顏往前樓去了。


    前樓花房裏,月蓮坐在矮榻上,正在賭氣,不一會兒月影便推門進了來。


    “影妹妹,怎麽樣?”


    “媽媽到後頭把子黛請到前頭來了,更可惡的是那個小丫頭也跟過來了。咱們樓裏三牌的人有了第一個私傭,真是好大的笑話。”


    “這個子黛,欺人太甚!!”月蓮咬牙,惡狠狠的說。


    “蓮姐姐,你打算怎麽辦?”月影見狀,湊上前去低聲問。


    “哼,子黛能有今日風光,不就是靠著那個小丫頭嘛,我們隻要把那丫頭哄到我們這邊兒來,子黛能掀起多大的浪。”月蓮哼了一聲。


    又是一個熱鬧繁華的夜,醉歡樓裏歡歌笑語甚囂塵上,貴家公子熙熙攘攘,坐在看台下頭聽曲兒看舞。


    又到了頭牌壓軸時間,月蓮上台一舞跳畢,台上卻隻有寥寥幾捧散碎銀,砸銀子最多的也才不過掏了二百兩。


    “子黛!子黛!子黛!”


    月蓮才下了台,底下坐著的人哄的一下炸了一般,大聲喊著子黛的名字。


    後台,老鴇滿臉堆笑,圍在未施粉黛的子黛跟前,“子黛,你聽聽,外頭的公子們都等著你呢,你還等什麽呢,快裝扮起來啊。水袖,還愣著幹什麽,快過來給子黛上妝。”


    “媽媽,子黛今天不登台,所以不用裝扮。”


    “不登台?為什麽?!”老鴇聞言眼睛一瞪,臉上的笑登時化去,轉而被憤怒取代。


    “媽媽息怒,我這麽做自然有這麽做的理由。”沈顏哼哼了聲,“咱們醉歡樓雖然是開門做生意的,但是也得立立規矩。媽媽應該知道,那些男人啊最是喜新厭舊了,如果子黛姐姐每天都出去迎客,過不了多久,便會落得和現在的頭牌姐姐一個下場。”


    “男人薄情,所以我們完全不能寄希望於讓他們將一顆心完完全全的係在子黛姐姐身上,我們能做的隻有吊著他們的胃口和新鮮,讓他們求之不得,輾轉難眠。”


    “這……能行嗎?會不會把那些公子爺得罪了?”


    “媽媽,您盡管放心,不會的。您現在出去告訴那些個公子,子黛姐姐需要休息,所以不會每天都登台獻歌舞,想捧場的公子可以多多過來。”


    “不會每天登台是什麽時候登台?”


    “隨機。”


    “隨機是什麽意思?”


    “就是心情好的話可能連登三天,心情不好的話就三天都不登台。”


    “這怎麽能行?”老鴇一聽登時不幹了,“你這麽幹,客人都跑沒了。”


    “原本我沒來的時候子黛姐姐也沒客人啊。”沈顏見狀,眉頭挑了挑。


    老鴇聞言嘿嘿笑了笑,“你這小丫頭,我這和你好好說話呢,你怎麽老翻舊賬呢。”


    “聽我的,我保你賺的盆滿缽滿,不聽我的,那你就按照你的想法幹,但是咱們說好了,你要是不聽我的,別想我給你出點子。”沈顏抱臂哼哼了聲。


    “好好好,媽媽聽你的,就按照你說的來。”老鴇被沈顏弄得沒辦法,終於還是妥協了,安撫了沈顏,一晃一晃到前頭去招呼客人了。


    “子黛姐姐,我昨天教你的動作記住了嗎?”沈顏問,子黛點點頭,“記住了。”


    “走,咱們回去練舞去,明天再驚驚豔豔的亮個相。”沈顏攙著子黛往房間走去,剛關上門,沈顏目光微凝,瞥見了一角裙擺。


    “子黛姐姐,你先自己練,我去把衣服洗了。”沈顏知會一聲,抱著衣服從房間裏出來,往後院走去,她身後,腳步聲亦步亦趨,沈顏嘴角微微一勾。


    沈顏來到後院水井旁邊,打了一桶水,然後嘩啦啦倒進木盆裏,用力揉洗著。


    “是我讓你出盡風頭的!你竟然還讓我洗衣服!忘恩負義!忘恩負義!”


    每搓洗一下,沈顏便惡狠狠的抱怨一句。


    “我當是誰呢,這不是子黛的大恩人嗎。呦,你這是幹嘛呢,洗衣服?你幫了子黛那麽大的忙,她竟然讓你在這兒洗衣服。”月蓮踱步過來,半嘲半諷的說。


    “不許你這麽說子黛姐姐,子黛姐姐對我可好了。”沈顏憤憤摸了一把鼻子,眼睛紅紅的,就要落淚似的。


    “她對你好不好你比我清楚。如果讓你洗這麽多衣服還是對你好的話,我能把你捧上天。”


    “不許你這麽詆毀子黛姐姐。”沈顏堅決維護自家主子,隻是一雙眼睛眨巴眨巴,仿佛下一秒就要哭了似的。


    “水袖,你以後跟我吧。”月蓮見時候差不多了,俯下身來,一把拉過她的手,“我不僅比子黛年輕,還比她懂得嗬護人,隻要你跟著我,我保證隻要有我坐的地方,就有你坐的地兒。”


    “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傻丫頭,你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你就是個寶啊,寶貝要放在手心兒的,我可不舍得讓你做這些粗使活兒。”


    “可是這些我不做,誰來做?”


    “這院子後頭還有個雜院兒,裏頭都是些不聽話的,被媽媽罰過去關著,這些粗活兒交給她們做就好。”


    “不聽話的?是不是像我這樣的?”沈顏說著,惶恐的縮了縮身子,咧著哭腔道,“我今兒還頂撞了媽媽呢,我是不是也要被罰到那邊去關著了啊。”


    “不會的,你現在可是比我們都值錢的活金樹,媽媽寵著你還來不及呢,怎麽可能罰你。”


    “那就好那就好。”沈顏點頭,然後對月蓮真誠的說,“月蓮姐姐,我看出來哦,你是好人。”


    “但是畢竟是子黛姐姐收留我的,我不能忘恩負義。這樣吧,我教你一招,讓你和子黛姐姐能平分秋色,怎麽樣?”


    “平……”月蓮擰了擰眉,並不太願意,但是她抬頭見沈顏單純的笑臉,擺了擺手,“好吧好吧,平分秋色就平分秋色。”


    “那你這樣……”沈顏附在月蓮耳邊低聲耳語,月蓮聽著她的話,嘴角微微揚起,“你這小妮子,哪兒想出的這些鬼點子。”


    “希望可以幫到姐姐。”沈顏微笑,然後繼續搓洗衣服。


    “行了,你別洗了。你既然都告訴我如何迎客了,作為回報,我帶你把這衣服送到隔院去。”月蓮拍拍胸脯站起身來,然後讓她把衣服都拿上。


    月蓮帶她從井邊離開,來到最靠北的一間廂房裏,然後推開一道暗門,暗門打開,便是一座院子。


    “什麽人?”


    她們才剛推開門,立刻有人質問。


    “是我。”月蓮聞聲知會了聲,那人立刻收了手中的刀,“月蓮姑娘,您怎麽來了?”


    “有幾件衣服髒了,送過來洗洗。”月蓮擺擺手,沈顏見狀將手中盆子交到那人手中。


    “這點小事兒隨便差個人過來就好了,姑娘何必親自跑一趟。”


    “她是新來的,不認路,我帶她過來認認路。”月蓮說,然後轉身對沈顏招呼了句,“行了,衣服送到了,咱們回吧。”


    “哎。”沈顏應了一聲,轉身往門裏走,轉身刹那,眼角餘光恍然瞥見一角衣袍一閃而過,沈顏目光一凜,心髒頓時一懸。


    沈顏才轉過身來,還沒來得及反應,突然有一聲慘叫聲傳來,沈顏目光陡深,強壓製住自己回頭去看的衝動,戰戰維持著表麵鎮靜。


    沈顏和月蓮從隔院回來,便分了開。沈顏一個人走在回房的路上,耳邊不斷回響著轉身瞬間的那聲慘呼。


    那聲音很沉很暗,像從幽遠地獄傳出來來的一般,但沈顏可以確定,那是女人的慘叫聲。


    果然,醉歡樓和春意閣一樣,有著私刑之地。


    還有那角衣袍……


    事情越來越複雜了。


    之後的幾天,月蓮和子黛使出渾身解數爭搶賓客的青睞,醉歡樓盛況空前,從未有過的火爆,沈顏儼然成了整個醉歡樓最尊貴的主兒,老鴇天天哄著她,生怕她哪不滿意了,恨不得連吃飯都派個人喂她吃,也就隻有夜幕降臨,醉歡樓開門迎客的時候沈顏還能消停一會兒。


    當然,所有人都去了前頭接客的時候才是沈顏開始工作的時候。


    一晃她到醉歡樓已經有七天了,這七天的時間裏,她觀察了醉歡樓所有姑娘,以及常來醉歡樓的賓客,甚至連哪個賓客愛點哪位姑娘她心裏也都有了數。她不止一次看到朝廷官員出入醉歡樓,也不止一次看到接待官員的姑娘送走了客人後和老鴇匆匆往後院那道暗門兒去。


    沈顏趁醉歡樓的人不注意的時候給花傾野去了信,安排他查一些她懷疑但沒有證據的問題。今天她收到了花傾野的回信,確定了她的猜測準確無疑。


    當然了,花傾野查消息的時候她也沒閑著,她利用空檔時間,加上有意觀察,不過幾天的時間,已經將醉歡樓上上下下摸排了個仔細,大到哪位姑娘睡哪間房,小到醉歡樓裏剪刀有幾把,都放在哪兒,沈顏記得比老鴇都清楚。


    又是一個風花夜,醉歡樓裏人聲鼎沸,喧囂熱鬧。


    有了沈顏的幫襯,子黛和月蓮各挺起了醉歡樓的半邊天,子黛擅舞,月蓮長歌,兩個人裏但凡有一個登台的,便能輕易將全場引爆。


    今天,更是熱烈,因為早早邊已經放出了口風去,今天子黛和月蓮要同台演出,一時之間萬人空巷,偌大的醉歡樓裏,熙熙攘攘,人挨著人,人擠著人,摩肩接踵,抵足胼胝。


    身材瘦削的沈顏不耐擁擠,被人流擠來擠去,擠到了櫃台裏去。


    “哎呦我的天,這人也太多了。”沈顏貓在櫃台裏,抱怨道。


    “可不嘛,我在醉歡樓都待了十年了,頭一次看到這麽多人。”守櫃台的龜公和沈顏一起窩在櫃台裏,樂嗬嗬道,“今天一晚上賺的銀子怕是都能把咱們醉歡樓的地都給鋪滿了。”


    “瞧你這點出息,依我看啊,這麽多人,今兒晚上的收入能把咱們醉歡樓填滿。”


    哈哈哈哈……


    “哎,說真的,你見過月蓮和子黛同台演出嗎?”


    “這誰見過啊。月蓮來的時候子黛都已經退了,她倆就不是一個時代的人兒。”


    “哎,那你不好奇嗎?”


    “好奇啊,但是沒辦法,我得在這兒守著櫃台。”


    “你去看你的,櫃台我給你守著。”


    “你不好奇嗎?”


    “她們倆的歌舞都是我教的。”沈顏挑了挑眉,龜公聞言哈哈的笑,“那感情好,那感情好,那麻煩你幫我看一會,我看完就回來。”


    “去吧去吧。”沈顏擺手,嘴角一抹笑意微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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