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寡人萬萬沒想到,你一介女兒家,下手竟比男子還要狠!”皇上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抖顫,沈顏目光一凜,猛然抬頭看向皇上。


    果然,他果然知道自己是女兒身!!


    沈顏眸光閃爍。


    中秋宮宴時,張文靜在禦花園被人有意推進池塘裏,自己被迫下水救人的那一次沈顏便隱隱察覺到了不對。


    既然柔妃精心設計那麽一出,縱使沒辦法確定她的身份有問題,但也定然是掌握了某些偏門消息的。


    落水之後,衣衫貼體,即便有裹胸布在,女子與男兒的身體也多少有些差異。


    當時張文靜性命垂危,她顧不得太多,不得已下了水,可是當她和張文靜上到岸上來時,皇上竟然解下龍袍為她披了上。還讓安世全陪著她和張文靜去換衣裳,換好衣裳後便讓她們出宮去了。


    當時沈顏便有些不解,雖然她一穿過來便從周圍人嘴裏聽說自己是一個備受寵愛的太子,但是身為當事人,沈顏深知並不是那麽一回事。


    皇上對她的感情,演戲大於真心。


    所以當時沈顏並不明白皇上為何要那麽做,龍袍代表的是天子是君位,自己不過落了個水,皇上不至於關切至如此。


    如今卻是全都想明白了。


    因為皇上本就知道她是女兒身,讓她女扮男裝假扮太子根本就是皇上的意思。所以當她的身份有暴露危險時,皇上自然會幫著掩護。


    中秋宮宴之後,沈顏有懷疑過皇上可能知道她女兒身的身份,但是不敢確認。後來在調查春意閣事件的時候,沈顏兵行險招,以女兒身的身份混進了春意閣裏。


    其實這也是她對皇上的一個試探。


    當時她給出的借口是“男扮女裝”,一個極其卑劣的借口。


    柔妃是最先懷疑她身份的人不假,但是在中秋宮宴之後,後宮那幾位應該都能察覺到端倪。


    既然所有人都清楚她的身份有疑,當她以女兒身的身份出現時,裕貴妃等人為何不趁熱打鐵,趁機揭了她的秘密,將她也一並扳倒呢?


    她們不是忌憚沈顏,而是看的清楚,這件事是皇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要模糊過去的,沒有人願意為他人做嫁衣裳。


    在那之後,沈顏心裏就基本已經確定皇上是知道自己身份的了。也是,哪有父親會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是男是女的。


    沈顏心底一聲落寞歎息。


    盡管她心裏已經基本明白了,但畢竟隻是猜疑,沒有確鑿證據。如今突然確定了心中猜測,她的心情卻無比的沉重。


    自古以來,皆由男子繼任君王之位,皇上讓她女扮男裝假做太子,並不是因為寵她,愛她,而是為了保護他的那些個兒子們。


    曾幾何時,皇上還隻是個閑散王爺,風雲變動,朝廷震蕩,五子奪嫡,攪滿朝不寧。最終,皇上踩著他四個兄弟的屍骨登上的王座。


    那一場皇權之爭經由史官工筆的粉飾,現於世人眼前卻依舊令人唏噓。


    無論前朝還是今代,皇權更迭都不可避免會流血犧牲,皇子奪嫡之爭也從未間斷。手足相殘,陰謀詭詐,帝王家從來沒有情,有的隻有利益王權。


    皇上怕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在他的兒子們身上重演,所以才立了她這麽個“假”太子。


    太子,一國王儲,位主東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是在無限風光背後,還有一眾皇子耽耽虎視。


    儲君的位子人人都想爭,但並不是所有人都在那個位子上坐的住。東宮勢弱,則其他皇子心思活躍,結黨營私欲取而代之。可若是東宮勢大,這未來儲君對當今聖上又難免會有所威脅。


    可以說一國太子的立與扶關係著朝堂安穩,半點馬虎不得。


    所以皇上選了她——一個中宮所出的嫡女,假做了這個太子。


    因為她是女子,所以即便她做了太子也不會為皇權奔走謀劃;因為她是女子,所以她完全不必擔心他日其他皇兄登基後會對她趕盡殺絕;因為她是女子,所以皇上可以肆無忌憚的放縱她貪玩享樂,不務正業,因為女子無才便是德。


    皇上的算盤打的真真是精俏,不過是一個太子的扶持而已,他一步奇招便將所有可能發生的悲劇化解於無形了。


    因為有了她這個無能的廢物太子定在那裏,其他皇子兢兢業業不遺餘力的交出一份又一份出色的業績極力討著皇上的歡心,試圖用實力引起父皇的注意,希望有朝一日能夠讓父皇陛下廢嫡立己。


    兄友弟恭,父慈子孝,萬事順遂,此舉看上去似乎是百利而無一害的。可是皇上是不是忽略了她這個處於漩渦中心的人形靶。


    母後早逝,無依無靠,即便她做足了酒囊飯袋的膿包樣,也免不了受到來自一眾手足兄弟後妃嬪妾們的暗箭明槍。


    正如她這一路走來,她其實從未想爭過什麽,卻硬生生被逼成了今日這般模樣。若不是她煢煢自救,怕是早死了千百次了。


    “父皇既知我是女兒身,當該清楚我沒有對老十二動手的理由。”沈顏眉目清冷,讓自己盡量保持著平靜,語調和氣的說。


    “老大、老四、老七,這已經不是你第一次對手足兄弟動手了。”


    “父皇錯了。兒臣從未想過傷害任何人,是他們先將刀口對準了兒臣,人為刀俎,兒臣不甘為魚肉,並無過錯。”沈顏不卑不亢的答。


    “朕已經派肖回調查過了。”皇上的眼裏有探尋,有猶疑,他看著沈顏,肅穆的說,“事已至此了,朕不希望你再蒙騙朕。隻要你承認你的錯誤,過去的事朕可以既往不咎。”


    “做了就是做了,沒做就是沒做,兒臣沒做過的事,父皇要兒臣如何承認?”


    “據肖回上報……”


    “肖首司現在就在殿外等候,兒臣請求與之當廷對峙。”沈顏拱手,誠摯懇求。


    “你可知為何肖回明明就在殿外,朕卻要單獨與你談論此事嗎?”皇上沉聲肅目。


    沈顏抬頭看著皇上,她的生身之父,一國之皇。皇上選擇與她單獨麵見,為的是讓她放鬆下來,說出真相。畢竟他們是父女,即便隔著一層君臣關係,到底也有著血脈之親。


    現在的皇上更像是個平易近人的老父親,在和自己的孩子探討家庭和睦的問題。因為沒有外人在,所以無論他們說了什麽,隻要皇上說不在意,便無所謂。可如果有外人在,他先得是皇上,然後才能是人父,那麽如果她做錯了事,一切就該得秉公辦理了。


    “父皇想給兒臣一個機會。”沈顏答。


    “你知道就好。”


    “父皇根本不必多此一舉。兒臣沒有做過違背良心的事,不需要父皇給這個機會。”沈顏鏗鏘的答,“兒臣懇請父皇宣肖首司入殿,與兒臣對峙。”沈顏再次懇申。


    皇上的眸色變了變。


    “好。”皇上應承,然後朗喝一聲,“來呀,宣肖回。”


    一語落下,很快肖回便上了殿來,肖回還是一身戎裝打扮,隻不過下了配劍。


    “臣將肖回參見吾皇,吾皇萬福。”肖回恭敬行禮。


    “肖回,將你先前和朕匯報的那些,再說一遍給太子聽聽。”


    “是。”肖回應聲,然後轉而看向沈顏。


    “今日卯時,十二皇子騎射時座下馬騎突然驚厥暴斃,將十二皇子掀翻在地,致使十二皇子脊椎重傷之事,太子殿下聽說了吧。”


    “聽說了。”


    “對驚馬進行查驗的時候,末將在馬鞍裏側發現了兩根銀針,針頭塗了毒。”


    “那又如何?”


    “顯然,這場事故是有人蓄意加害的。因為騎射現場的馬都是養在禦馬監的官馬,所以事後末將奉陛下之命前往禦馬監調查了細情。”


    “結果呢?”


    “結果就是禦馬監一直都沒有外人進入記錄。”肖回說,冷眼瞧著沈顏的神色。然而他失望的發現,沈顏還是一貫的沉得住氣,麵上竟沒有半點神情流露。


    沈顏心知肖回的話尚未說完,默默等著後文。


    “五天前禦馬監的馬還拉出去進行了訓練,所以鞍下銀針定是最近幾日才藏下的。於是末將將最近幾天到過內務府的名錄全部調出來做了排查,內務府張總管說三天前,太子府的良東公公去過內務府。”


    “嗬~”沈顏聽到這裏不禁輕笑出聲,“肖首司,文官和武官到底是不同的官銜,您能看好家護好院橫行江湖守護禦前,卻未必能斷的清一樁小官司。我勸你還是好好當你的巡查監首司吧,查案破案的活不適合你。”


    “太子殿下何出此言?”


    “你看待問題頭腦太過簡單了。”沈顏輕蔑的說。


    “你……”肖回怒然,顧及皇上在上,未敢發作,隻瞪了瞪眼,“太子殿下,末將還沒說完呢。”


    “不用說了,剩下的我替你說。”沈顏緩緩道是,“是不是最近去過內務府的人眾多,但是隻有良東到過禦馬監啊?”


    “是。”肖回應聲,“所以,你承認了。”


    “承認什麽?”


    “承認你派人對十二皇子的馬做了手腳。”


    “肖大人,你蠢不蠢啊。”


    “你……”


    “如果是你要害人,你會讓自己的身邊人光明正大的去做手腳嗎?”


    “這正是太子殿下高明的地方。您正是知道大家都會這麽想,所以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故意這麽做,這叫燈下黑。”


    “肖回,你真是讓我長了見識了。”沈顏哂笑。


    “?”肖回納罕,不明所以。


    “原來人可以蠢到這種地步。”沈顏悠悠的說,然後轉頭看向皇上,恭敬一拱手,“啟稟父皇,老十二的事不是我做的,原因有三。”


    “第一,當初因為兒臣揭舉,害得大哥落獄,因而自盡。所謂子不殺伯仁,伯仁因子而死,大哥的死,兒臣需要承擔部分責任。所以兒臣一直於裕貴妃有愧,老十二是和大哥一奶同胞的親弟弟,兒臣不會傷害他。這是情。”


    “第二,良東是兒臣親侍不假,良東近日去過內務府也不假。良東喜歡馬,太子府的馬棚便是由他料理,他在內務府禦馬監停留過這件事,兒臣也不懷疑有假。但是有人作假做的太假了。”


    “作假?”


    “禦馬監設在內務府後院廠,周圍有冰窖和備物間。現在是夏日,各宮各院去取冰的人不會少,若要到冰窖去,則必然要經過禦馬監的馬坊,按理來說每個經過馬坊的人都該有作案嫌疑。”


    “肖回,你怎麽說?”皇上轉而看向肖回。


    “回陛下,經過過馬坊的人是有不少,但是他們或三兩同行,或有外人在旁陪同,隻有良東有單獨行動的時候。”


    “您聽聽,多假的慌啊。”沈顏輕笑,“每天進出內務府的人那麽多,卻隻有良東一個人有作案嫌疑,還不夠假嗎?”


    “這……”肖回啞然,隨即駁斥,“可是這些都不過是你的一麵之詞,說到底,你還是沒有辦法證明自己的清白!”


    “那是自然。”沈顏應聲,“這個世界從來都是證有不證無的。舉個例子,我的錢袋丟了,我說是肖大人偷的,肖大人如何證明自己沒偷?”


    “我可以讓你搜身搜府。”


    “那你可能是將錢袋藏到了深山老林去,我搜不到並不意味著你就沒偷。”


    “那我……”


    “別白費力氣了,你根本就證明不了一件你沒做過的事。”


    “太子殿下巧言善辯,末將佩服。”肖回哼哼,“所以太子殿下憑這兩點就想洗脫罪名?”


    “還有第三點。”沈顏悠悠的說。


    “人是有思想的,每個人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是隨意為之,而是有動機有目的的。”沈顏說,“比如剛剛我說你偷了我的錢袋這個事件,如果你本就有家財萬貫,為人還不摳搜吝嗇,不是一個一毛不拔的守財奴,偷錢袋這個事件,原則上就不成立。因為你坐擁家財,根本沒有偷一個錢袋的動機。”


    沈顏說著轉而看向皇上,“父皇,您知道的,兒臣根本就沒有與眾位皇兄弟們爭搶的本錢。傷了老十二,不僅對兒臣沒有半點好處,相反還會將裕貴妃推到兒臣的對立麵。試問,誰會做事隻為損人害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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