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婉夫人在收拾茶具,昂首看她一眼;皺眉慍怒道:“你怎麽穿成這樣,平時教你的都忘了嗎?”


    意料之中的反應,花梨很清楚,她在背地裏幹的那些事媽媽都知道,今天的事情也不例外,隻不過她不說,隻要她在她麵前乖乖的,媽媽就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是她們母女之間的默契。


    說了句:“對不起。”過去找衣服換上。


    清婉夫人一直看著她,到了這一步,母女心中都藏著不少的心事。


    終於,做母親的還是敗給了孩子,叫道:“花梨,過來這邊坐。”花梨還在整頭發就聽見媽媽叫她,知道是有話要跟她說,手裏的梳子握得很緊,卻裝作不知所謂的問:“怎麽了嗎?”


    “好久沒教你讀書了,我們今天學《孫子》好不好。”


    “學兵法?”花梨的心停了一拍,媽媽終於要管她的事情了嗎?這可不是個好消息。她有自己的計劃,一旦被打亂,會要命的。


    她們是母女,花梨語氣中的不願意自然逃不過清婉夫人的耳朵,不解問她:“怎麽了,不好嗎?”


    花梨放下梳子,包袱裏撿了本書拿著過來,笑嘻嘻的說:“還是學《詩經》吧,兵法的殺氣太重,媽媽是溫婉的人,不要被它玷汙了。”


    清婉夫人知道,花梨一向有自己的主張,論才智謀略甚至不輸給任何一個老手,可她就是不放心,畢竟花梨隻是個九歲不到的孩子。


    滿臉的擔憂,數次欲言又止,那句話終於還是出了口:“你若是個男孩子多好!”


    花梨知道,這句話藏在媽媽的心裏很長時間了。不是媽媽不愛她,隻是在她的家族裏,一個女孩子實在沒有什麽存在的價值。如果她是男孩子,就不會有此番災厄;就不會身邊隻有這幾個仆從。


    這些花梨都知道,可是這句話從媽媽的口中聽到,她的心還是痛的喘不過氣來。‘啪’一聲拍了書,不悅道:“媽媽,你不該這麽說。”喘口氣,雙眸中露出殺意,直視清婉夫人說道:“你若是覺得委屈,我殺了他們,連那個老頭一起殺了;我坐那把金鑲玉的椅子,你做萬城之母。如何?”


    清婉夫人嚇得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花梨的聰明才智她是知道的,可花梨還有這樣凶惡的一麵,她確實從來都不敢想。


    嚇出一身冷汗,好久才平靜下來,嘴角勾起一抹慘笑;有些底氣不足的跟花梨說:“我隻是希望你平平安安的;你有自己的想法,真好。”


    花梨也知道自己過分了些,平心靜氣,還像往常一樣的語氣回話:“謝謝媽媽,你也要保重自己。”


    世事好像總有它的軌跡,得失、善惡都是注定的,清婉夫人信命,所以她學會了迎合,對花梨也是一樣;她相信花梨有屬於她自己的路要走,是她這個做母親的無法幹預的。所以她坦然的接受事實,忘記了剛剛的一切,把花梨抱在懷裏,拿起書本問道:“讀到哪了?”


    翻開一頁,把書放到清婉夫人手上,蜷縮在她懷裏:“媽媽讀給我聽。”


    清婉夫人看了一眼,笑聲道:“是國風召南篇中的《小星》啊!這真是一首好詩。”


    輕微的調整了母女兩的位置,唇齒間流出她溫婉的聲音:


    小小星辰光朦朧,


    三個五個閃天東。


    天還未亮就出征,


    從早到晚都為公。


    彼此命運真不同。


    小小星辰光幽幽,


    原來那是參和柳。


    天還未亮就出征,


    拋撇香衾與暖裯。


    命不如人莫怨尤。


    讀了兩遍,清婉夫人突然笑了,臉上的憂慮也跟著散去。垂眼看花梨,她已經睡著了,眉宇間有幾道折痕,雙手緊握成拳;看得出來花梨也是很緊張的。


    清婉夫人的臉上掛起一個苦澀而又無奈的笑容,書放在桌子上,輕輕的移動花梨,給她換一個更舒服的睡姿,低下頭跟她貼一下臉;抬起頭時,眼眸中含滿了心酸的淚水。


    這是一個母親無奈的表現,她沒有能力保護好自己的孩子;隻能放手讓她自己去飛;可是雛鷹畢竟還小,她稚嫩的翅膀要翱翔在蒼穹之上,不知道能不能經得起風雨和驚雷;可是,不論怎麽樣,雛鷹已經會飛了,老鷹就該放手,讓她朝自己心中的方向飛。


    清婉夫人含淚,捏了一下花梨的臉蛋:“你的身體裏流淌著雄鷹的血脈,一定要飛得最高最遠。”


    花梨被吵醒,但沒有聽見媽媽說什麽,翻個身呢喃問道:“你說什麽。”


    清婉夫人沒有說話,把她抱過去床上。


    花梨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安睡,稍微鬆懈,困意的來勢猶如排山倒海,最後一絲意識也隨著媽媽給她蓋上被子沉入夢中。


    清婉夫人回到桌子邊,反複品讀《小星》,心裏五味雜陳,十分自責;到了這個生死關頭,竟然要隻有九歲不到的孩子來保護,身為人母,她的痛苦非常人能夠理解。可她又能怎麽樣呢,除了祈禱上天保佑,也隻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慕曉語身上。


    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落下,滴答滴答的,浸濕了書本,浸濕了衣裳。


    花梨走後,慕曉語坐下來,倒了一杯茶捧在手裏慢慢的品。


    過了有兩個時辰,天已經黑了下來,離歌終於忍不住了,開口道:“你不跟我說點什麽嗎?”


    慕曉語看她一眼,無所謂的樣子問:“說什麽?”


    本來隻是覺得太安靜了,想要跟她說句話,要真的說點什麽,還真的就不知道該說什麽。


    想了半天,也隻想到了一件事:“我跟花梨打架了。”


    “哦。”她漠不關心的態度,讓離歌感覺全世界都不對勁;按照常理,兩個徒弟打架師傅怎麽都要管一管的吧。


    離歌分析,慕曉語不管,隻能是兩種情況,第一她心裏有心事,壓根沒心情管她們的小糾結;第二她壓根沒把這兩個徒弟放在心上。


    可能一半一半,很害怕知道答案,又非要知道不可,就不依不饒的跟她糾纏:“哦?就沒了?你是我們的師傅,總該說點什麽的吧!”


    慕曉語看她一眼,繼續不鹹不淡的說:“你們不是已經和好了嗎。”


    原來慕曉語什麽都知道,難怪問也不問。但這樣離歌就更加好奇了,質問她:“你知道我們打架,為什麽不阻止?”


    慕曉語含一根茶珍在口中,平心靜氣的說:“因為我在跟清婉夫人品茶,茶者,清淨之道;如果因為你們的矛盾影響了我,豈不得不償失。”


    雖然早已習慣了慕曉語對她時冷時熱的態度,可離歌還是氣得不行,咬牙切齒好半天。慕曉語卻絲毫不為所動,完全把她當做不存在。


    沒辦法,自己生了一會悶氣也隻能想開了,問慕曉語:“你吃的是什麽?”慕曉語遞給她一根,仍舊是一副我外無人的樣子。


    離歌也不想再把熱臉貼在她的冷屁股上,一把搶過來,做個不爽的表情把茶珍放入口中。


    她從沒有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一下子就淪陷了,哢嚓哢嚓的幾下嚼了咽下;舔舔嘴唇看著慕曉語,理直氣壯的開口:“我還要。”


    慕曉語朝她翻白眼,把整盒遞給她:“不要吃太多,會中毒的。”


    離歌當然不信,拿起一根塞進嘴裏,隻顧享受這種美好,都沒功夫理她。


    慕曉語也懶得管,繼續捧著茶杯發呆。


    晚上吃過飯,離歌的身體突然不適,惡心想吐,肚子也傳來絞痛。看她的狼狽樣,慕曉語嘲諷道:“早告訴你會中毒的。”


    那個真的會中毒嗎?離歌開始害怕了,顫抖的聲音問:“那怎麽辦,我以為你嚇我的。”


    “沒事,痛一陣就過去了,死不了的。”


    總算鬆了口氣,隻要不會死,也就沒有那麽害怕了。


    抱著肚子在床上翻來覆去,實在受不了了,過來慕曉語身邊楚楚可憐的求助:“師傅姐姐,你給我治治好不好。”


    慕曉語看都沒看她,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無能為力,現在你的肚子就像個垃圾桶,什麽東西都有,要想好過,要麽吐出來,要麽等這些垃圾自己談和。”


    她的比喻實在太難聽了,離歌留下個非常不爽的眼神就跑了出去。


    在茅廁大吐特吐一番,總算舒服了。


    吐完回來慕曉語已經睡了,睡著的樣子也十分迷人。離歌癡迷的眼神看著她,輕輕的鑽進被窩在她身邊躺下。


    慕曉語良心發現,伸手把她攬在懷裏,小聲說道:“天下人要是知道,會罵你不知廉恥勾引師傅還是罵我枉為人師侵占徒弟呢?”


    離歌不做聲,因為她什麽都不敢說,什麽都不願說。輕輕依偎在她的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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