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已過,鋪子裏茶客陸續走散。


    王幹娘忙完手裏的活計,料想樓上的二位貴客已談的差不多了,便抽身上樓。


    她敲了幾下房門卻無人應答,隻隱約聽見裏麵有什麽異動,不禁心頭一緊。


    推門而入,果然看到不可思議的一幕。


    王幹娘出了名了好脾氣,此時也忍不住破口大怒:“天殺的,這是怎麽了?你們做的好事!”


    潘金蓮瞬間花容失色,匆忙理好衣裝,立在牆角嚶嚶低泣。


    西門慶恍惚好久才回過神來,一骨碌滾到地上。


    “天呐,子啊!我對不起你!我都幹了些什麽!”


    說罷掩麵失聲而去,隻留下聲聲歎息。


    王幹娘又跺腳急道:“娘子……這……唉!老身作孽啊!”


    潘金蓮香肩抖顫,悲泣道:“西門大官人他……喝多了酒欺負奴家,奴家一個弱小女子,如何反抗的過。幹娘,你可要為奴家做主啊。”


    王幹娘也跟著流淚道:“平日裏隻聽說這西門大官人是一個正人君子,沒想到……竟是一個人麵獸心的畜生!娘子莫再傷心,此事也有老身的過。這就陪娘子去報官,不怕他西門世家有錢有勢,老身豁出老命也要為娘子討個公道。”


    潘金蓮又向隅而泣良久,才哀聲歎道:“還是算了,誰叫奴家命苦呢。奴家失節事小,可此事一旦張揚出去,拙夫大郎一定又要受人恥笑。他整日在外奔波早就受盡了白眼冷刀,再添此橫禍叫大郎如何消受,奴家實在於心不忍……”


    她抹了一把鼻涕又道:“還有我家叔叔二郎,他性情急躁嫉惡如仇,又在衙門當差,一定不會善罷甘休。西門世家有錢有勢,若因此丟了我家叔叔前程,奴家萬死難安。西門大官人為人一向正直賢良,今日之事也是酒後一時衝動,奴家實不想因此事毀了大官人一世英名。隻怪奴家生了一副蠱人的身子,奴家今後……”


    潘金蓮話猶未盡又是嚎啕不止,真個像受了什麽千古奇冤。


    王幹娘忙寬慰道:“事已至此,娘子也不要太過傷心,保重身子要緊。娘子此時還有周全他人之心,真是難得啊。老身苟且六十載,也沒見過哪一個有娘子這般的好心腸。唉!隻怪天理有偏,好人無好命啊。”


    潘金蓮又悲泣道:“此事還望幹娘不要張揚,若讓旁人得知,奴家就再無顏苟活於人世。”


    “娘子放心,就算爛在肚腸裏老身也不會說出去。那個天殺的西門慶也斷然不會說的,隻是苦了娘子了。”


    “奴家天生命苦,如今又成殘花敗柳。不求積善多福,隻願一具殘身能換得他人平安。”


    “娘子大德,一定好人有好報。”


    “謝幹娘吉言,天色不早,奴家還要回去為大郎燒飯,”


    “娘子慢走……唉,真是個苦命的好孩子。”


    ……


    潘金蓮哪裏是去回家燒飯,依照她今天做的炊餅量,武大郎兩天都賣不完。


    她春風得意的扭著腰肢走街串巷,不覺間便逛到了昨日定製衣料的那家布坊。


    “店家,奴家昨日定製的十件衣裙可做妥當了?”


    “早做好了,隻等夫人來取,一共三十兩紋銀。”


    “三十兩!你們不如去攔路搶劫好了。便宜一點,一兩銀子。”


    “一兩?夫人真會說笑,這十件錦綢光本料錢就二十多兩銀子。”


    “不行就算了,奴家今日就帶這麽多,衣服不要了。”


    “不要?夫人不可如此,本店小本經營,這二十多兩銀子可是要了小人性命。”


    “你怎麽不想想這二十兩銀子也會要了奴家的命,奴家沒錢。”


    “夫人豈可這般無理!”


    “奴家就無理了,你奈我何!”


    “夫人不能走!”


    “呀嗬?還敢攔著奴家!實話告訴你,奴家自家叔叔就是打虎好漢武鬆武二郎,如今在衙門裏當差。長嫂如母,二郎一向對我這個嫂嫂言聽計從。小心讓他治你一個奸商謀財的罪名……”


    “這……”


    “奴家不是嚇唬你,到時候別說你這家破布店開不成,想活命都難……”


    “……小人知錯。”


    “哈哈,怕了吧。”


    潘金蓮得了便宜賣乖,走的時候又順走了一批上好的綢緞。


    一路上哼著小曲兒吃著瓜子兒,哪裏熱鬧哪裏湊。


    她如果是個男的,一定就是東京那位無惡不作的高衙內。


    她又找到平日裏愛在門前無事獻殷勤的幾位閑散子弟,一起在醉福樓喝了一通交杯酒。


    當然又是依仗小叔子武鬆的身份吃了一頓霸王餐,直到月上中梢才回家睡覺。


    武大郎比她回去的還晚,剩了一多半炊餅,實在賣不完了。


    他望著睡熟了的娘子心裏一陣憐惜。


    “娘子一定是累了,不方便打擾。”


    他收拾了一床鋪蓋,又去了草屋。


    深夜風雲突變,一場大雨不期而至。


    有人歡喜有人愁,西門慶正對燈無眠。


    他癡癡走出書房,大雨臨盆渾然不覺。


    淋透了他的衣衫,也傷透了他的心。


    他忽然張開雙臂仰天怒吼:“天呐!我西門慶到底做錯過什麽,為什麽讓我做錯……子!你帶我走吧!”


    第二天雨住風清,天邊還掛了一道彩虹。


    西門家的下人們卻在書房的梁上看到了西門慶已經冰涼的屍首,書桌上還放著一封遺書。


    “某天資愚鈍心遲後知,故自幼飽讀詩書學禮知仁。遠小人近君子,輕浮財睦鄉鄰……隻願能光耀門楣璀璨後世,與發妻笑傲殘年。不料餘年慮事不周,做下千古恨事,某不禁五內如焚哀毀骨立。明堂之上如何麵對結草老妻,九泉之下如何麵對列祖列宗……”


    “千愁萬恨如刀劍剜心,某之罪身萬死難贖,還有何臉麵苟活與人世……子!晚生去也……宣和二年四月初七,西門慶雨夜絕筆。”


    遺書上還留有斑斑淚跡,顯然作書時已悲痛欲絕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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