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晨陽站起來,逆光而立,白大褂讓他越發顯得挺拔,眉宇間有微微隱藏的喜色,又讓我想起那個清晨,那朝露般的眼睛。隻是,我早已不是那個暗藏情愫,單純看著他的女孩了。


    “若水,你怎麽出來了?飯吃了?”劉晨陽把桌子的飯盒整理好,我淡淡地掃了一眼,飯盒裏花色不同,紅的,綠的,看起來很是可口,一看就是出自秀姨的手藝。我坐在了另外一邊,圓桌子就被我們三個各占一方。“歆惠說阿姨得知我在醫院,給你送飯還捎了我一份,真的很謝謝你們。”


    “哦?”我嗬嗬地笑了笑,眼神在沈歆惠身上轉了一圈,這個借口用的倒也巧妙。


    “你怎麽出來了?”即使沈歆惠再不要臉麵,也難免有點難為情,不過我沒準備揭穿他。一下就揭穿多不好玩,還以為我也惦記著劉晨陽呢?


    “去看我的朋友了。他醒了,沒有危險了。”我不自覺表露出淡淡的憂傷,讓劉晨陽有點動容。


    他說:“他肺部感染,已經控製住了,他本身身體素質不錯,接下來恢複會很快的。”


    我給沈歆惠留情麵,不表示她會知趣,果然她說:”你可真是幸運,哦,應該說魅力大,連硫酸都有人給你擋。”這輩子她估計都不會跟我好好說話的,但是她也有本事讓旁人覺得她無心:“怎麽辦,你未婚夫這麽好麵子的人,你這衣衫不整地被男人救了,他有沒有說要退婚?如果退婚,妹妹幫你去跟他吵一架。”


    我微微一笑,臉正對著沈歆惠說了句:“好妹妹,如果他真跟我退婚,咱再喊上歆艾一起去吵。”


    劉晨陽的身體微微一頓,問:“你要結婚了嗎?”


    “嗯。那天你見到的,我的未婚夫,劉老師應該也結婚了吧。”我裝作漫不經心地問,再瞟了一眼沈歆惠。


    “結婚了。”劉晨陽平靜地說,沈歆惠一愣,臉上有點掛不住,掩飾著讚美著說:“果然優秀的男人都早婚。”


    “哦,醫院的護士妹妹們不都要傷心死啊。”我調侃道。劉晨陽微微紅了臉,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麽接我的話,隻是低下了頭。“我聽那些護士說你是目前心血管外科資深水平中最年輕的主刀醫生,她們談起你的表情真是愛慕不已。”


    “若水。”劉晨陽輕聲而有力地製止了我,眼神裏有那麽幾絲不敢相信。唉,他可能沒想到我說話這麽直接。我隻是笑笑,探究沈歆惠的表情。


    我低估她了,我以為沈歆惠知難而退,會迷途知返,我也算功德一件,誰知道她完全沒有離開的意思,還一個勁地跟劉晨陽聊著一些小時候的趣事。倒是我看到花嫂回來了,便起身要回了,我聽劉晨陽說:“我也要去值班了。”


    “劉老師,記得通過我的微信哦。再見。”沈歆惠對我揚了揚眉毛,我哼了一聲,對他們說了句再見,跟著花嫂走了,看起來沈歆蕙不會再劉晨陽麵前把花嫂帶走了。我還是很虛弱的,走了幾步,喜歡靠在花嫂身上歇一會。


    晚飯當然是安伯送來的,因為我不在,他就一直捂著飯盒,怕涼了。我看他頭發灰白,畢恭畢敬地站在門口,心裏被狠狠地捏了一下。我突然很奇怪地想,等我年老,會有這樣一個男人為我做飯,照顧我嗎?我不得不悲涼地意識到,是不會有的。這個想法一出現,再看安伯這幾樣可口精致的小菜,我的眼淚就止不住地掉下來。


    “你這個孩子,送幾個菜都感動成這樣。”安伯笑起來,繼續說:“怪不得陸老說你最重情,我還不信,總覺得你們年輕人大大咧咧的,沒個定性。”


    “謝謝安伯。”安伯怎會知道,蘇曉月死後,除了章韻晗就沒有一個人專門為我做過飯。我廚藝不佳,偶爾自己點簡單點還行,其他燉炸等高難度的菜是想都不敢想。現在陸思城說不定要跟我退婚了,我以後又吃不上安伯的菜了。想到這一點,我的心裏就像遺失了心愛之物,總是不得勁。嘴裏的飯菜便覺得越發珍惜,我夾了一塊魚,特別鮮美和有嚼勁。


    “這是黑魚,差人去湖裏釣來的。不敢給你吃海裏的魚,怕這些發物影響你的傷口。”安伯看我吃的香甜,在一旁一個個講解過去。


    “真好,可惜我天賦差,隻會自己做點填飽肚子的,做不了好菜,不然可以跟您學做菜。”我滿口塞著菜,含糊地說。


    安伯又笑了,說:“讓思城做,思城就是我的關門弟子,做菜可好吃了,你有口福了。”


    我聽完先是眼睛一亮,後又暗淡了些。先不說我們還有沒有這夫妻緣分了,哪怕我們能順利結婚,他也是不大可能做給我吃的。


    “他這麽忙。”我笑嗬嗬地帶過了話題。


    安伯倒是沒在意我的尷尬,繼續說:“再忙偶爾也可以做做飯。像陸老以前忙得腳都不沾地的,也要回家吃陸老夫人做的菜,我的手藝啊,全是學了她的,她後來身體不好,逼著我學做菜,說等她百年了,怕陸老吃不上。”


    “為啥隻拉著你一個大男人來教呢?”我有點好奇。


    “哈哈,你可別告訴陸老。陸老夫人說陸老夫人這輩子隻能吃她一個女人做的飯菜,所以不教女人。”我聽著有點坳,沒一會就明白了。想不到陸思城的奶奶是這般霸道之人,也跟著笑起來。這一笑,趕走了剛才的陰霾。


    安伯看我心情好,便留著陪我再聊了一會。


    “到了思城,就更忙了。你看他昨天回來,一下飛機就聽說你出事了,行李都沒拿就先跑來了,一待就是一天一夜的,公司裏一大堆等著他簽字的合同,又被擱置了。現在也不知道到京城了沒?”


    我心被觸動了一下,心裏說不出的暖意。我有時候覺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命不好,真正有血緣關係的親人,要不早故,要不對我不好,在這個世上活著,給予我溫暖的反而是那些陌生人,他們不乏溫情,不乏善意,在黑暗裏給我照出一路的光芒來。


    “安伯,跟我說說睿騁吧。”


    “好啊。咱睿騁不同於其他的企業,其實睿騁很隱秘。公司遍布全國乃至國外,業務也是涉及很多。陸老爺子不喜歡張揚,告誡子孫要低調。他有三個兒子,大兒子景天最出色,就是思城爸爸,可惜英年早逝。二兒子景平也很優秀,現在主管國外市場,也算是睿騁的實際掌握人了,不過景平很器重思城,基本上國內的都不管了,都讓思城去忙。三兒子景明活得最輕鬆了,說自己不是管理的料,讓陸老給他辦了一個娛樂公司,跟他的明星老婆一起,搞得倒也有聲有色。陸老爺寬慰,子孫都有出息,就唯獨思城的婚事,讓他擔憂。現在好了,你們倆也要結婚了,陸老現在天天樂嗬嗬的。我也看著高興。”


    我略帶難為情的嗬嗬了一下,心裏忍不住腹謗,他們難道不知道陸思城晚婚真正的問題嗎?不過,為了不讓他們不悅,我又很好奇陸思城怎麽一個大好青年就不愛紅顏了,便耍了心眼,問道:“安伯,聽你這麽說,陸家全是男人啊。”


    “誰說不是,一個女孩子都沒有啊,唉。陸老夫人早年懷景明的時候就念叨著要是個小姑娘,可惜不是,都不敢再生了。陸思城沒出生的時候,她又念叨著一定要是個小姑娘。後來景平,景明相繼出生的娃,都是男的。整個家裏都是一群硬邦邦的男人,打起架來也厲害。哈哈。”


    在一群男人裏長大,加上媽媽早故,說不定陸思城都不知道怎麽跟女人相處了吧,喜歡上金軒逸也是情理之中。我在一旁胡思亂想,發愣,安伯已經收拾好了。


    “若水啊,想什麽呢?”


    “哦,我在想陸思城到京城了沒。”我笑嘻嘻地答複著。


    誰知道安伯拿了我的手機過來,說:“給他打一個,這會估計都下飛機了。剛好。給他打打氣!”


    “不了,如果在忙,會說我的。”我忙推辭。


    “不會的,安伯這麽多年,看思城就對你一人脾氣最好。”安伯眯著眼睛好像真在回憶似的。


    我眯著嘴巴不好意思地笑起來了,送著安伯出門。


    吃了這麽多,我在走廊上溜達著,手機拿在手裏,反反複複地開開關關,剛才我們鬧了脾氣,現在打過去,不是顯得我理虧?沈浩宇這個職務不撤,我可想理他?萬一我不主動示好,他真悔婚了呢,我不是虧得更大了?


    我就這麽反反複複地糾結著,直到撞到了劉晨陽,我也沒有表露出太多的情緒,隻淡淡地看了一眼,便繼續轉身踱步。


    走廊上的落地窗看出去的風景還是不錯的,世界雖然暗了,但千家萬戶的燈光亮了。我半倚著,專心地看著窗外,城市的霓虹掩蓋了夜空的明朗,想著今晚會有月亮嗎?


    跟劉晨陽人前客套了這麽多次,我已經不想再裝著笑臉跟他說話了,我剛才無非是念及師生情誼,不忍他被歆惠騷擾。可私下,我們倆又有什麽可以說的呢?


    “能聊聊天嗎?”劉晨陽對我,現在總是顯得小心翼翼的。


    “急診室醫生難道都像你這麽閑的?”這才是我想對他的樣子,冷冷淡淡,不想有瓜葛。


    “我早班,下班了。”他也沒惱,我看了一下,確實脫了白大褂。毛衣。西褲,中規中矩的樣子,倒也不失帥氣,我覺得我還是喜歡劉晨陽的,但是我不想他再出現在我的生命裏。


    我的淡然可能讓他有點不悅,他站到我的麵前,定睛看著我,後又歎息,跟著我看著窗外,幽幽地說:“沈若水,為什麽你總喜歡不辭而別?”


    我想起上次在急診室的邂逅,覺得確實不夠有禮貌,便說:“上次胃疼,看你忙,就先回家了。”


    “還有呢?”他轉過身,抓住我的肩膀,眼睛似有一團火,但很快便熄滅了,歎息聲響起,聽他說:“10年前呢?為什麽不辭而別?”


    我一陣哆嗦,他似乎有魔力,一下子把我拉著回到了那個夜色如濃稠的墨硯,濃得化不開的黑的夜晚。我強忍住內心的不安,努力反問:“那10年前,你有找過我嗎?”


    “我當然有找你。”劉晨陽低沉地吼了一聲,接著又說:“你連一句話都沒有給我,就走了。就走了!”他像怕是不能再言語似的,說得很急:“你可以告訴我的,我不會攔著你去美國的,可是,你不能這樣對待我,好像我,好像我……”他一度哽咽,我愣在了原地:“好像你從未認識過我一樣。”


    “我去美國了嗎?”像是問他,像是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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