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這句話一說出來,沈若歆算是有點聽明白了。原來,董萱,就是那個她一直未曾謀麵卻認識了很久的,那張畢業照片上的女子。


    顧禹韜在來之前,就對她特地講起過,他的母親患有阿茨海默症,也就是俗稱的癡呆,有對時間、人和事物定向困難,說明白點就是會認不清人和東西,以為自己還活在過去的某個時間段裏之類。沈若歆對這種病也有大概的了解,是以對顧母很是同情。但這時候冷不防聽到董萱這個名字,還是讓她心裏覺得有些古怪。


    她忍不住看了顧禹韜一眼,結果卻在顧禹韜臉上看到了一種更古怪的表情。


    顧禹韜的大姐這時候也反應了過來,趕緊站起來轉移話題道:“那什麽,我去看看晚飯準備好沒。要不,大家先入席?”


    其他人趕緊連聲附和,連攙帶扶地把已經有些迷迷瞪瞪的老太太給先請去了飯廳。


    顧禹韜按了按眉心,對沈若歆道:“抱歉……”


    “我沒事。”沈若歆淺淺一笑,“就是沒想到你媽媽會提起這事……我以為,隻有我還記得,但是之前也不敢多問你……怕你想起了會難過。”


    顧禹韜有些怔怔地看著她,忽然覺得,自己似乎有什麽地方做錯了。


    “……不,沒事,我已經不會難過了。都過去了。”良久,他才露出一絲笑意,似是十分豁達的樣子,“走吧,吃飯去。”


    顧禹韜雖然沒說,但是沈若歆知道,待會兒可能有更尷尬的事情發生。但是她既然來了,就不能讓顧禹韜難堪,況且,她又怎麽會和一個病人計較。


    然而事到臨頭,她卻發現有點高估自己了。


    大家入席的時候,挨著主次,今天的主角就是沈若歆,便給安排在了顧母身邊的座位。等到顧禹韜拉著沈若歆走過去,還不及坐下,冷不防老太太抬手就在沈若歆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沈若歆一聲驚叫硬生生憋在喉嚨裏,被嚇得不輕,自己從小到大就沒被父母打過屁股,這一下力道還不小,巴掌落下的地方火辣辣的。然後,便聽老太太笑得十分開懷地道:“不錯不錯,屁股大好生養。三兒啊,這個女人不錯。”


    在座的人臉色都有些不太好看,坐在顧禹韜身邊的大姐夫趨近他,低聲道:“要不先讓媽回屋裏去休息?”


    沈若歆聽見了,對顧禹韜搖搖頭,無論是出於自己的醫學常識還是對長輩的尊重,她都不能讓他們因為自己而不讓病人列席。


    顧禹韜在桌子底下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拿起筷子對著一桌子人若無其事地笑道:“我好久沒有嚐到二姐夫的手藝了,不知道有沒有更上一層樓?”


    於是大家便也很有默契地裝聾作啞,大姐舉起飲料笑道:“先別忙著吃,我們還沒祝賀老三終於抱得佳人歸,怎麽樣,老弟,走一個?”


    老四機靈地站起來給顧禹韜倒酒。顧禹韜失笑道:“你們是不是蓄謀已久?不過我今天開車,待會兒還要送若歆回去,你們就不要勉強我了。”


    “你不喝也成,讓三嫂喝。”小五卻不打算放過他們,俏生生站起來讓老四把自己的杯子也滿上,“我先幹為敬嘍。”


    顧禹韜苦笑著抬起手去拿酒杯,不料沈若歆手一伸,就搶先把杯子拿在了手裏。


    “好啊,那我來喝吧。”沈若歆露齒一笑,跟著一口氣把滿滿一杯也喝幹了,在大家的叫好聲中朝顧禹韜吐了吐舌頭,歪頭在他耳邊道,“多喝幾杯你就有理由早點送我回去了。”


    顧禹韜不由神色有些複雜,抿了抿嘴角,似是欲言又止。那廂老四卻還趁火打劫,笑道:“輪到我敬嫂子了。”說著又要給沈若歆滿上。


    邊上顧母卻在這時候突然一把把杯子挪開了,不高興道:“你們做啥?我還等著抱孫子呢,不能喝酒!”


    還好老四收手快,酒才沒倒在桌上。


    顧母轉向沈若歆,和藹一笑,要不是說的話不對頭,根本看不出像是犯了病:“小萱啊,你和禹韜什麽時候才能生一個呀,先做個計劃,我也好有個盼頭。”


    顧禹韜的大姐忍不住出聲道:“媽!你認認清楚,這到底是誰!”


    大概是她語氣裏的不高興讓顧母有些害怕,老太太縮了縮脖子,委屈道:“大妞你這是什麽態度,我想要抱孫子有錯嗎?”


    “沒錯,怎麽能有錯呢!”顧禹韜趕緊打圓場,“媽,你放心,我們一結婚就生。”


    顧母頓時又開心地笑起來,像是個小孩似的。


    沈若歆低著頭。她不知怎地想起了宋梓妍,忽然就有了些感同身受的體悟。眼下,她明知這是顧禹韜不得已用來哄老人的,卻生出一種身不由己的感覺,似乎一旦踏進婚姻的門檻,就多了一些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哪怕是多麽的事與願違。


    正想著宋梓妍呢,手機就在這時候響了起來。沈若歆拿出來一看,是宋梓妍來電。


    這也成了讓她可以脫離尷尬處境的救命稻草。


    “不好意思,我去接個電話。”她拿著手機站起來,朝在座眾人微笑,又對顧禹韜點了點頭,便快步走了出去。


    待來到院子裏,沈若歆才長出了一口氣,按下接聽鍵。


    “喂,梓妍,什麽事?”


    “歆歆,你知道薑倩現在人在哪兒嗎?”


    宋梓妍帶著焦躁的語氣讓沈若歆微微一愣:“不知道啊,我今天沒和她聯係過,你打她電話了沒?”


    “打了好幾個沒人接。”宋梓妍急促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須馬上找到她!”


    “怎麽回事?”沈若歆神色一緊。


    “我現在來不及跟你詳細解釋。”宋梓妍頓了頓,“鄒誠出事了,他需要律師。”


    沈若歆聽出事態的緊急,趕緊道:“那你直接去她家,她家要是沒人就去她男票家,不過也有可能他們在外麵吃晚飯……哎呀,我糊塗了!”沈若歆突然想起什麽,跺了跺腳,“她男票不是還在我爸醫院裏嗎,她這會兒肯定在病房呢!”


    “對對對!”宋梓妍被一語驚醒,“那我去醫院看看,回頭再跟你細說。”


    “哎,好,你路上小心些,我馬上也去醫院找你們。”


    掛斷了通話,沈若歆果斷返身回屋。


    宋梓妍一直記得,薑倩說過的那句“刑事責任”。


    如果鄒誠真的被坐實罪名,那就等於毀了他的下半生。宋梓妍捫心自問,絕對無法坐視不理。


    她一路飛奔上樓,拿了手機氣還沒喘勻就拚命撥薑倩電話,一直沒人接聽,才打給了沈若歆。得到她的提醒,便隨便裹上一件外套,連包也顧不上拿,拎著鑰匙就出了門。又一路飛奔到樓下車庫,那裏停著她悶聲不響獨自操辦買的一輛北京現代。


    她新鮮出爐的駕照,還沒真正上過路,這會兒也管不了太多了,直接倒檔出了停車位,心急火燎地便往醫院趕去。


    也叫是老天幫忙,這個點本該還是晚高峰,卻沒怎麽堵,她一路綠燈到了醫院門前,便看見薑倩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醫院門口的台階上,一動不動,似乎像是在等人,又像在發呆。


    宋梓妍從沒見過她這般失魂落魄過,但這時候來不及細想,直接摔了車門一路小跑上台階,一把拉住薑倩,急道:“倩姐,快,跟我去警察局!”


    薑倩恍惚地看了她一眼,然後猛地一眨眼,如夢初醒,慢了半拍才驚訝道:“發生什麽事了?為什麽要去警察局?”


    宋梓妍喘著氣,拉著她下台階:“鄒誠被警察帶走了,說他涉嫌商業間諜活動,我知道他是被人拖下水的,那個女人,就是之前我懷疑的鄒誠出軌的對象,紀雅!”


    信息量有點大,薑倩在腦子裏又過了一遍,神色漸漸凝重:“你是說,鄒誠被商業間諜盯上,並且被策反了?警察逮捕了他?”


    “不不不,他沒有,他一點都不知情,是被冤枉的!我有個很可靠朋友告訴我,他被那個女人偷偷盜取了管理密碼,所有的一切都和他沒有關係。”宋梓妍趕緊解釋。


    “我明白了。”薑倩停下腳步,把宋梓妍也帶得一停,“梓妍,你現在能聯係上你那個朋友嗎?我們需要更詳細的取證。”


    宋梓妍微微一愣,想了想,點點頭道:“應該可以。”


    “你先冷靜下,聽我說。”薑倩用堅定的眼神給她信心,“警察不會對鄒誠怎麽樣的,就算是最壞的打算,一切最終也都還是要走司法程序。你現在最應該做的就是幫他收集盡可能多的有利證據。去找到你那個朋友,我會先去試試看能不能把鄒誠保釋出來……”薑倩沉著冷靜地說著,卻還是突然歎了口氣,“可惜,刑辯不是我擅長的領域,如果廖輝還在的話……算了,我一定會盡力而為。”


    宋梓妍一愣,忽然有些慶幸道:“對呀,我怎麽沒想到還有廖輝,你不是說他很厲害的嗎,能不能請他出麵,鄒誠不和他也是好朋友……”


    薑倩對她豎起手指,示意無需多言:“你來晚了一步,他已經走了。”


    “走?”宋梓妍不明白她為什麽要用這個動詞。


    “嗯,他下午辦了出院手續,我就在這裏和他告的別。現在,估計他應該已經在飛機上了。”薑倩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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