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小昏暗的包間裏,隔著矮幾,一邊是不時明滅的煙頭,一邊是悠然搖晃的紅酒杯。


    “廖老板,你什麽意思?”穿了高檔西服仍掩不住一聲匪氣的中年人緊皺著眉頭,粗聲粗氣向對麵叫板,“我們井水不犯河水這麽多年,做的也不是一條道上的生意。你現在突然想吃我手上的肉,我憑什麽給你?”


    廖輝一身休閑襯衫,隨意地靠在沙發背上,神態輕鬆慵懶。身後穿著侍者服的paul很有當馬仔的自覺,用標準姿勢執著紅酒瓶,像杆槍一樣站得筆直。


    “吳老大,你先別激動。”廖輝笑著攤攤手,“我知道,你在這片不隻有一家店麵,多一家少一家,並不影響你吃多少地盤。而且,你為什麽不先聽聽我的出價呢?”


    吳老大不耐煩地啐了一口:“我要是就是不賣呢?”


    “那你現在願意跟我坐在這裏聊天,是為什麽?”廖輝好整以暇地舉起酒杯抿了一口。


    吳老大臉上一陣抽搐,被堵了個啞口無言。


    “人都會有缺錢的時候,很正常。”廖輝優雅地豎起一根手指,正反翻了一翻,“這個數,現金。”


    吳老大像是看到什麽滑稽的東西一樣,拍著桌子笑起來:“你是來跟我搞笑的?我這家店一年的流水上千萬,你就跟我談一百萬?特麽有病找抽是吧?”


    他身後兩個滿臉橫肉的馬仔也是一通放肆的笑,然後虎視眈眈盯著廖輝,隨時準備聽老板命令把人叉出去。


    廖輝笑著搖了搖頭,朝身後打了個響指,攤開手。paul會意地把手上一疊a4紙遞給他。


    “這是你這家店的資產評估報告。”廖輝把文件往矮桌上一扔,“當初你裝修花了60來萬,基本沒什麽高檔的存酒價值大概也就10萬不到,刨去門麵租金員工工資還有固定資產折舊,平均一個月的淨利潤6萬左右。100萬,還是看在你需要錢的份上,湊個整數。”


    從來沒有經曆過這種咬文嚼字的談判,吳老大一時有些懵,拿起評估書翻了翻,接著便氣急敗壞起來:“你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


    廖輝愉快一笑,捏著高腳杯的杯底輕輕搖晃:“貓有貓道,狗有狗道,不用把事情想得很複雜。你隻要知道,我今天願意坐下來跟你講道理,是件值得慶幸的事。”


    吳老大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沉聲道:“不要以為裝個逼就能嚇住我。”


    “那麽,你是想聽我從法律角度談談聚眾賣淫和收售k粉的量刑?”廖輝聳聳肩。


    “你特麽找死!?”吳老大身後的馬仔像是被點著的炮仗,呼啦一下竄出來,就要教訓廖輝。


    “砰”一聲響,paul眼睛眨也不眨地把手裏的酒瓶往牆上一砸,紅色的酒液“嘩啦”甩了一地一牆,還有幾滴沾在他臉上,平添幾分猙獰。


    兩個馬仔其實也沒真見過血,看著這觸目驚心的畫麵和paul手裏鋒利的碎瓶身,一時竟有些不敢上前。


    廖輝輕輕歎了口氣,像是在惋惜浪費了一瓶好酒,然後懶懶地扯了扯嘴角:“吳老大,你還是想想清楚再動手比較好。”


    吳老大根本沒想到他會是個硬茬。附近這家清吧,在後海一帶幾乎就沒什麽存在感,平時生意都是不鹹不淡的,誰都沒把他當成競爭對手。原以為,還能從這樁買賣裏榨到什麽油水,結果卻是要剜下自己一塊肉。


    “廖老板,你再加點,我考慮考慮。”吳老大狠狠吸了口煙,把煙屁股在矮桌上摁滅。


    “行,再加點。”廖輝也很爽快,“你欠的50萬高利貸,一筆勾銷怎麽樣?”


    這回,吳老大是真的被鎮住了。他欠的可不是一般的高利貸,雖然數目不大,但一筆勾銷,要怎麽才能做到他光想就覺得有點頭皮發麻。


    “廖老板,您到底是哪一路神仙……”吳老大幹笑兩聲,連敬語都不自覺用上了。


    廖輝嗬嗬一笑:“我就一吃嘴皮子飯的,不足掛齒。”


    對麵用一副憊懶模樣扮豬吃老虎,慢條斯理地一張張打出手裏的牌,最後一把炸彈更是讓人方向都沒了。吳老大咬咬牙,心裏頭隻好認栽,於是道:“您想什麽時候簽合同?”


    “越快越好。”廖輝露出一臉早該如此的笑容。


    待到送走了這尊來曆不明的大佛,吳老大抹了抹額頭上不知不覺滲出的冷汗,掏出手機撥了個號碼。


    “喂,強哥,我是阿福。上次那筆錢……”


    還沒等他說完,電話那頭便哥倆好地笑起來:“哦,我們老大交待了,這麽點小數目,就當給送給底下兄弟們當酒錢算了。借據我過幾天叫人給你送過去。”末了又跟了一句,“下次抱上大腿,也別忘了兄弟們啊。”


    掛上電話,吳老大頭上的汗更密了。一名馬仔問他:“老大,那個姓廖的知道這麽多,要不要找人弄死他?”他想也沒想反手撩了這馬仔一個巴掌,叫道:“弄弄弄,你是想弄死我嗎!滾!”


    轉讓合同和驗收清點在短短的兩天裏交割完畢。於是不知不覺,這間酒吧便有了一位新老板。


    廖輝並沒有什麽大動作,連酒吧的名字也沒改,隻是挨個找員工重新談了下福利。原本大家夥兒聽說換老板了,都覺得自己可能要飯碗不保,沒想到新老板挺會做人的,不但沒有裁員,還都提了點工資,連原本被黑心老板吃掉的三險一金都給加上了,一時間人人都喜上眉梢。


    駐場的歌手舞者和樂隊也都紛紛動了心思。按理說他們這類簽的都是臨時工協議,能不能留得久全看顧客賞臉和老板心情,要是能混個長期合同,以後吃飯的事也不用愁了。


    “霆哥,我們都服你,你就當個代表找新老板談談唄。”在演出休息間隙,樂隊成員攛掇阿霆。


    “你們著什麽急。”阿霆嗤笑一聲,“他要是有想法,遲早會找我們,要是沒有,湊上去也是自討沒趣。”


    眾人覺得他說得也有道理,隻好抓耳撓腮地幹等新老板什麽時候給他們發福利。


    阿霆卻隱約察覺到,這個新老板好像路數不太對勁。


    這兩天酒吧裏的客流量明顯淡了許多。這和前老板帶走了一些不上台麵的生意不無關係,但是卻沒見新老板有什麽措施來挽留熟客。姑且不論他收購這家酒吧花了多少錢,不想著把本賺回來,就先給員工加工資,感覺就像趕著趟給他們送錢來似的。


    “霆哥,老板叫你去辦公室。”有人過來喊。


    樂隊成員們立即精神抖擻:“快去快去,記得多爭取點好處啊!”


    阿霆不以為意地笑笑,走到老板辦公室前敲了敲門,也不等裏麵答應,旋開門把推門進去。


    廖輝從桌上的文書中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又低頭繼續。


    阿霆站了會兒,見他隻是自顧自忙,於是就在旁邊沙發上隨隨便便地坐下來,拿出手機玩起遊戲。


    片刻後,他聽到廖輝用鋼筆敲了敲桌麵。


    “看看這個。”


    一份文件向他飛過來。


    阿霆單手“啪”一下捏住,翻開來看了兩眼,臉上沒什麽表情,心裏卻還是有些動容的。這是他北漂以來,見過的待遇最優渥的長期雇傭協議。


    他抬頭看向廖輝,此時才有了一點仔細打量他的好奇。


    廖輝雙肘撐在桌麵上,十指交握擋在臉前,眼神似笑非笑地望著阿霆。他的坐姿並不挺拔,鬆垮垮的,卻反而有種無形的壓迫感。襯衫領口微敞,袖口也卷高到肘部,但就算是這樣輕鬆隨意的裝扮,也有一分恰到好處的雅致。阿霆覺得,這樣的人,根本就不應該坐在自己對麵和自己談工資這麽俗氣的事情。


    他不屬於這個世界,就像宋梓妍一樣。


    “覺得如何?”廖輝和這個看起來對什麽事都漠不關心的青年對視了一會兒,低低一笑,打破了對峙。


    “不錯。”阿霆淡淡回應。


    “你最好看下最後一頁,關於唯一性和一些工作守則的條款。”廖輝攤出一隻手,做了個請勢。


    “我不懂這些,你簡單點說。”阿霆露出不耐煩的神色。


    廖輝微微一笑:“唯一性就是指,簽了這份長約之後,就不可以在未經我同意的情況加接受別的商業演出的邀約,也就是你們俗稱的走穴。而我對員工的工作守則要求也很簡單,不三陪,不涉毒,不與異性顧客過分親密接觸。一旦發現有違規,那麽輕則開除,重則移交公檢法。”


    阿霆的眉頭漸漸隆起,越聽越覺得不爽:“沒有哪個酒吧老板會和駐場樂隊簽這種協議。你憑什麽?”


    “都養在眼皮子底下,總好過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作怪。”廖輝卻是別有所指。


    “我要不簽呢?”阿霆嗤了一聲,露出個嘲諷的笑容。


    “相信我,不要冒這個險。”廖輝放下手,身體閑適地靠到椅背上,“你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而我,已經用待遇表示了足夠的誠意。”


    阿霆聽出他話裏的暗示,臉上終於露出一絲惱意:“我不信你能有本事封殺我。”


    廖輝被他的直白逗笑了:“你應該知道,這裏的前老板是什麽人,他沒理由要把這麽好的生意轉手,但他還是賣給了我。懂了嗎?”


    阿霆眉頭皺得更深了。


    最後他隻好為自己再爭取一分餘地:“這間酒吧以前是走什麽路線的,你應該也清楚。要讓那些女人隻能遠遠看著我,是想早點關門?”


    “這就不是你需要煩惱的事了。和所有的女顧客保持距離,對你隻有好處沒壞處。我是說,所有。”廖輝強調。


    阿霆沉默。這份合同,說他不心動是假的,但是新老板詭異的態度和隱約對他的針對,他亦有所感。這是在敲打他什麽?他這段時日,和哪個不該接觸的女人走得太近了……?


    阿霆忽然發出兩聲冷笑,對廖輝冷淡道:“你還真是鹹吃蘿卜淡操心。”


    “說的太對了!我就是在瞎操心。”廖輝忍不住鼓掌,發出一聲由衷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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