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停在薑倩家樓下，廖輝把薑倩背上樓，掏出鑰匙開門。動作熟稔流暢，讓他忽然有點恍惚，意識到原來隻是離開了兩天而已，卻怎麽像是過了兩年一樣。
這一路，薑倩已經緩過來了些，身上還是綿軟無力，頭腦卻清醒了不少。此時她的心情也頗有些複雜，伏在廖輝背上一聲不吭，任由他把她背進房間，背對床沿慢慢把她放下來，又輕輕托住她讓她躺平。
“我去給你倒杯水。”
他柔聲說了一句，剛要起身，薑倩微微張嘴，喊住他：“……別走。”
廖輝動作頓了頓，看向她，便與她直勾勾看過來的視線對在一起，有什麽東西轟然撞上心頭，令人不住為之震動。
“別怕，我不走。”
他執起她的手拍了拍，輕聲安撫。薑倩收攏五指用盡力氣也隻能捏緊他的指尖，指甲壓進他掌心，刻出深深的痕跡。
“我不怕，你別走。”
她說的是實話，她並不害怕那些齷齪的伎倆或者人心叵測，凡是能用智慧和力量相抗爭的事物在她心裏都無足為懼。她隻是希望他不要走，任何意義上的。這句話她之前說不出口，但經曆了這一番人禍，她現在覺得，沒什麽話是不能說的，隻有來不及說的。
廖輝望著她，沉默了一會兒，忽然一笑，故作輕鬆地安撫道：“行，不喝水就不喝水。沒事了，都過去了，以後我一定不會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薑倩眼底透出一股失望的情緒，閉了閉眼，哂然道：“別把話說那麽滿，你又不是上帝，什麽事都是你說了算。”
廖輝把她的手捂在雙掌之間，有些不自覺的用力，臉上卻失笑道：“有力氣嘲諷我，看來是真的不怕了。”他頓了頓，籲出一口氣，聲音微沉，“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兩人心知肚明，這句道歉究竟為的是哪一樁，但既然廖輝不願意點破，薑倩便也裝作不懂，抬起眼皮看向他道：“跟你沒關係，是我自己決定要去的。”
廖輝有些無奈，隻好道：“以後這樣的場合能不去就別去，如果非要去，一定要帶上助理。”
薑倩做出不以為然的表情：“被飯噎過我是不是以後就別吃飯了？再說，不給予信任和尊重，怎麽讓人看到我的誠意，又怎麽會放心把案子交給我？”
她這樣故意嗆聲，讓廖輝心裏越發難受，他卻隻能避重就輕，端出一副前輩式的語重心長：“你入行也很多年了，不會不懂，做律師不能相信任何人，哪怕是客戶或者當事人。”
“……任何人……”薑倩聽了卻露出一臉複雜情緒，“……包括你嗎？”
在廖輝不及反應前，她掙紮著支起上半身，伸手一把攥住他西裝前襟。
“那你是不是也從來不相信任何人，包括我？”
廖輝像是被問住了，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薑倩因為脫力而微微顫抖著，卻又倔強地不肯鬆手。她盯著他，睜大的眼睛裏都是指責和不解，隨著他的沉默慢慢積蓄上水波瀲灩的液體，但始終沒有落下一滴。
“有什麽事是不能對我說的？誰都要麵子不是嗎，可是我都說出來了，你還有什麽不能說的？”薑倩因為激動語速有些快，“我從來沒有對你有過任何隱瞞，我以為你也一樣。我以為，我們是這個世界上最懂彼此的人。可是我錯了，其實我一點都不懂你，我猜不透，也不想猜……”
她因為喘息不勻不得不住了口，廖輝在沉默中伸出手，摟住她後背把她攬進懷裏，低頭埋進她肩窩，慢慢收緊手臂。
她說的很對，她是這個世界上最懂他的人。她又那麽聰明，蛛絲馬跡都被她看在眼裏，看出他心中的症結所在。廖輝前所未有地清晰認識到，自己多麽愛這個女人，也因此，愈發的自責與矛盾。
“你問過我，為什麽離婚。”他緩緩開口，“因為我前妻想要個孩子，而我，是堅定不移的丁克。”
薑倩抓著他衣襟的手慢慢滑落下來。
“那時候我太年輕，做什麽事都全憑喜好不顧後果，想當然以為，結婚和生孩子是兩碼事，但最後發現自己錯了。如果我能早點想明白，孩子之於婚姻的意義，也許就不會辜負一個好女人，浪費她的大好青春。”
他這輩子活得太順利，幾乎沒有栽過跟頭。隻有這一次，他覺得自己真錯了。而現在，他又在同樣的地方摔倒了第二回。
“對不起，我說謊了。我很介意，我們兩個之間，多了個孩子。”他逐字逐句，終於說出了藏在心裏的那個結。
時光倒流回那一天，她說，我曾經的婚姻不會給你造成困擾吧？他反問，換成你會嗎？她笑著說，不會……
之後種種，他對超超的看似遊戲實則忍讓的態度，變著花樣的寵愛，原來並不是因為他真心喜歡這個孩子，而是他在努力說服自己去接受，去改變，去重新嚐試，去給自己彌補錯誤的機會。因為這次，他舍不得放手。
然而，他還是失敗了。
“為什麽……不早告訴我？”薑倩不想問得這麽矯情，但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告訴你，除了讓你為難，還能有什麽好處？”廖輝苦笑。驕傲如他，還是說不出口，他其實是不願意承認自己同一個問題上重複犯錯。
然而，在什麽樣的情況下愛上一個人，又怎麽是人自己能夠控製得了的呢？
薑倩吃力地推著他胸膛與他拉開一絲距離，抬頭看他：“所以，你說不會和我結婚，其實是因為超超？而不是出於對我的理解？”
廖輝根本沒料到她會這麽問，很明顯的楞了一下。
“抱歉……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薑倩也意識到這個問題幾乎等於否定了他和她之間的感情，有些無措地按住頭。
以她的豁達，本不會糾結這樣的問題，但是她忽然就像對廖輝失去了信心，連帶著也失去了自信，這時候宋梓妍說過的那句話又冷不防地自腦海深處冒了出來——他不跟你結婚，就是沒打算把心交給你……
廖輝黯然歎息，他和她之間那份篤然的默契和信任，終究還是有了裂痕。
“是我不能原諒自己，和任何人沒有關係。”他扶住她肩膀，“超超是個好孩子，問題在我身上。我努力過，但我還是做不到，像父親一樣去和孩子相處。”
即便是剛剛經曆的危機，都比不上眼前的事實更令人沮喪。薑倩不住地搖著頭，眼淚終於崩落下來，連聲道：“怎麽就不能原諒了呢……誰這輩子沒犯過錯，為什麽就走不出來了呢？你這樣對我公平嗎？”
她從來沒想過，如此令她全身心投入的一段感情，最後竟然是因為孩子而進退兩難。諷刺的是，她根本就沒有把兒子當成自己情感世界的組成部分，反而是對方對此耿耿於懷，替她把兒子放進了局裏。
因為愛她，所以看重她在乎的一切。然而他在生育觀上如此固執，甚至不惜和前妻離婚，與其說這是原則，不如說已經把他自己逼入了一條道走到黑的境地。
這根本就是個死結。
馬奕超放學回到家，打開門的時候看到沙發上坐著的廖輝，差點把鑰匙也掉到地上去。
“廖、廖叔叔……”呆了好一會兒，他才結結巴巴地喊了一聲。
廖輝坐在那兒正在出神，聽到小孩兒的聲音才像是從夢裏醒過來一樣，身體動了動，朝他看了眼。
“回來了。”他像是自言自語地點點頭，站起來，拿起邊上的西裝外套，往門口走過來，“那我走了。”
超超有些吃驚。雖然他走路的樣子改不了骨子裏的懶憊，但整個人的精氣神好像全都跑了，像是铩羽而歸的末路英雄，即便風度依舊，卻是個十足的失敗者。
小孩兒看著經過自己身邊的廖輝，張了張嘴想問問他怎麽了，廖輝像是想起什麽，轉頭對他道：“廚房裏的飯菜，等薑倩醒了熱一熱，她今天沒怎麽吃東西。”頓了頓又補充一句，“哦，你也自己吃。”
“廖叔叔……”超超喊住他，咬了咬嘴唇，忽然飛快道，“你等我一下，我給你看樣東西！”
說著一甩書包，用最快的速度跑進自己房間，把書桌上的透明盒子一把抓在手裏，跑回來，一邊興衝衝地道：“你看，我把它修……”
客廳裏靜悄悄的，玄關處大門緊閉，就在這一來一去的功夫，廖輝已經徑自離開了。
馬奕超失落地呆了片刻才慢慢把伸出去的手收回來。低頭看著捧在手裏的盒子，盒子裏的野馬gt依然鮮亮光彩，卻有不少肉眼可見的裂縫和膠水黏連的痕跡，仔細看還有幾處細銅絲拙劣的綁紮。
一樣東西，你可以假裝認為它依然如故。但是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就像是那些破碎的痕跡一樣，永遠無法抹去。
馬奕超終於親身體會，深刻理解了這句話的意思。
雖然他並不知道，他不過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一路，薑倩已經緩過來了些，身上還是綿軟無力，頭腦卻清醒了不少。此時她的心情也頗有些複雜，伏在廖輝背上一聲不吭，任由他把她背進房間，背對床沿慢慢把她放下來，又輕輕托住她讓她躺平。
“我去給你倒杯水。”
他柔聲說了一句，剛要起身，薑倩微微張嘴，喊住他：“……別走。”
廖輝動作頓了頓，看向她，便與她直勾勾看過來的視線對在一起，有什麽東西轟然撞上心頭，令人不住為之震動。
“別怕，我不走。”
他執起她的手拍了拍，輕聲安撫。薑倩收攏五指用盡力氣也隻能捏緊他的指尖，指甲壓進他掌心，刻出深深的痕跡。
“我不怕，你別走。”
她說的是實話，她並不害怕那些齷齪的伎倆或者人心叵測，凡是能用智慧和力量相抗爭的事物在她心裏都無足為懼。她隻是希望他不要走，任何意義上的。這句話她之前說不出口，但經曆了這一番人禍，她現在覺得，沒什麽話是不能說的，隻有來不及說的。
廖輝望著她，沉默了一會兒，忽然一笑，故作輕鬆地安撫道：“行，不喝水就不喝水。沒事了，都過去了，以後我一定不會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薑倩眼底透出一股失望的情緒，閉了閉眼，哂然道：“別把話說那麽滿，你又不是上帝，什麽事都是你說了算。”
廖輝把她的手捂在雙掌之間，有些不自覺的用力，臉上卻失笑道：“有力氣嘲諷我，看來是真的不怕了。”他頓了頓，籲出一口氣，聲音微沉，“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兩人心知肚明，這句道歉究竟為的是哪一樁，但既然廖輝不願意點破，薑倩便也裝作不懂，抬起眼皮看向他道：“跟你沒關係，是我自己決定要去的。”
廖輝有些無奈，隻好道：“以後這樣的場合能不去就別去，如果非要去，一定要帶上助理。”
薑倩做出不以為然的表情：“被飯噎過我是不是以後就別吃飯了？再說，不給予信任和尊重，怎麽讓人看到我的誠意，又怎麽會放心把案子交給我？”
她這樣故意嗆聲，讓廖輝心裏越發難受，他卻隻能避重就輕，端出一副前輩式的語重心長：“你入行也很多年了，不會不懂，做律師不能相信任何人，哪怕是客戶或者當事人。”
“……任何人……”薑倩聽了卻露出一臉複雜情緒，“……包括你嗎？”
在廖輝不及反應前，她掙紮著支起上半身，伸手一把攥住他西裝前襟。
“那你是不是也從來不相信任何人，包括我？”
廖輝像是被問住了，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薑倩因為脫力而微微顫抖著，卻又倔強地不肯鬆手。她盯著他，睜大的眼睛裏都是指責和不解，隨著他的沉默慢慢積蓄上水波瀲灩的液體，但始終沒有落下一滴。
“有什麽事是不能對我說的？誰都要麵子不是嗎，可是我都說出來了，你還有什麽不能說的？”薑倩因為激動語速有些快，“我從來沒有對你有過任何隱瞞，我以為你也一樣。我以為，我們是這個世界上最懂彼此的人。可是我錯了，其實我一點都不懂你，我猜不透，也不想猜……”
她因為喘息不勻不得不住了口，廖輝在沉默中伸出手，摟住她後背把她攬進懷裏，低頭埋進她肩窩，慢慢收緊手臂。
她說的很對，她是這個世界上最懂他的人。她又那麽聰明，蛛絲馬跡都被她看在眼裏，看出他心中的症結所在。廖輝前所未有地清晰認識到，自己多麽愛這個女人，也因此，愈發的自責與矛盾。
“你問過我，為什麽離婚。”他緩緩開口，“因為我前妻想要個孩子，而我，是堅定不移的丁克。”
薑倩抓著他衣襟的手慢慢滑落下來。
“那時候我太年輕，做什麽事都全憑喜好不顧後果，想當然以為，結婚和生孩子是兩碼事，但最後發現自己錯了。如果我能早點想明白，孩子之於婚姻的意義，也許就不會辜負一個好女人，浪費她的大好青春。”
他這輩子活得太順利，幾乎沒有栽過跟頭。隻有這一次，他覺得自己真錯了。而現在，他又在同樣的地方摔倒了第二回。
“對不起，我說謊了。我很介意，我們兩個之間，多了個孩子。”他逐字逐句，終於說出了藏在心裏的那個結。
時光倒流回那一天，她說，我曾經的婚姻不會給你造成困擾吧？他反問，換成你會嗎？她笑著說，不會……
之後種種，他對超超的看似遊戲實則忍讓的態度，變著花樣的寵愛，原來並不是因為他真心喜歡這個孩子，而是他在努力說服自己去接受，去改變，去重新嚐試，去給自己彌補錯誤的機會。因為這次，他舍不得放手。
然而，他還是失敗了。
“為什麽……不早告訴我？”薑倩不想問得這麽矯情，但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告訴你，除了讓你為難，還能有什麽好處？”廖輝苦笑。驕傲如他，還是說不出口，他其實是不願意承認自己同一個問題上重複犯錯。
然而，在什麽樣的情況下愛上一個人，又怎麽是人自己能夠控製得了的呢？
薑倩吃力地推著他胸膛與他拉開一絲距離，抬頭看他：“所以，你說不會和我結婚，其實是因為超超？而不是出於對我的理解？”
廖輝根本沒料到她會這麽問，很明顯的楞了一下。
“抱歉……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薑倩也意識到這個問題幾乎等於否定了他和她之間的感情，有些無措地按住頭。
以她的豁達，本不會糾結這樣的問題，但是她忽然就像對廖輝失去了信心，連帶著也失去了自信，這時候宋梓妍說過的那句話又冷不防地自腦海深處冒了出來——他不跟你結婚，就是沒打算把心交給你……
廖輝黯然歎息，他和她之間那份篤然的默契和信任，終究還是有了裂痕。
“是我不能原諒自己，和任何人沒有關係。”他扶住她肩膀，“超超是個好孩子，問題在我身上。我努力過，但我還是做不到，像父親一樣去和孩子相處。”
即便是剛剛經曆的危機，都比不上眼前的事實更令人沮喪。薑倩不住地搖著頭，眼淚終於崩落下來，連聲道：“怎麽就不能原諒了呢……誰這輩子沒犯過錯，為什麽就走不出來了呢？你這樣對我公平嗎？”
她從來沒想過，如此令她全身心投入的一段感情，最後竟然是因為孩子而進退兩難。諷刺的是，她根本就沒有把兒子當成自己情感世界的組成部分，反而是對方對此耿耿於懷，替她把兒子放進了局裏。
因為愛她，所以看重她在乎的一切。然而他在生育觀上如此固執，甚至不惜和前妻離婚，與其說這是原則，不如說已經把他自己逼入了一條道走到黑的境地。
這根本就是個死結。
馬奕超放學回到家，打開門的時候看到沙發上坐著的廖輝，差點把鑰匙也掉到地上去。
“廖、廖叔叔……”呆了好一會兒，他才結結巴巴地喊了一聲。
廖輝坐在那兒正在出神，聽到小孩兒的聲音才像是從夢裏醒過來一樣，身體動了動，朝他看了眼。
“回來了。”他像是自言自語地點點頭，站起來，拿起邊上的西裝外套，往門口走過來，“那我走了。”
超超有些吃驚。雖然他走路的樣子改不了骨子裏的懶憊，但整個人的精氣神好像全都跑了，像是铩羽而歸的末路英雄，即便風度依舊，卻是個十足的失敗者。
小孩兒看著經過自己身邊的廖輝，張了張嘴想問問他怎麽了，廖輝像是想起什麽，轉頭對他道：“廚房裏的飯菜，等薑倩醒了熱一熱，她今天沒怎麽吃東西。”頓了頓又補充一句，“哦，你也自己吃。”
“廖叔叔……”超超喊住他，咬了咬嘴唇，忽然飛快道，“你等我一下，我給你看樣東西！”
說著一甩書包，用最快的速度跑進自己房間，把書桌上的透明盒子一把抓在手裏，跑回來，一邊興衝衝地道：“你看，我把它修……”
客廳裏靜悄悄的，玄關處大門緊閉，就在這一來一去的功夫，廖輝已經徑自離開了。
馬奕超失落地呆了片刻才慢慢把伸出去的手收回來。低頭看著捧在手裏的盒子，盒子裏的野馬gt依然鮮亮光彩，卻有不少肉眼可見的裂縫和膠水黏連的痕跡，仔細看還有幾處細銅絲拙劣的綁紮。
一樣東西，你可以假裝認為它依然如故。但是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就像是那些破碎的痕跡一樣，永遠無法抹去。
馬奕超終於親身體會，深刻理解了這句話的意思。
雖然他並不知道，他不過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