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正涼。


    冷月如霜,為雪亮的夜添了一抹銀色的光。


    月光斜映,光禿禿的樹叉上,大紅燈籠在風中搖曳飄蕩。雪花簌簌落下,在燈前拖出道道拉長的影兒。


    這一天,是除夕。


    家家戶戶窗門上貼的紅紙金福熠熠生輝,四方八合轟隆爆竹振聾發聵。


    萬家團圓日,有人在疾行。


    矮牆下,一隊人躬身彎腰於雪地奔走,腰挎大刀,踏雪無聲。


    飄雪染白了發,染不白一身緊裹的黑衣。


    雪已經下了一整天,將天地連成了白茫一片。積雪皚皚沒了小腿,天寒地凍,卻擋不住年味濃濃。


    才剛入了夜,不待雪停,墨色的夜便被絢麗煙火炸成了五光十色。


    福字、餃子、爆竹、燈火。不論天氣多麽惡劣,過年這一天還有的幾大元素都缺一不可。


    除夕這一天沒有宵禁,夜半時分,家家戶戶卻燈火通明,一家人聚在一起包著餃子,備著年夜飯,熱熱鬧鬧一片喜樂。


    又一道筆直燦爛的煙花劃破幕夜,絢爛炸響。


    “咻~啪!”


    與此同時,劉家村村中劉幺家貼著福字的門窗被道道黑影強行撞開。


    “砰!”的一聲,房門乍開,月光泄進屋子裏,同月光一同闖入的還有一個個拎著大刀的黑影。


    數十道黑影魚貫而入,不由分說,手起刀落。


    “啊!噗~”


    破裂窗欄鼓著寒風凜冽,慘叫聲聲湮沒在漫天爆竹聲裏。


    “快跑!救命~我的兒……”


    “咻~砰~噗~”


    刀光凜凜,映著雪色,倒著血影。


    夜深寒重,血色漸濃,黑影躥過,慘叫聲漸弱……


    草廬上積雪已有半尺,被驚天爆竹震的簌簌飄落。包好的餃子翻了一地,被踩扁帶進泥裏,血泊裏男人瞪大的眼至死未閉……


    草廬深深裏,沒了五光,隻剩紅色。窗子上破碎的福字在寒風中顫抖著漸漸撕裂。


    劉氏夫婦和三個孩子橫倒在地,一人一刀,從頭劈到腰。


    見五人都沒了生氣,幾名蒙麵人拎著刀從草廬裏麵退將出來。


    “餘孽五人,已全部伏誅。”其中一人半跪於地,恭敬報告。


    刀上的血沿著雪白刀身匯向刀尖,落在雪地裏,砸出一個個赤色的孔。


    為首的人聞言向草廬裏瞄了一眼,確認地上有大小屍體五具,抬手將一疊火折子遞給黑衣人,而後對其他人揚手一招,“撤!”


    得令,道道黑影身如鬼魅,快速遁走。


    黑衣人接過火折子轉身重返草廬,十幾張火折子燃起,往每具屍體上扔了兩張,棉衣遇火,頓起火光燎燎。


    那人一邊丟火折子一邊往外退走,順手拎起一旁未開壇的酒,走到門口甩手往回一擲。


    酒壇在空中劃出一道彎弧,“啪”的落地,在火焰中心炸開一朵透明酒花。


    火舌遇酒,霎時之間便躥上了棚。草廬枯草壓頂,火舌舔過,頓起大火滔滔。


    火勢起,黑衣人出門,飛掠遁走,很快便消失在了雪夜裏。


    一行人來去如風,隻留下一串雜亂腳印,被不斷飄下的雪花緩緩填平。


    天邊,爆竹聲愈發密集,大人孩子嬉笑聲此起彼伏。


    眼前,低矮草廬被烈烈大火吞噬湮沒,火光衝起,與漫天煙火交映成色。


    ……


    “著火啦……”


    “著火啦……”


    終於有人發現了火,可惜火勢太大,房倒屋塌,一個人都沒能救出來。


    火熄了,隻剩黑煙一縷上夜穹,像是一柱大香撫慰著火下亡靈。


    廢墟裏,有人搖頭有人歎息,有人痛哭有人流涕。一波人來了,一波人走了,如此過了好久好久,久到外頭的煙火聲都已寥寥無幾,隻有零星爆竹劈啪炸著,廢墟前終於清淨了。


    “啪~”已成灰燼的草廬裏,突然有瓦倒下,發出啪的一聲悶響。


    整個草廬唯一還挺立著的灶門裏突然伸出一隻黑漆漆的手,推開了擋在灶門前的瓦。黑洞洞的灶門裏,一隻手臂伸了出來,然後是頭,不一會兒,一個不大的孩子從灶門裏爬了出來。


    孩子膝蓋手肘處的棉服被通紅的炭火灼破了大片黑洞,僅剩的錦麵也被灶灰蹭成了黑色,但從裏麵露出的白花花的棉花仍能看出來,那是件新做的衣裳。


    孩子的頭發被烤的焦了,淩亂的卷貼在頭上甚是滑稽,可他顧不上。他從地上爬起來,呆愣愣的看著一地狼藉,沒有哭也沒有叫,半晌走到水缸邊,舀起一瓢水澆在灶門口,而後跌跌撞撞的拎起菜刀,蹲在灶門口,對著潑水的地方開始砍。


    菜刀砍爛了地,再用石頭挖,挖了好久好久,挖了好深好深,終於挖到了。


    那是一個油紙包著的盒子,裏麵有一本寫著秘密的本子,本子上是他爹爹的本來名字——沈坤。


    娘親曾告訴過他,爹爹本姓沈,是天底下最最尊貴的姓氏,卻也是最最危險的姓氏。娘親說她在灶門底下埋了秘密,若是哪天他們遭遇了不幸,他便將它挖出來,為他們報仇。


    小小的人兒從地上爬起來,捧著沾泥帶土的盒子,深一腳淺一腳的消失在了天角。


    那年,他四歲。


    那天,是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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