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夜。


    濃雲綢備,夜風微涼。


    桃花穀底,四角亭下,楚禦和花傾野慵散對坐,空氣中彌漫著酒氣,二人腳下喝空的酒壇骨碌碌滾了一地。


    “……楚楚,我好像移情別戀了。”花傾野舉著酒杯,仰頜望著頭頂朦朧的月,悠悠的說。


    他還是那一身標致紅裳,墨發披散,許是喝的太盡興,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臉頰飄了一抹紅,領口也扯散了,咧開大半,露出胸膛緊致一線天。


    楚禦也喝了不少,雖然神智依然清醒,眼神卻已經有些迷離。


    “好事。”


    聽花傾野說他移情別戀了,楚禦點頭應道。花傾野性子實在是焦,鬧起來過於難纏,若他有了心儀之人,往後便不會再與自己糾纏了。


    好事,委實是好事。


    花傾野見楚禦點頭,嘿嘿一笑,臉上飄了一抹幸福紅,迷離的眼望著對角暗黑的天,癡癡的笑。


    “我收回當初的話。”花傾野說,認真虔誠。


    “嗯?”楚禦惑然不解,“什麽話?”


    “當初說你瞎的事兒是我不對。”花傾野誠摯道歉,然後用極度溫柔的口吻接著說道,“沈顏那廝,確實有些迷人。”


    “滾!”


    一聲低吼,無言咆哮,花傾野粲然一笑。


    “楚楚,你別生氣啊。”


    花傾野見楚禦麵有慍色,湊上前來嘿嘿的笑,“我不是故意要和你搶人,真的,但是你說這感情的事,誰控製的了呢。而且他現在不是還沒接受你呢嘛,兄弟我也不算挖牆腳,大不了咱倆公平競爭唄。”


    “別打她的主意。”楚禦一身酒氣瞬間蒸發,冷冷說道。


    花傾野見狀挑了挑眉,“那我要是就打了呢?”


    “那我就殺了你!”楚禦聲線壓低,眼底已起了殺機。


    烏龍掩月,朦朧了夜色,和和夜風頂著暗霾咆哮著呼號,卷動花傾野衣擺紛飛,須發盡散,冷風刮麵刀子一般,身子卻不能動彈半點。


    “喂~喂喂喂~”花傾野接觸到楚禦殺人目光,有一刹慌張,“我爹就我這一個兒子,老來得子寶貝著呢,你若動我,弋族會有大麻煩的……”


    “弋族從不惹麻煩,但也不怕麻煩。”楚禦冷冷的說。


    “我警告你,離她遠一點。”楚禦嚴辭警告,說完起身,一身殺氣隨之斂收。


    楚禦未多作停留,轉身緩緩回了房去。花傾野看著楚禦的背影,腦中眼前全都是方才他殺人的眼。


    他與楚禦已經相識幾十年了,楚禦從來都是一副不溫火的樣子,他還從未見過如此模樣的楚禦,亦邪亦惡,亦妖亦魔。


    雖然此刻恩壓已卸,回想起來卻仍心有餘悸。心髒砰砰亂跳,花傾野撫胸勻了呼吸。


    花傾野唇角勾起微微一抹笑。


    很好。


    他這個人,天生愛挑事兒,吃軟不吃硬,楚禦成功的勾動了他心底最歡躍的那根弦。


    泡男人,他是行家,在這一點上,他確信楚禦比他差。


    哼哼~


    ……


    翌日。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文武同列,三軍開道,天臨城門,車馬相聚。


    天色通明,日頭丈高,人頭攢動,挨挨擠擠。


    皇上於城樓上負手而立,半晌等候,見人來的差不多了,冷冷開口問道,“人齊了沒有?”


    “啟奏陛下,太子殿下還沒到。”安世全恭敬稟報。


    “都這時候了,他還沒來?”皇上疑惑的問,一旁的白呈聞言開口答道,“回陛下,太子殿下已先行出發到行宮準備接駕了。”


    “這樣啊。”皇上微微頜首,卻暗中遞給肖回一個眼色,肖回見狀默然退下。


    肖回從城門退走,幾個飛掠便到了太子府,叩開太子府的門,開門的是“良東”。


    “誰呀?”良東打開門,看到肖回不禁一怔,“肖首司?有事?”


    “我有要事找太子殿下商議,殿下在嗎?”肖回問,良東聞言搖頭,“不好意思,不在。”


    “去哪了?”


    “殿下昨兒便啟程去泰山準備封授大典的事兒去了。”良東說,“首司大人您不是也要去泰山嗎,您到了泰山就能找到我家殿下了。”


    “好,打擾了。”肖回拱了拱手,然後轉身離去。


    肖回走後,“良東”將太子府的大門重新關好,大門掐緊,一絲縫隙也無,“良東”背對著大門,緩緩抬起手,揭開臉上輕薄麵皮,麵皮揭下,露出底下的臉,赫然便是慕北。


    ……


    城門上,皇上以吉時未到為由拖延著拔軍行進時間,直到肖回悄無聲息的回到人群中對他點了點頭,他才終於頷首,“出發吧。”


    這半年的時間裏發生了太多的事,朝堂翻了幾個天覆了幾個地,以至於人人自危,莫不敢言。大家都在盼著這場泰山封授可以為夏昭王朝帶來幸運,保家國天下平安順遂。


    這場起初並沒有人囑意的封授大典承載了太多期望與希許。因為備受重視,也顯得重要了許多。


    隊伍開拔,浩浩蕩蕩離開天臨城,恭送吾皇,直到車馬儀仗沒了影兒,城門緩緩推合,“砰”的一聲關上。


    十月的天,已經轉涼。


    再烈的太陽,也化不透窖裏寒冰。城外十裏外某山林腹地密道裏,萬千鐵甲將士躬身貓腰,快步疾行,目的地:皇都天臨城。


    ……


    五官不識,六感規避,身子像被定住了一般不受控製。眼前隻有漫天黑霾鋪天蓋地的卷過來,將她湮沒,幾近窒息。


    沈顏蓄力,拚命掙紮,終於掙脫,身子猛然一鬆,厚重的眼皮也倏地一下睜開來。


    入眼雕梁畫棟,富麗堂皇。


    沈顏還沒來的及反應,有細弱驚呼聲響,“娘娘醒了!”


    柔細的聲音蚊蠅一般,接著是衣袂拂掠聲,和腳步奔走聲,“快去通知陛下!”


    娘娘?


    陛下?


    沈顏懵了,呼的一下坐起身來,一把拉住離自己最近的弱美人。


    “你剛說什麽,再說一遍?”


    “奴婢該死,皇後娘娘恕罪。”那小丫鬟噗通一聲伏叩在地,沈顏徹底淩亂。


    皇後娘娘?


    沈顏一怔,隨即驚覺胸口沒了那習慣的束縛感,束胸帶不見了。沈顏一把掀開被子,被子底下,自己穿著褻衣,該玲瓏的地方一點也沒含蓄。


    沈顏幾乎是踉蹌著從床上下來,撲將著來到鏡子前,看向鏡子裏的自己。


    圓鏡裏的自己未施粉黛,青絲半綰,娥眉嬌軟,麵若桃春,哪裏還有半點英男模樣。


    沈顏看著鏡中自己怔了半晌,大腦飛速運轉,努力回想,記憶消失之前自己在和白呈吃飯,吃著吃著便迷糊了。


    現在想來還是她太過單純,那香、那茶和那菜都沒有問題,但是三相結合便有了問題。可惜她雖懂藥理,卻不精通,被白呈那廝鑽了空子。


    不過……


    這是哪裏?皇後娘娘又是怎麽一回事?難道白呈將自己毒死了,自己又穿越了一回,這回穿成了個皇後?


    沈顏一個頭兩個大,抓著那個叩頭如搗蒜的婢女,冷聲質問,“說,這到底是什麽一回事?”


    “啊?什麽怎麽一回事?”小婢女被她問蒙了,一臉茫然的看著她。


    沈顏看著婢女茫然的臉,皺了皺眉,突然恢複了一絲神智。


    不行,不能問的太直白了,若自己真的是又穿越了,這人生地不熟的,萬事從長計議,她想知道什麽也都得旁敲側擊。


    沈顏粲然一笑,將婢女從地上拉起來,“你起來,不要怕,我……”沈顏一噎,下意識改口,“本宮就是有幾個問題想問你而已。”


    “皇後娘娘問便是了,奴婢若是知道,定然告知,不敢隱瞞。”


    “好孩子,那你告訴本宮,今年是什麽年號啊?”


    “今年是永安元年。”小婢女瑟瑟的答。


    永安元年?


    沈顏徹底愣住,沒聽過的年號,看來自己真的又穿了!!


    啊——


    沈顏心裏無聲呐喊,眼前卻全都是楚禦那張似笑非笑脈脈含情的臉。老天啊,你到底有沒有點道理可言,打級也要一級一級的練,半途而廢算什麽英雄好漢?可憐她那剛剛萌芽的愛情,還沒來得及著床便被莫測的蟲洞力量橫刀斬斷。


    沈顏欲哭無淚,緩了三秒,於心中默默哀悼,祭奠自己未曾開始便突然結束的愛情,順便為楚禦在心裏樹一座碑。


    雖然他還沒死,但也和死了差不了多少。這一腳穿越,平行世界前世今生,自己再想見他,怕是隻能把心裏的墳刨一刨了。


    到底是有經驗的人,沈顏緩了一會兒便已經認清了眼前局勢。罷了,不論她在哪個時空,穿成何種身份,說到底還不是一個活字。


    沈顏斂了情緒,繼續問道,“那我是誰?”


    “您是皇後娘娘啊。”小婢女答。


    得到答複,沈顏心中的石頭落了地,她沒聽錯,真的是皇後。


    上一個權謀本子被她生生玩成了狼人殺,太子客串預言家,一眾皇子在她的引導利誘下,自爆加上被查殺,死的死殘的殘,斷了個幹幹淨淨,這回新副本開的竟然是宮鬥。


    不過也好,畢竟權謀喊打喊殺,一個不慎便會被刺殺,謀殺加暗殺。宮鬥最多也就死死兒子而已,況且她的新角色是皇後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母儀天下的正宮娘娘,頂著這麽大個光環,再不濟也不會受了欺負不是。


    不過,倒也未必。


    比如某些清宮劇裏皇後的結局似乎就不太好。皇後雖然是一國之母,但畢竟能力有限,要麽依仗皇上榮寵,要麽依仗強有力的娘家。


    以她的孤兒體質,娘家這個事兒估計行不通,自己在這個本子裏的路難不難,關鍵還得看皇上是個什麽玩家。


    “本宮問你,本宮可受寵?”沈顏又問,小心翼翼。


    “皇後娘娘說的是什麽話,陛下一登基便散了六宮,這後宮裏隻養了您一人,您若是不受寵,天底下怕是再沒受寵的人了。”那女婢笑盈盈的答。


    遣散六宮,這麽專情?


    沈顏眉頭一擰,並不高興。看來這次的本子不是宮鬥,自己的角色是禍國殃民蘇妲己啊。


    不知為何,沈顏突然想到了慘死馬嵬坡的楊貴妃、萬人唾棄的幽王妃褒姒。


    盛世需要美人點綴,亂世需要美人頂罪。寵冠六宮這種事兒,沒點武則天那樣的真本事,最終的結局那一定是挫骨揚灰。


    沈顏撇了撇嘴,這個位麵不咋地。


    “娘娘,您這是怎麽了?”女婢看著時而蹙眉,時而撇嘴的皇後娘娘,憂心的問,“可是奴婢哪句話說錯,惹您不悅了?”


    這段時間已經不知有多少人因為一句話說錯惹陛下不悅而身首異處了。陛下入城便帶著昏迷中的皇後娘娘,登基和冊後同時進行,這般深厚的感情,自己若是惹了皇後不快,這腦袋怕是馬上就要搬家了。


    “娘娘饒命,奴婢知錯了。”女婢匆匆跪下,頓首求饒。


    “你這是做什麽?”沈顏正魂有天外,見女婢又跪下磕頭,本就擰緊的眉頭攏的更高了。


    “起來。”


    “娘娘饒命……”


    “本宮讓你起來!”沈顏重複了聲,女婢身子一顫,兢兢站起身來,諾諾應了聲,“是。”


    “怎麽嚇成這個樣子,好像我會吃人似的。”沈顏嗔怪的看了她一眼,“你沒說錯什麽,本宮也不要你的命。”


    “謝皇後娘娘不殺之恩……”


    那女婢聞言兩條腿像麵條似的,一彎,又跪了下去,感激涕零。


    ……


    沈顏看著跪成一團的人表示無語。


    “行了,這邊沒你什麽什麽事兒了,你不用在這伺候著了,退下吧。”沈顏擺擺手,將人轟走。


    女婢似乎還想說什麽,但糾結片刻終還是沒有開口,畢恭畢敬應了聲“是”,然後弓著腰垂著頭,挪著小碎步恭敬退了下去。


    女婢退走,沈顏重新在床上躺下來,瞪著頭頂三寸天,腦子放空。


    ……


    “陛下。”


    婢女剛從房間裏退出去,突然撞到一個人,回頭看到來人,驚慌喚了一聲,噗通一聲跪地請安。


    那人不曾理會慌亂女婢,跨進門去。與此同時,房間裏的沈顏聽到聲音聞言下意識坐起身來轉頭瞧看,卻見一道頎長身影跨進來,身姿綽約,風度翩翩,隻是那張臉卻極其的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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