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


    五月初九,夜。


    夜色漸深,天際如同濃墨傾倒而出,厚重的黑雲遮住了原本就零散的幾點星光,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的粘膩,叫人翻來覆去睡不踏實。


    睡意朦朧中,她是直接被君辭從床上推醒的。


    “阿楚,快醒醒,我們出去玩。”


    君辭的語氣顯得有些慌亂不清,也沒等她完全清醒,直接抄起衣服就給她穿上。


    她揉著模糊的眼睛,問道:“君哥哥,這麽晚,去哪兒啊?”


    君辭沒有回答她,抱起她就出了門,門外等著的還有君叔叔和姨娘。


    君叔叔將她接過抱在懷中,毫不猶豫就往外跑,姨娘拉著君哥哥緊緊跟在身邊。


    此時她才聽清似乎是在前院,伴隨著一段淒涼詭異的曲調,傳來了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哀嚎。


    隻是一瞬間,有種強烈熟悉的恐懼侵襲了她,這首調子她好像在哪裏聽過,可是記不起來。


    她本能的非常抗拒,雙手緊緊的環住了君叔叔的脖子,臉深深的埋在他的脖頸間,以尋求安慰。


    風聲從耳邊呼嘯穿行而過,片刻後,他們已經從後門出了府,直奔後山。


    她窩在君叔叔脖頸處,低低的問道:“君叔叔,我們要去哪裏?”


    君叔叔腳步正在不斷加快,氣息有些不調,回道:“阿楚乖,我們去找你君哥哥的師傅。”


    君哥哥的師傅她是見過的,是一個三十幾歲皮膚黝黑的青年男子,總是一臉的絡腮胡子,遮了樣貌叫人看不清,身形卻是十分英挺高大。


    他明明還正值壯年,卻非要自稱玄機老人。


    姨娘告訴她,師傅名叫葉滿,就住在後頭的玄峰山上,是個武功很厲害的武林高手。


    葉滿師傅每個月初一都會來府裏住上三天,專門給君哥哥傳授武功,他教習時對君哥哥十分嚴厲,平時說話聊天卻是幽默風趣。


    她很喜歡這個師傅,但是姨娘卻不允許她偷偷靠近後山,說是山上有很厲害的瘴氣,人聞了就會生病難受,她害怕,隻能期待著每個月的月初。


    如今她心裏好奇,怎麽現在就能去得了?


    很快他們一行四人就來到了山腰的位置,看著眼前樹林裏彌漫的白霧,君叔叔不得不停了下來。


    君叔叔望著林中白霧,又望向山下,眼裏急得不行,一向沉穩的他,此時竟然喘著粗氣,有了懼怕之色。


    “嘖,這該如何是好,早知道前幾天,就應該讓阿滿直接帶他倆上山。”


    可惜世上沒有如果。


    姨娘攬著君辭,也是萬般無奈:“看來隻能先找個去處,等待玄機下山。”


    君叔叔眉間緊鎖始終沒有放鬆,他騰出一隻手拉著姨娘,急匆匆的走到了沒有白霧包圍的一處山石峭壁前。


    君叔叔將懷裏的她放下,起身跟姨娘說道:“哪裏還有時間,他馬上就要來了,最後隻有賭上一把,看能不能哄騙過去。”


    姨娘看著君叔叔,眼裏似有愁緒萬千。


    君叔叔蹲下身,拉過她的手放在君辭的手中,鄭重的說道:“阿辭,你記住,以後阿楚就要靠你保護了。”


    姨娘站在一旁,雙手捂著嘴,淚光閃爍流入了指縫之間。


    君辭什麽都沒有問,隻是緊緊的握著她的手,眼神堅定,點頭回道:“是的,阿爹,以後阿楚就是我的命。”


    她隻是呆呆的看著兩人,根本不懂是什麽意思。


    君叔叔欣慰的摸了摸君辭的頭,這是作為父親最後的眷戀。


    君叔叔目光在他們兩個身上流連了片刻,才迅速起身,他看了一眼山腰處的懸崖,回頭跟姨娘說道:“虞卿,這些年辛苦你了,接下來兩個孩子就交給你了。”


    姨娘拉著君叔叔的手,無限溫柔:“上窮碧落下黃泉,你可別想撇下我。”


    猛然間,君叔叔身形一頓,一把將姨娘擁入懷中,剛毅的臉上有兩行清淚流下,嘴裏喃喃自語,她隔得遠沒有聽清。


    兩人相擁也就幾個眨眼,姨娘又蹲身在她和君辭麵前,眼裏有盈盈的淚水,還強撐著微笑,將他們攬入懷中。


    姨娘在他們耳邊低語:“我可憐的孩子,願老天保佑你們......”


    說完,姨娘脫了他們兩人的外衣,將他們輕輕往石縫裏一推,又蓋了許多枯草遮住了他們的身形。


    石縫外,君叔叔和姨娘各自拿了件外衣,在裏麵裹了不少的樹枝,抱在懷中。


    君叔叔大手攬在姨娘腰間,一手抱著裝了樹枝的衣服,縱身一躍來到懸崖邊上,自始自終二人也再沒有看她和君辭一眼。


    懸崖上寒風淩冽,吹得君叔叔和姨娘的衣擺飛揚,宛如要乘風歸去的仙人。


    君辭緊緊的抱住她,小小的身體正在發抖,她很不理解,就想開口呼喊二人,結果卻被君辭牢牢的掩住了嘴。


    突然,樹林裏響起一陣咻咻的風聲。


    一道黑影襲來,夾雜著她第一次醒來時,聞到的那股惡心的味道。


    君叔叔回頭看了一眼,隻聽他大吼了一句:“......你別想得到任何人!”


    崖邊的風聲太大,她一時也沒有聽全,隻看到君叔叔和姨娘相視一笑,便雙雙跳了崖。


    她驚得差點呼出了聲,幸好君辭早有準備,她被掩著嘴,樹林的風吹過,臉上冰涼涼的,有她的淚水混合著君辭的。


    她知道,家沒了......


    懸崖邊上,寒風驟起。


    那道人影縱身而至,是一個衣袂飄飄的黑衣男子,可他終究晚了一步,隻看見了兩抹飄零的衣帶。


    男子頹然跪在崖邊,雙手撐著地,一個勁的發著冷笑,聽著隻讓人覺得陰冷膽寒。


    男子望著崖下良久,突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君淮啊君淮,這麽多年你當真一點沒變,還是這麽愚蠢,你當我傻嗎,會相信你帶著兩個孩子跳了崖。”


    男子翻身立起,嘴角勾著冷笑,手上厲風一轉,直逼附近的草叢,大喝一聲:“出來!”


    躲在縫隙裏的他們不敢出聲,甚至是屏了呼吸,君辭抱著她的手又緊了幾分,勒得她有些疼。


    男子見這招無用,慢慢舉起了手中灰白詭異的骨塤置於嘴邊,目光搜尋著四周,淒清冰涼的曲調在山間響起。


    霎時,整個山腰的草叢樹林裏都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蟲鳴,聽得人心裏直發麻。


    隨著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她和君辭的身邊匯聚了越來越多的昆蟲,蟲鳴聲也逐漸增大,叫得人耳朵生疼。


    塤聲停歇,男子淩冽的眼神朝著他們的方向看去,同時手裏一個瓷瓶扔出。


    君辭抱著她一躍而起,剛剛與那瓶身擦肩而過,啪的一聲,他們剛才待的地方冒出來一股白色的煙霧。


    君辭不敢遲疑,直接抱著她滾了出去,雖然他不知道那是什麽,但肯定是不能沾染的東西。


    他們終究還是暴露在了男子麵前。


    他們滾動的身體剛穩住,君辭立刻就翻身將她護在了身後,半蹲著雙腿,單手撐地,眼睛死死的盯著懸崖邊的男子,像極了隨時準備發飆暴動的小野獸。


    男子輕蔑一笑,似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裏,一個閃身就出現在了他們身邊。


    幸好君辭反應很快,基本就在男子動身的那一刻,就抱著她閃退到了另一邊。


    君辭深知憑自己的武功,根本不可能跟眼前的男子對戰,就是單純的想要逃脫都是不可能的事,他隻能是背水一戰。


    而想要以弱克強,就隻能出其不意,以快製敵。


    念頭閃過的刹那,君辭的右腿已經蓄了力,他一個飛身猛撲,右腿卷著勁風,就直衝著黑衣男子的麵門而去。


    麵對君辭的奮力一搏,男子卻隻是微微一笑,腳下虛浮,讓人看不真切,一個側身橫移就輕輕鬆鬆的躲了過去。


    君辭見撲了空也不敢停歇,轉身又是一個回旋橫踢,男子收腹躬身靈巧的避過。


    接著黑衣男子又躲了君辭連續不間斷的好幾次劈頭蓋臉的掌風。


    每次都恰到好處,腳下不多移一分,也絕不讓君辭碰到半分。


    幾招過後,君辭已是有些氣息不勻,黑衣男子卻淡定如常。


    君辭心裏慌亂不安,顧不得回力,翻身又是一個淩空劈腿朝著男子而去。


    這次黑衣男子故意沒有退身閃避,隻見他腳下沉穩,腰肢柔軟如無骨,來回晃動間,單手擋在身前,隻是左擋右推了幾下,就把君辭腿下的勁給卸了幹淨。


    最後那黑衣男子還想直接伸手抓住君辭的腿,好在君辭一早就有了提防,才沒有讓他得逞。


    君辭一記回踢腰弓就閃回了原處,戒備的擋在她身前。


    畢竟君辭還隻是一個孩子,打到此時,他的體力已經是消耗殆盡,隻能表麵上硬撐著做樣子。


    黑衣男子也不急於再出手,他撣了撣衣袖上的灰塵,輕笑道:“果然是君淮養出來的好兒子,跟他一樣的蠢。”


    君辭跨前一步,怒道:“不許你詆毀我阿爹!”


    黑衣男子盯著他們,發出像是詢問的口氣道:“嗬,一個拚死拚活幫別的男人養孩子的人,能不蠢嗎?”


    黑衣男子說著,突然眼神怨毒的斜盯著他處,語氣裏也透了幾分憤恨:“害了自己也就罷了,還要拉著別人墊背,應該說他無恥才對。”


    趁著黑衣男子失神的片刻,君辭護著她悄悄往後退了幾步。


    沒想到這時男子突然回神,冷笑道:還有你,你以為先發製人就能贏我,可惜你臉上的表情早就出賣了你,你要幹什麽我都知道,不要想著再退一步!”


    話音未落,黑衣男子已經閃身到了他們麵前,這次君辭隻來得及將她推開,自己卻是被男子一把捏住了脖頸。


    黑衣男子舉著他與自己對視,嘴裏念叨:“多漂亮的眼睛啊,就應該用來忌我的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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