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若沒辦法原諒這個綁匪。


    他不該挾持一個累得隻巴望有座浴缸泡個澡,有張床睡個覺的可憐女人,不該一味眉開眼笑,輕鬆得好像隻是要邀她上山看花季!


    千不該,萬不該,他不百是她下定千百萬決心要忘掉的男人。


    李棄!


    宛若奮鬥了半天,才從駕駛座旁的位子坐起來,回頭張望,苗太太的表弟揮動雙手,從車庫追出來,已被甩在大後頭了。


    她衝著李棄就叫:「你這是在做什麽?」


    車快得讓她頭暈,暗橘子色的路燈光一波波篩進車內,李棄偏頭對她露出一個很酷的微笑,宛若不知自己是怎麽了,她就像瘋了一樣的快樂起來,整個心填滿了見到他的欣喜。


    她不能相信自己有這樣思念他!她一直在按捺自己,按捺任何與他有關聯的記憶,她發過誓,賭過咒,不要再想到這個人——難道那都隻是白費力氣嗎?


    宛若不由得氣惱心虛,越發銳聲地責問:「你到底在做什麽?這算什麽意思?」


    「帶你走呀。」他掌著方向盤,甜甜地說。


    她七天沒看到他了,七天,和他像隔了一個世紀活著,現在他就在她的眼前,隻消一伸手就可以摸到他,肩膀、下巴、雙唇……他還是一樣上樣的無賴,可恨與可愛。如果她不稍微自製,她會一頭就往他懷裏栽。


    宛若假裝嗔怒,拉下臉誥道:「用搶的嗎?像個土匪?」


    他用一種非常客氣的口吻道:「他們把你押著,千方百計的藏住你——又是換病房,又是到親戚家住,就是不讓我見你,我隻好出此下策。」


    他這麽一說,使得宛若的頭腦恢複清楚,回到她的世界。「不關他們的事,這是我的意思,」她偏袒道,咬咬牙,用決絕的口氣說:「我不是說過我不想再見到你的嗎?」


    李棄的嘴角依舊是那點不在乎,放縱的笑。「我有說好嗎?」


    你絕無法和一個自大狂在這種事情上辯論。宛若氣給,不由得鼓起臉來罵道:「你還有什麽壞事沒做過的!你要把我載到哪裏?」


    「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


    見他說得認真,宛若漸漸感到事態嚴重,她說:「我哪裏也不去,你快把我送回去。」


    李棄搖頭。「說什麽我也不會把你送回那個火坑。」


    宛若發急起來。「你在胡說什麽!我不跟你到任何地方,停車——否則我跳車!」她伸手去抓車門把手,哪知車門卡得牢牢的,怎麽也扳不動。


    李棄優閑地向她解釋:「車門動過手腳,你打不開的——你現在插翅難飛,乾脆舒舒服服坐著,車後座有吃的,有喝的,也有酒,自己來,困了就休息,路很遠,目的地到了,我會叫你。」


    宛若冒煙地瞪他半天,然後說:「你是玩真的?」


    他咧開一口瑩白的牙笑道:「隻有不了解我的人,才會總以為我是來假的。」


    宛若咬住下唇,她至少了解他一點——他帶有匈奴的血統!


    她傻到想對綁匪動之以情,「立凡的情況沒有好轉,我不能離開他,他需要我——」


    李棄嗤聲一笑,「任何病人都不需要一個累得一張臉成了破拖把的看護。」


    破拖把?宛若幾乎要湊到車鏡前麵去檢查她的臉,然而她的確是累了,痛苦地暗自歎氣,而李棄繼續在批評,十分不屑。


    「搞不清楚你們在想什麽——一大家子不分日夜守在醫院,索性就在病房紮起營來,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得,弄得疲憊不堪,又於事無濟,這是何苦?」


    宛若辯解道,「苗家一家人平日感情親密,一向同進同出,立凡出了事,家人守著他不忍離去,那也是真情。」


    李棄又是一嗤。「有真感情未必要死守在身邊,死守在身邊如果對人對己都沒有好處,那也不叫真感情——那可能要叫依賴、無助或脆弱。可笑的是,你們在關頭上沒辦法照顧一個真正無助的人,反而還要依賴他!」


    宛若無言以對。


    李棄放柔了嗓子道:「暫時離開一下,對你有好處,相信我。」


    「如果我還是不同意呢?」


    李棄又側過頭,慢慢對她一笑,這回,他的笑意裏包含了一些較複雜的意味。「那麽我隻好用強的了。」他騰出一手把她的手拉過去,吻她指尖。


    宛若手一顫,連忙把手收回來,懊惱間坐。她不知道李棄有什麽計畫,要載她到什麽地方,但止肯定他是不會放她下車了。


    車朝不知名目的的方向飛馳,她被拘禁在這小小暗黑的車廂裏,和李棄關在一起。李棄又一次的強迫她、掠奪地,可是老天,宛若卻不能不承認,李棄也同樣又一次的帶給她美妙的刺激。


    而她根本無法抗拒。


    宛若很清楚這並非她太累的關係,她體內有某個因子在蠢蠢欲動。她朝後座爬去。


    「你說你有酒?」她在紙箱裏翻找,那隻是清涼的水果酒,但是對脆弱的神經也許已經足夠。「我覺得我需要醉一場。」


    ☆☆☆


    她真的醉了。


    腳下三隻空瓶子,那也不過就是水果酒,連一隻貓都醉不死,她卻如此不勝酒力。


    抵達目的地時,已近午夜,夜極霜涼。宛若斜傾在座位上睡沉沉的,李棄小心把她從車裏抱出來,她像小鳥般彎曲在他胸前,香軟溫熱的嬌小身子,他胸口一蕩,湧起一陣喜悅而又激騰的感覺。


    他又把她抱在懷裏了,這樣實實在在的!回想這一個星期,他是怎麽熬過的?他沒有一分一秒不想著她、惦著她。他們竟然異想天開把她給藏起來,李棄苦笑搖頭,那是不可能的,沒有人能夠搶走屬於他的東西。


    他把宛若抱緊了,她恍惚醒來,咿唔地出聲。他柔聲對她說:「宛若,我們到了,我抱你上樓,讓你好好睡一覺。」


    宛若半睜開眼,迷迷糊糊見到滿天飛來飄去、閃閃的光點,她呻吟道:「天呀,我在眼冒金星!」


    李棄笑道:「你不是眼冒金星——你是看見了螢火蟲。」


    「螢火蟲?」宛若非常驚奇。「我這輩子隻看過一次螢火蟲——在『大自然的奧秘』影集裏,」她在他懷裏掙紮。「我要仔細瞧瞧它們……」


    李棄製止她,哄道:「明天再看,這裏到處都是螢火蟲——現在先進屋子好好休息,你醉了,我也累了。」


    三個小時的車程,走的又是迂回曲折的山路,焉有不累的道理?再不休息,接下來眼冒金星就會成為殘酷的事實。


    「明天……記得叫我看螢火蟲。」宛若惺忪道,頭又低垂下去,像朵折枝的向日葵。


    李棄微笑。明天,後天,大後天……永遠,他如此答應她。


    李棄睡醒時,中午的陽光燙燙地蒸著他。二千公尺的山上,陽光要更豔、更辣,卻也來得短暫一點,過午之後霧起,日頭的豔色就褪了,像美人的青春。


    宛若不在榻上,樓下一陣乒乒碰碰的聲響,忙碌的活動著。李棄閉著一隻眼睛微笑。


    「她已經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了。」他帶著鼻音咕噥,呼吸著枕上宛若遺下的一縷發香。


    樓下哼起歌來,愈唱愈開懷,索性拉開了嗓門。李棄霍地睜開眼睛,宛若再厲害,也不可能模仿出一副大男人粗嘎沙啞的歌喉!


    李棄起了床,把昨天穿的那件煙草黃的帆布長褲穿上,登登地下樓。果然,在底下吵死人的是一向雇來照管李家這棟山中別墅的漢子,他笑嘻嘻向李棄打招呼,李棄無暇他顧,前前後後尋找呼叫,但哪有宛若的影子?


    他轉回廚房衝著那漢子質問:「她人呢?她人呢?」


    那漢子驚得倒退。「我老婆今天沒來,我們才剛把這屋子大掃除過,所以她——」


    「不是,」李棄把長發掃向耳後,急躁說道:「我是說一個小姐——」


    「哦,是那個模樣兒很漂亮,可是有兩個黑眼圈的小姐?」他咧開嘴笑。「她才跟我聊了兩句,很斯文,她說她趕時間,很快就走了。」


    「走了?她怎麽走的?」


    「大門有部白色的車子,她——」


    李棄衝到窗邊往外探,隻見一片空曠,他捏住拳頭恨著。宛若開著他租來的福特車走了,隻留下地麵兩道輪胎印給他。


    「要命,要命,」他可以不計較,可是山上馬上要起霧,加上道路拐彎陡峭……李棄覺得他的心一陣一陣的絞緊。「她走了多久?」


    「快一個小時了。」


    「要命!」李棄咒道,把掛在客廳一件黑色夾克披上,一麵大步往外走,一麵說:「老古,借一趟你的機車,我得去把黑眼圈小姐追回來。」


    老古像迫命根子似的追上來。「車子你騎走了,待會兒我怎麽回家?」


    「你長腳做什麽?」他拉開大門。


    「長腳?……可是走路回到我家起碼要兩個小時呀!」


    「那你待在這兒,等我回來,請你吃晚飯。」他摔上大門。


    李棄跨上停在碎石路口那部破鏽的機車,他知道他隻要一衝,這部破機車八成就解體了,然而他還是狠狠踩下油門,衝了出去。


    ☆☆☆


    宛若在山路上小心轉了一個彎,結果就像愛麗絲夢遊仙境一樣陷入一團迷霧裏。這山裏的地勢天氣真是怪異得很,霧來霧去,走了一段晴朗的山路,很可能才過一彎道,就進入雲鄉,四顧茫然。


    所以她的速度這麽慢!上路有一個半小時了,彷佛仍未脫離危險地帶。宛若知道她開了車走,李棄很難追上來——他那棟別墅地處深山,方圓數哩沒見到其他人家,他不是那麽容易能找到另一部車的,可是……很奇怪,宛若就是有一種在劫難逃的味道,曉得他一定會追到她。


    她不懂自己何苦跑給他追,或許僅僅隻為了她不能讓自己就這麽投降,沒有經過一番周折,她不能說服自己她是愛他的……


    霧裏傳來一陣喇叭聲,宛若從車窗往外看,上方之字型的山路上,一個彈丸般黑色的影子飛馳而來,她的心猛地狂跳起來,像石頭撞擊著胸膛。


    他追來了!!


    宛若忘了所有理由,隻有反射動作,把車子加速就跑——還是不懂自己為什麽跑,隻知道心在跳,手在出汗,臉在發燙,一種驚險可怕又甜蜜的興奮在體內奔竄。


    她顧不得小心了,猛旋過一個彎,又一個,把李棄甩在後頭。有一陣子沒見到人車的影子,然後她聽到她的上頭一陣強烈的引擎嘶吼,心一驚,抬頭望見李棄在山坡上——他竟離開道路,衝上崎嶇的山坡,與她平行前進。


    他抄捷徑!他企圖趕到前方攔截她!


    一種瀕臨失敗的絕望刺激著宛若,她幾乎是不顧一切地加速。李棄在一處陡坡俯衝下來,她往前闖——誰都要搶快,誰都避不開。李棄就要撞上她了,宛若停不下來,在電光石火的瞬間衝了過去,而李棄卻在落地的最後一個段落人仰車翻,摔到路旁一株鬆樹下。


    宛若駭然地煞車。兩輪朝天的機車在痛苦的呻吟,李棄躺在地上挺直了不動,宛若下車跑了兩步,忽覺得旋暈——她不能見到生命裏第二個車禍昏迷的男人!風吹過來把李棄的頭發掃到他的臉上,她奔過去。


    「李棄!」宛若跪伏在他身邊,喊他的名字,不敢輕易動他。「李棄!」她又喊,輕輕拂開蒙住他臉的頭發。他雙眼緊閉,聽不到鼻息。「李棄……」第三次喊他,已然嗚咽了,眼淚撲簌簌落在他臉上。「我把你害死了……」


    這個昏厥在地的男人,卻驀然雙臂突出,把她抱住,「我不會隨隨便便就夭折的。」說完,他的嘴浩浩蕩蕩的吻上來,把宛若吞沒。


    他在耍詐!可惡的男人,然而她抵抗不了他。


    宛若目眩神迷,悲喜交集,她的熱情頓時更盛於他,揪住他的衣領,把他壓在地上,狂暴地回吻他——讓他試試,試試心跳氣喘,無法呼吸的滋味;試試愛一個人的那種絕望。


    宛若聽見呻吟聲,不知是他,還是她的,這時如果不是在光天化日的路邊,如果不是——


    一個紮人的東西擲到宛若身上,接二連三的來,連李棄都叫了起來。有人拿著一球一球的鬆果砸他們,她抬起頭張望,對麵路上三、四名穿黃雨鞋、衣衫不整的山地學童,扔下手裏的鬆果,失笑著就跑,跑了一段又停下來,回頭隔空向他們喊話。


    「羞羞臉,羞羞臉,女生愛男生!」激發你的羞恥心,這是他們製裁妨害風化的方式。


    宛若果然感到赧然汗顏,掙開李棄,拍衣服拍膝蓋的站了起來。李棄還躺在地上,滿臉是被愛的幸福,向宛若伸出一手,求著說:


    「心肝寶貝,好歹拉我一把,剛才撞那一下,我的魂還沒全回來。」


    宛若朝他的厚靴子踢了一腳。「誰是你的心肝寶貝!」她啐道。「你要飆車、要撞車、玩特技逞英雄,你自己請便,不要把我拖下水,我可沒有九條命陪你玩!」


    宛若把紮在頭發上一枚鬆果摘下來,用力扔到李棄身上,李棄抱住肚子慘叫,逗得他們的觀眾大笑。宛若紅著臉,丟下李棄自顧往回走,還沒到車子,突然整個人被拉回去,跌入李棄的懷裏。


    她一仰頭,觸及他那忽然變得危險的眼神,立刻心跳狂打拍子。他的魂想必都到家了。


    「以後絕對,絕對不要不告而別。」李棄以極低的音量對她說,兩度用嘴攫住她的雙唇。


    一群小孩子看著他們不怎麽看得懂的劇情,笑嚷得聲嘶力竭,東倒西歪,把空蕩蕩的山穀吵得都騷動起來。


    ☆☆☆


    老古沒有留下來吃晚飯,口袋裏裝了一疊李棄的鈔票,開著白色福特把他摔成兩截的機車運下山。他臉上有種跌到臭水溝,卻撿到五百塊那樣的表情。


    李棄利用老古為他帶上來的材料,盡可能的料理出一頓可口的晚餐,安撫他美麗的客人——或者說人質——的心。


    種種的天分總能給一個人帶來好處,李棄看著宛若滿足地擱下匙筷,餐桌上的炒飯、酥蝦、桂筍湯都見了底,他知道他的廚藝奏了效,他對她至少又多了幾分掌握。


    果然,飯後宛若還是不忘要打電話和苗家聯絡,李棄對她曉以大義,授以機宜。


    「打到護理站,跟他們說你平安無事,過幾天自然會回去,讓他們去傳話,不要直接和苗家任何一人接觸,他們不會尊重你,隻會擾亂你,讓你不得安寧。」


    宛若信了他,可是她擱下電話時,臉龐上帶著罪惡感。李棄發誓要讓宛若從她的束縛中解脫出來,當她認明了自我,甩掉舊有的一切,心中不會有歉疚。


    他卸下了圍裙,牽過宛若的手。夜把天色染黑了,連宛若都咕噥:「山裏,好黑呀。」


    李棄說:「是很黑,不過有一些東西,是必須在黑暗中才見得到它的美麗。」


    藉著窗口透出的餘光,李棄帶著宛若往屋後一條山溪走,水聲激激在樹影的後方,李棄一撥開草叢,宛若便呆住了。


    絕大一幅黑絲絨的夜色,飛滿桔子紅的螢火蟲,點著微小的燈籠,在無邊的夢裏閃閃爍爍,飄飄欲仙。


    這樣的景象!宛若屏止氣息,走到溪邊,昂著臉伸出雙手,螢火蟲從她驚喜的麵前飛過,她慢慢轉著圈圈,彷佛置身在遍野的星光裏,欣欣然不能自已。


    「為什麽看到螢火蟲,讓人感覺這麽愉快?」她問。


    李棄走過來。「也許它們讓人想到好心腸的小仙子,夜裏提著燈籠給人引路,它們在你的身邊飛來飛去,好像是你的朋友,和你作伴。」


    李棄的說法,讓宛若聽了十分歡喜,她望著這美麗的一幕癡迷驚歎:「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真正的螢火蟲,而且這麽壯觀!」


    李棄拉著她在溪邊的石頭坐下。「現在環境汙染太嚴重了,它們沒有乾淨的水土,是很難存活的。」


    宛若點頭感歎,李棄輕輕抓了一隻螢火蟲在掌心,遞給宛若看。


    「螢火蟲會發光,是因為它們的腹部有發光器,雄的有兩對,雌的有一對,」他說明。「閃光的頻率,因種而異,有的數秒,有的長達好幾分鍾。」


    宛若感到敬佩,她問:「它們發光有什麽作用?」


    黑夜裏,宛若看不清楚李棄的麵孔,但她感覺到他在微笑,他的嗓音略顯低沉而有磁性。「它們在求愛,向異性發出羅曼蒂克的訊號。」


    宛若的體內有道熱流微微地滾,趕快換了話題,「它們的發光作用是怎麽形成的?」


    李棄侃侃解釋他所知道的螢火蟲發光現象,一連串冗長的生化反應。宛若聆聽著,不知不覺靠在他的肩頭上,他說話真好聽,不疾不徐,起伏有致,他的聲音有種魔力,讓人鬆懈入迷……


    李棄講到氧化反應,發現宛若已經睡著了。


    可憐的女孩,她是真的累了。她轟轟烈烈地闖蕩了一天。


    他把她抱起來時,她呢呢喃喃囈語:「李棄,謝謝你,讓我看到了螢火蟲。」


    李棄把她抱回別墅,安頓上床。這一晚,他鎖上了房門,鑰匙壓在枕下——不過他知道,她不會再離他而去。


    ☆☆☆


    這是這段日子以來,宛若睡得最是寧馨安適的一覺,幾乎舍不得醒,然而精神已經養得飽足,而且窗上陽光簇亮的,她張開了眼睛。


    李棄在枕上看著地笑。


    她把被子拉到下巴。「李棄先生,你沒事跑到客房來做什麽?」


    「這裏是主臥室。」他更正她。


    「你把客人搬到主臥室做什麽?」


    「貴重的東西我一向隨身攜帶。」他煞有其事道。


    宛若知道這樣和李棄鬼扯淡下去,隻會沒完沒了,故而不理會他,暫且躺在那兒未動。昨天的一切,對於她隻有快鏡頭似的撲朔印象,但是她感覺到被子下的自己似乎沒有什麽損害,這才略略安了心。


    過二秒,她卻猛坐起來。「我不敢相信!我竟然沒有洗澡就上床睡覺。」


    李棄把雙手枕在腦後,閑閑道:「不要放在心上,我不介意。」


    宛若完全沒當他說過話,急忙掀被下床。「我需要一切裝備——毛巾、香皂、洗發精……」


    李棄跟著離開床榻,把她拉住。「你需要先吃早餐,吃完早餐,我給你一個驚喜——」


    「我不要驚喜,我隻要洗澡。」


    「和洗澡有關的。」


    香噴噴的熏肉炒蛋和烤吐司之後,李棄帶宛若穿過一片原始林,上溯溪穀。李棄的迷彩背包裏裝的是浴巾香皂,這真是非常奇怪的登山配備——如果他們是要去爬山的話。


    他們不是。


    就在前方,宛若眺見一陣白煙雲霧,從地表蒸騰而上,她眼睛一亮,問道:「那些白煙不會是……?」


    李棄回答:「沒有錯——就是溫泉。」


    宛若一喜,熱切地攀爬過壘壘的亂石,來到一片清淺的溪床,源頭是座闊長的瀑布,四周的石隙,草叢,甚至地底,都見得到湧流生煙,雲霧縹緲。


    李棄過來後,把手作弧狀一揮。「溫泉水滑洗凝脂。」


    宛若恨不能夠立刻享受!她四周張看,詫異地問:「澡堂呢?」


    李棄哈哈大笑。「你以為這裏是觀光大飯店嗎?」他指著一處潺潺的水潭。「喏,那是天然的浴池,瀑布水流和溫泉調和出最怡人的水溫,保證讓人欲死欲仙。」


    他卸下背包,登上水潭之前一塊大石,雙手把一件翻領衫從頭上脫了下來,露出結實的胸膛。他看著宛若,微微笑著。


    「知道什麽是『體露金風』嗎?裸裎的去和大自然相親,讓你的身體發膚切切實實去感觸陽光、風和流水,」他敞開雙臂,作深呼吸。「把你隱藏住的、掩飾住的、偽裝過的那些欲望,那些感覺都放開來,讓它們恢複自然,給自己一個機會,看看真正的自己。」


    宛若彷佛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李棄比畫一下,指點她,「把你身上的束縛解除下來。」


    指的是她豆苗綠的衣衫嗎?宛若低頭望自己,這身衣服連日穿著,雖然已經發縐,依舊是端秀而具有蔽體的效用。


    「衣服不是束縛,是文明,它給人安全感。」她道。


    李棄搖頭。「文明讓人越來越遠離自然,失去純真和自我,所以迷失了——一個迷失的人,絕不會有安全感。」


    安全感,安全感,宛若自小迫切需要的,直到現在也還是迫切需要,但是近來她卻開始有一種旁徨的感覺,她在她追求的人生當中不快樂——這是迷失嗎?


    李棄把褲頭上的黃銅扣子解開,鼓勵她:「就這樣,把你的衣扣解開。」


    宛若非常非常猶豫。她有預感,她就要失去一些東西,然而——失去之後的空洞,也會是開闊、是自由。她小心解開了上次第一枚扣子,李棄對她微笑,那微笑促使第二枚、第三枚扣子解放。風從領口鑽進來,涼涼的撫摩她的胸口,她停止了動作。


    「風吹著你,讓你的皮膚暢快的呼吸吧。」他說。


    宛若慢慢把剩下的衣扣全解了,風吹敞了衣衫,她的上身時隱時現。她想把上衣揪住,遮掩自己,卻有點不甘心功敗垂成,故而緊緊垂住雙手。


    李棄則顯然是心無掛礙,他把帆布長褲拋開,除去身上最後一件文明物,以做為一個人最原始的麵貌,站在巨石上。他的背後是大瀑,四周是青山,風迎麵而來,把他及肩的長發吹得飄飄然。


    宛若像個沒見過世麵的女人喘起氣來。


    她絕不可能把一個男人看得再更分明。陽光絕對爽亮,陽光之下的李棄,真實得令人驚心動魄,那峻整的胸膛之下,腰圍窄小,雙腿挺拔。他身上的每一條肌理,每一道曲線都是緊張有力,充滿著美感。他非常漂亮,十足男性化的漂亮。他完全裸裎,可是宛若沒見過比他更坦然自在的人。


    他轉過身,朝水潭一躍而下,在宛若的心口激起一大叢水花。這一生她不會忘記這一刻的靈魂激蕩。


    李棄在水中變成一條魚,而宛若終於超越理智掙紮的階段,她承認她對李棄所說的自我和純真十分向往,於是豆苗綠上衣和白色長褲被丟到了岸邊,最後被棄的是一套粉紅的底衣褲。


    初踏入水中,宛若還放不開,輕手輕腳的好不羞澀,然而那溫泉水質無比柔滑,溫度怡人,兼有一股清香,宛若像飄落水裏的花瓣,不由自主的軟化掉了。


    她遊泳技能一向優異,在水中浮潛,伶俐曼妙,李棄都不得不自歎不如。


    宛若不知自己戲水有多久,最後一圈,她從潭心深處冒上來,發現李棄已退到岸邊,半身在水中,靠著石頭抱著胳膊,正瞧著她。宛若對他一笑,臉卻紅了。


    「看來你已經知道怎麽讓自己放鬆玩樂了。」


    「洗溫泉的確是一大享受。」


    他下頷一點,召喚她,「過來。」


    宛若在水裏遲疑了一下,但是他吸引著她。她腳踩著水底,緩緩向他踱去,身子也一寸一寸浮出水麵,先是頸子、雙肩,至於胸部,她停頓在那兒,雙掌隱約浮在水中。


    李棄看著她,眼裏分明是挑戰之色,宛若縱然心裏噗通噗通地跳,但不能不展示出一點勇氣。她一步步走出潭麵,來到李棄麵前,水珠在胸尖嫋嫋滴下,她的腰身以上盡現無遺。


    李棄久久凝視她,眸子折射出深奧閃爍的光芒,使她心悸顫抖。他伸出手,四指微曲著,用指節輕撫她的麵頰,然後,他發出呻吟似的一聲,說道:


    「天呀,宛若,我真是想你!」


    宛若發現自己瞬間墜入李棄的懷抱,他的吻來勢洶洶,像饑渴許久的人嚐到他的頭一餐,每一口都來不及。


    宛若根本管束不了自己,她把雙手往李棄的頸子一兜。難道她不想他?難道她不想?過去的那七天,在那些隱味不為人知的潛意識裏,刻的、畫的,全是他的名字,他的影子;全是酸楚而又甜蜜的思念。


    現在分不清是李棄吻她,還是她吻李棄。帶水的身軀滑溜溜的,需要更緊密的纏結。宛若整個身子幾乎全貼向李棄了,他一雙強壯的手臂上下將她固定在他身上。霧茫茫的水潭,遼闊無邊的天地,他們隻有彼此,隻剩下渴求。兩個人成了一個人,兩個人的心跳混成一個節拍。


    後方的大瀑用那不可控製的熱情在奔騰。


    ☆☆☆


    「宛若……」李棄輕聲喊道。


    她的下巴抵在他的肩頭上,一雙手軟軟抱著他的背,兩人是靠著石頭坐在水中的。李棄輕輕把宛若推移開來,端詳她,她的臉孔依舊漫著一層紅紅的嬌色,不知是因為前一刻瘋狂的激情,或是溫泉的熱氣薰的。看得他又起一陣輕憐蜜愛。


    「你真是令人銷魂。」他歎道。


    「我?」雖然麵含羞色,宛若還是睜大眼睛,故作天真地說:「我還以為你是個見多識廣的男人呢。」


    李棄笑著擁抱她,不作答辯。


    過片刻,他親她的額頭說,「得上岸了,再泡下去,我們就要像加了太多發粉的麵團,發了起來。」


    她的胸部聳動著,伏在他肩頭嬌憨的發笑。「那你就會像個聖誕老人——隻不過你的大包包是抱在胸前。」


    李棄大笑,抱著她走上岸。兩人各以浴巾裹身,李棄尋一處涼蔭鋪上毯子,兩人依偎著臥下,聽山中特有清越的鳥鳴,無言但是心滿意足。


    然後宛若幽幽閉口,「我記得我爸爸媽媽也有一個世外桃源,叫做珊卡拉瀑布,我就是在那裏出生的。小時候我百般要求,他們就是不帶我去——他們總是兩個人獨來獨往,不讓外人介入他們的世界,我雖然是他們的女兒,卻常常和一個外人沒有什麽兩樣。」


    李棄的一隻手在宛若背上來回摩挲。


    「他們長年在外旅行、冒險、做研究,每回出遠門,總誇獎我勇敢獨立,然後把我交給保母,他們不知道我總是一個人躲在房間哭到睡著。他們愛我,但是不了解我對他們的需要——或者說他們把自身的需要看得比我還重要。」


    李棄不由得把她擁住。


    「十二歲那年,他們遇難的消息傳來,我卻一滴眼淚也沒有掉,有好長一段時間,我恨他們,恨他們在冷落我之後,竟然索性把我遺棄在人世,自己一走了之。」宛若的聲音開始變得喑啞,然而李東沒有辦法再把她抱得更緊了。


    過了一段沉默,宛若清理嗓門,以較平靜的聲音娓娓道:「我是到苗家之後,才有了真正的家庭生活,享受到真正的親情溫暖,苗家一家人都關心我、照顧我,我內心的傷口被撫平了,他們滿足我對家庭的一切渴望——這是我在自己父母身上,從來沒有得到過的。」


    「所以你才決頂苗家這樣的家庭、苗立凡這樣的對象,是你所需要的?」李棄和聲地問她。


    「難道不是?」宛若詫問。


    李棄且不回答,隻反問道:「你知道自己是怎樣一種人嗎?」


    「這……」宛若頓了頓,卻改口道:「不論是怎樣一種人,沒有不需要家庭、不需要親情的。」


    「但是不同的人,不同的性格,有不同的需要——你走對路了嗎?」


    你走對路了嗎?李棄在宛若心頭那口鍾上敲了一記,引起陣陣的震動。宛若知道李棄對於她和苗家,從來有不同的見解,然而他怎能明白地是多麽的缺乏安全感?


    李棄沒有再多說了,或許他以為宛若已經了解,或許他要給她一個思考的空間。他隻是擁抱她。此時此刻,這樣的溫柔相擁,對他們倆已然足夠了。


    這天黃昏,李棄領著宛若登上別墅後方的小山嶺,指著偌大青翠的穀地說:


    「這一片林地都是李家的產業,是族人共有的。」


    宛若回頭望望那棟蒼灰色石砌別墅,回道:「連同別墅也是族人共有的?」


    「噢,那是我祖父私人的房產,現在則歸我母親所有——但是她從來不上山,她離不開繁華一步。」


    宛若聽出他的話裏有嘲弄的意思,猶疑著,還是忍不住說了,「我沒有想到李蘭沁夫人就是令堂,她在社會上名氣很大。」


    李棄轉過來對她微笑,「但是知道她有個私生子的人不多。」


    宛若沒有辦法控製她那震驚的表情,她囁嚅道:「私生子?」


    李棄揀起地上一枚不知名的植物果實,用力扔向對麵的深穀。「我是她婚前私生的兒子,我不但是她一人的恥辱,也是整個家族的恥辱,所以他們給我取名叫『棄兒』。八歲那年,她嫁入豪門,從此和我畫清界限,不相往來,直到現在。」


    宛若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李棄緩緩麵對她,說道:「所以你看,宛若,你不過是有一對愛出遠門的父母,而我有的,卻是根本不要我的父母。」


    他整張臉是宛若熟悉的那些神情——隨便,恣放,滿不在乎,可是全部都是假裝的。宛若可以發誓,她看得出來,他在乎,他比任何人都要在乎。上帝,他從小承受父母帶給他的痛苦,甚至可能遠遠超過宛若!


    宛若的喉嚨被什麽堵住了,也許是心痛,也許是淚意。她伸出手把李棄連同兩臂都抱住了,踮腳去親他的嘴,喃喃說道:


    「我愛你,李棄,我愛你。」


    這一刻她卻感受到比椎心折肺更劇烈的痛苦——因為她愛他,卻不能要他。


    ☆☆☆


    是夜,不知什麽時分,李棄醒了過來。極深的幽暗,微霜淒淒的窗口。他躺在那兒沒動,等待他太過熟悉的一種感覺湧上來,把他淹沒——雖然籠罩著他的,俱是宛若的溫香。


    許久許久過去,他不白禁低吟,「天呀!」有一點像是嗚咽。


    宛若立刻醒來。「李棄?」她惺忪地問。


    他又是一聲,「天呀。」


    她翻過身用手撫摸他的臉。「怎麽了?你作噩夢嗎?」


    「我沒有那種感覺了!」他低啞道,卻蘊著一股驚喜。


    「什麽感覺?」


    「從懂事以來,隻要午夜夢回,夜半醒來,就會有一種非常非常荒涼的感覺,讓我整個人都變得冰冷、那種荒涼,像死一樣。可是現在……我沒有那種感覺了,沒有了!」


    「哦,李棄。」宛若手撫著他的胸口,他讓她好心疼。


    李棄卻一翻身,將宛若的嬌軀壓住。「原諒我,宛若,我需要你——我現在需要你!」


    ☆☆☆


    再一天,宛若在心裏立誌,隻要再一天,她可以和李棄跑過夏日藍的天,穿過溫泉纏綿的雲霧,學會純真,嚐盡濃情蜜意——像度過生命的最後一天,放開一切,得到真正的自由。然後,過完這一天,她將重回塵世,繼續過她平安、穩定、負責任——但不快樂的生活。隻要再一天。


    他們借了老古剛修好的機車去兜風,在碧殷殷的山路一圈圈地轉,宛若發現了李棄二個秘密。他騎起機車簡直笨得可以,像中樞神經出了問題的人在賽車,東倒西歪不成體統,連他都為自己捏一把冷汗。


    「難怪,」宛若雙手擦腰,對他皺眉頭。「我兩次看你騎機車,兩次你都跌得四腳朝天。」


    他露出曖昧的笑,自己招供了,「我這輩子也不過就騎過那兩回。」


    她嚇得眼睛一瞠。「沒見過這麽自不量力的男人!」


    宛若把機車接手過去,李棄非常不情願承認宛若的實力比他好太多,她載著一個體積沒有大她一倍也有半倍的男人,能夠把一部比六舅公還老的破機車騎得四平八穩。不過他還是不放心,為了要表達他的信心缺乏,他為她捏一把冷汗。


    這就是宛若發現的第二個秘密——李棄是個膽小鬼,她隻要車速略快一點,略近懸崖一點,他就在後座哇哇叫。


    她故意把車騎去追一列森林鐵路的運煤小火車。


    李棄一雙胳臂抱得她都快喘不過氣來,她在風裏笑,把車打了個圈,倒騎回去。


    「你做什麽?」他小心翼翼問。


    宛若先是一頓,加足油門往前衝——李棄慘叫起來,「別,別,宛若別開玩笑!」


    宛若衝上鐵軌,跟著小火車後頭跑。


    「不能在鐵軌上騎車,這是犯法的,而且你也不知道下一列火車什麽時候來!」輪胎在枕木上跳動,李棄的話像一顆顆核桃從嘴巴裏滾出來。


    「放輕鬆!」她笑著喊道:「你知道怎麽玩樂吧?」


    「這不是玩樂,這是玩命!」


    「相信我——」


    「我不要!」


    然後他們聽到一聲汽笛響,宛若回頭一看,另一列火車從遠處高高興興向他們奔過來了。李棄在呻吟,她全速往前衝,老古的機車全身都發出吱咯聲,和李棄合唱。


    那列小火車一路逼上來。


    「這次我死定了!」李棄對上帝說。


    宛若把車頭猛地一彎,拐進了分岔的軌道,彷佛不到三秒的時間,那列小火車就在他們背後嗚嗚跑了過去。


    他們的機車也歪倒了,兩個人躺在鐵軌上喘氣。喘著喘著,宛若笑了起來,笑聲又甜又脆,李棄爬過去,爬到她身上,要勒死她。


    他看到她粉頰上的蘋果紅,看到地亮晶晶的眼睛,他病入膏肓般地嚎道:「老天爺,救救我——我殺不了這女人!」


    李棄低下頭吻她。宛若再也想不到他們可以躺在鐵軌上吻得這麽纏綿。


    然後他貼著她的唇說話,「隻要告訴我你快不快樂?」


    她耳語回道:「這是我一輩子最快樂的日子。」


    李棄緩緩吸一口氣,好像這就是他等待的回答。


    「不要回去,宛若,留在我身邊,和我在一起,我們會有最快樂的生活——」


    「不,」宛若把頭別向一側,痛苦道:「別這麽要求我,我不能不回去,苗家在等著我。」


    「難道經過了這一切,你還沒有辦法領悟?」他不可思議的問道,「你需要的是一個自由自在的人生,你的生命裏有著不能被限製的本質,苗家對你而言隻是一個籠子,如果你不拋開首家,追求自己的人生,你不會有真正的快樂可言。」


    「就算我可以拋開苗家,也不能拋開立凡,在這種節骨眼兒上,我必須在他身邊!」


    李棄抓著她的雙肩搖她,銳利地問:「如果立凡永遠不醒呢?」


    宛若噤聲不語。


    「如果立凡不醒,」李棄替她說,他知道立凡不會醒。「你就回我身邊,跟我走。」他再一次搖她雙肩,命令她,「說,說你會跟我走。」


    「如果,」宛若咽了咽,悄聲道:「如果立凡不醒,我就回你身邊,跟你走。」一道甜蜜的暖流,隨著這句話在心底淌過去。


    「你是我的,從一開始就是,」李棄用一種鷙猛的眼神看著她。「你不是苗家的,不是苗立凡的——」


    宛若伸手擋住他的唇。「如果立凡醒了,」她咬住牙,一股酸楚使她想掉淚。「我必須回他身邊,把一切告訴他……由他做決定。」


    李棄挺起身要抗議,卻沒有搶在那部疾來的山地巡邏車前頭。兩名黝黑的警員板著臉下車,筆直向他們走來。李棄閉了閉眼,對宛若說:


    「我們被捕了。」


    ☆☆☆


    首先當然是違反鐵道安全,可是警方似乎對他們躺在鐵道上情不自禁的演出,更不能諒解,非要治罪不可。被帶到半山的分所,小主管更禁不起刺激,認定這兩人大有追究的必要,又送到山下的警局。


    經過警方的一再處理,居然問題越來越大,最後他們發現這長發男子根本就是個通緝犯,是大學城警方捉拿的對象。


    「這一切都是誤會,」宛若嚐試解釋。「這一位是我的朋友,家人不知道,所以才報警。」


    「你是說綁架你的是你的朋友?」偵訊官問。


    「不!」宛若喊。「他沒有綁架我,我們隻不過出門去玩罷了。」


    「也就是說,你和他一起逃家?他用了誘拐的手段?」


    宛若瞪著天花板。他永遠有他的一套邏輯,像全本印好的條文,很難更改。他執意要把不法之徒繩之以法,宛若眼睜睜看李棄被押上警車。


    可是李棄像藍波一樣對她說:「我還會回來。」


    他沒有回來。幾個小時後,匆匆趕到警局的是苗文遠教授。


    「宛若?宛若!謝天謝地,我們終於找到你了——你沒受到什麽傷害吧?大家都急壞了,」


    「文遠伯伯,我沒事,這是誤會——您快跟他們說清楚,叫他們放人!」


    「什麽誤會?噯,現在沒時間了,讓警方去處理吧,我們要立刻趕回去,」苗教授一心急著把宛若帶走。「立凡已經醒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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