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對於阿霆而言,女人,並不比一把吉他更有意思。除了不能解決生理需求,吉他能給他的要比女人多得多。乖巧聽話,讓他隨心所欲,並且永遠不會傷害和背叛他。對現實中的一切都冷漠無謂的他,隻有在抱起吉他的時候才會迸發出熱度,像是要把全部生命力都在短短的一段樂曲中燃燒殆盡,直到為一切劃上休止符。


    所以他能輕易掀起聽眾的狂熱,用華麗的技巧奏出絕望的篇章,引導人們毫無顧忌地尖叫嘶吼,發泄對現實的恐懼和不滿。女人們則追捧他,看他靈巧的手指像愛撫情人一樣在鋼絲弦間挑抹,便想要變成他懷裏的那把吉他。他也來者不拒,讓她們到床上繼續為他尖叫。


    但現在,出了點意外。


    那個意外隔三差五地出現,固定坐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裏,穿著低調保守的服裝,喝著蘇打水,看起來與整個酒吧格格不入。但沒有人去糾正她,大家都像是默默遵守著叢林規則,不會僭越。而意外自己則絲毫沒有自覺,也會在阿霆登場時賣力的鼓掌,在全場高呼他的名字時一起尖叫,又在他離場後跟風喊著encore。


    她以為她越來越適應這個暗處的世界,但其實隻是令人愈發心煩意亂。


    “霆哥,今天不在狀態?錯了兩個音哦。”


    下場回到化妝間裏,樂隊鍵盤手察覺到他細微的失常,“還好我反應快,離了個調混過去了。”


    阿霆沒有理他,坐下來叼上一支煙點燃,默默吞吐煙霧。


    樂隊成員都對他這副不鹹不淡的樣子習以為常,便也不再自討沒趣,各自找事做打發起時間,等下一場演出。


    阿霆用很慢的速度抽著這支煙,吸一口,便看著指間煙頭上微弱的紅光出一回兒神,慢慢地把肺裏的濁氣吐盡,然後再吸上一口。


    但最終,煙還是燃到了盡頭。他用腳碾滅煙頭,站起來,一聲不吭地走了出去。


    宋梓妍看了看時間。離阿霆退場已經過去了十幾分鍾,他還不出來,是因為有什麽事情纏住了,還是剛才沒看到她?


    正胡思亂想著,一片陰影遮住了她身邊的光線。


    “是不是我不趕你,你就不知道回家。”阿霆站在那裏,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宋梓妍微笑:“別總這麽緊張,我也是成年人了,又不會被人吃掉。”


    “這裏吃人,可是連骨頭都不會剩的,尤其是漂亮又有錢的女人。”阿霆嗤笑。


    宋梓妍已經不在意他這樣的嚇唬了:“開玩笑,現在可是法治社會。”


    然後她有些沮喪道:“我也不知道我該去哪裏,隻好來找你了。”


    “你丈夫不會樂意知道,你成天來找另一個男人。”阿霆提醒她。


    “我丈夫?”宋梓妍哂然一笑,“他都不會知道我下了班會去哪裏做些什麽。每天半夜才回家,有時候幹脆借口通宵加班夜不歸宿。我想,他就算知道我來找你,也沒什麽資格指責我。何況我行得正坐得端,沒做任何對不起他的事。”


    看著她義正言辭的樣子,阿霆忽然一陣發笑,笑容裏滿是諷刺的意味。


    “既然相看兩厭,就離婚吧。”他突然俯下身盯住她,狀似認真地建議,“拖下去,除了讓你整天到我這裏發神經,能有什麽用處。”


    離婚。


    這兩個字像是一道閃電劈進宋梓妍的腦海,讓她居然感到了深深的恐懼。


    是的,她從發現鄒誠出軌到現在,從來沒有萌生過離婚的念頭。而今天,這個代表著現實意味的字眼被阿霆毫不留情地放在她麵前,她卻連想都不敢深想。


    “我不要……”宋梓妍喃喃,下意識地否定。


    阿霆直起身體,背光的臉孔看不清表情。他想要掏煙,卻發現煙盒被留在了化妝間。


    宋梓妍捂住臉:“我接受不了……要是和他分開,我就真的什麽都沒了……”


    阿霆無聲地歎了口氣,抬起手想拍拍她,但手指動了動,最後還是放下了。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刺激你的。”他隻能用冷漠的語言安慰。


    宋梓妍放開手,抹了抹眼角:“沒事,其實你說得對。要是沒感情了,還強留在身邊,沒有任何意義。但是……”


    她喉頭一陣哽咽,還是沒能克製住,話不及出口,眼淚已經滴落到台麵上。


    “但是……我還那麽愛他……”


    阿霆沉默地看著她。


    宋梓妍拿手胡亂抹著臉頰,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有些語無倫次:“對不起,我真的……你知道嗎,看到他和別的女孩約會,我腦子裏想的居然還都是他的好,越想越不能接受……我一直以為嫁給他是我這輩子最正確的決定,甚至不惜和家裏人鬧翻……可是……”


    她都不知道自己想表達什麽,隻是一個勁的給自己找不離婚的理由。冷不防,阿霆一把鉗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拖得從椅子上站起來,大步往外走。


    宋梓妍一驚,隻覺得他的手像烙鐵一樣,箍得她手腕生疼,於是不得不跟著他,出了酒吧,一直走到後海邊上。


    阿霆放開她,拿出手機按了兩下,舉到她眼前。


    “是不是這個女的。”他麵無表情道。


    手機照片上,紀雅笑得媚意十足,又像是在嘲笑正看著照片的人。


    宋梓妍怔住了,猛地抬頭盯住阿霆:“……你拍到了?”


    “是不是她?!”阿霆拔高音量,重複了一遍問題。


    “是。”宋梓妍肯定地點頭,聲音卻有些顫抖。似乎在害怕阿霆說出什麽宣判她死刑的話語。


    “你聽著。”阿霆收起手機,漠然道,“你看到的那天晚上,是這個女的過生日,就和你老公吃了一頓飯,隻是吃飯。”


    他頓了頓,像是咬了咬呀,繼續說:“他和她沒有發生任何關係,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情。”


    宋梓妍完全怔住了。


    她剛剛還是一個害怕被丈夫拋棄的可憐蟲,隻一眨眼,所有的認知就被全盤顛覆,讓她猝不及防。


    “……你是怎麽,知道的?”她顫聲問,想要繼續求證,“你不是在故意安慰我的吧?”


    “我沒這麽多閑工夫安慰別人的老婆。”阿霆冷哼,“信不信隨你。至於我怎麽查到的,你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少天真以為法治社會就是歌舞升平了,別說查一個人,我做掉一個人都不會有一點浪花。”


    說到最後,他勾起嘴角,衝宋梓妍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好好回去跟你老公過日子吧。以後別讓我再在這裏看到你。”他最後說。


    宋梓妍睜大眼睛看著他,像是被嚇懵了。


    那張溫婉精致的臉上還掛著淚痕,阿霆很想抬手幫她抹掉,但他最終還是轉了個身,倚在石雕欄杆上,去看後海黑沉沉的水麵。


    阿霆心裏很清楚,他和宋梓妍就是行走在背立麵兩邊的人。他的一邊是黑,她的那邊是白。兩個人向心而立,本不應該有什麽交集。但有一天,她迷路了,走到了屬於他的這邊,於是他便也不知不覺被那抹純粹的白吸引。但他也知道,一旦擁住了這片白,那就會是場災難,讓兩邊的世界全都分崩離析。


    阿霆從來沒想過自己也會對誰動心。他拒絕一切會讓自己變得軟弱的東西,包括感情。但麵對一次比一次更深的悸動,他必須承認,他愛上了眼前這個女人。毫無理由,毫無根據。如果硬要說,那就是從第一眼,他以為的同情開始。


    他不是個懦弱的人,他也想要爭取一星半點的可能。但是他試探過了,她不可能離開她愛的人。


    她,不會愛他。


    於是他選擇徹底把她推出他的世界,讓這點誤入歧途的白回到她該有的軌道上。


    宋梓妍呆立半晌,才慢慢消化了阿霆話裏的意思。後海邊的風有點涼,她卻覺得心一點一點熱了起來。


    鄒誠沒有背叛她,於是一切迎刃而解。


    宋梓妍背靠在石欄上,雙手捂住嘴,慢慢蹲下來。


    她突然很慶幸自己沒有一時衝動去找鄒誠攤牌,也慶幸自己沒有因為那樣的打擊放棄這個家庭。這種洶湧的情緒讓她剛剛因為緊張而收縮的淚腺又工作起來,高興到泣不成聲。她此刻就像一個窮鬼突然收到一筆天降橫財,激動,興奮,還有一點點不敢置信。


    但那是阿霆幫她查出來的呀,她還有什麽需要質疑呢?她才不管他用的什麽手段,也根本不害怕他虛張聲勢的恐嚇。她揣著一顆被突然焐熱的心,覺得目光所及的世界都變得美好起來。不自覺地笑出聲,抹了抹臉站起來,和阿霆並肩看海。


    “謝謝你,真的謝謝你。”宋梓妍對他說。


    “你聽不懂嗎?我說你可以走了,而且,不用再來。”阿霆麵無表情。


    “不,我還會來的。”宋梓妍堅定道,“因為我已經把你當成,我現在唯一的朋友了。”


    阿霆沒有說話。


    他覺得很挫敗,因為他發現,自己拿這個女人一點辦法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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