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鷹教頭身上已經燥熱難耐,胸前一會兒便盡都汗濕了,視線開始模糊。再加上瑤卮靠的太近,她袖間一陣陣奇異的熏香味道傳來,他隻覺得暈頭轉向。不知何時,銜著他手臂的陰影已經鬆口了,宋鷹教頭沿著牆軟軟的滑下來,癱瘓在地。


    難不成真的要跟那富商,跟琅琊王妃一樣,活生生燒死在這裏?倒不如拚死一搏,說不定能有條活路——雖然是這樣想著,他身上卻沒有一絲力氣,隻得睜著眼睛,瞪著牆上的一副畫。


    那畫原本就掛在此處,隻是宋鷹教頭之前並不在意,如今仔細看來畫的是一株茂盛的桃樹,一輛牛車靠在樹下,垂著繡了桃花的簾幕。漸漸的,那牛車在他眼前越來越大,半透明的簾幕也飛了起來,拂在他的臉上。他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已經躺在了牛車裏,依舊是渾身燥熱,動彈不得。透過簾幕低垂的縫隙,他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能望見一輪占據了半邊天的月亮。不時有卷雲從牛車旁邊掠過,又極速的被遠遠的拋在了後頭。


    “你這有是為何?”他聽見一人不解地問道。


    “算我好事做到底。”另一個人回答。


    又過了一陣兒,他迷迷糊糊地感覺牛車停住了,眼前的簾幕被卷起,下方竟然是一處宮闕,被卷雲擁簇在其間。殿前的長階上,正有一人回首眺望,隔得老遠了,宋鷹教頭隻能望見她身披豔麗的朱袍,頭頂是高聳的頭冠,猶如翎羽。


    焰兒,他想。卻有隻手抵在了他的後心。將他整個人都托了起來,輕巧的朝外一推。


    “有人跟我說,人妖殊途,如隔天塹。我倒想看看他到底是會活活摔死,還是幹脆生出雙翼來。”


    宋鷹教頭撞上了階梯,卻並沒有特別的痛楚。他隻覺得越發燥熱,渾身猶如沐浴在火焰之中,伸手在胸前抓著,恨不得能將衣衫盡都撕扯成碎片。那原來在台階上眺望的女子朝他靠近,他迷蒙抬眼,眼前的不是焰兒,卻又是誰?她俯身過來,卻叫他一把拽著了手。


    那隻手冰涼徹骨,摸上去卻如此舒服。


    “焰兒,焰兒!”


    他再也舍不得放開,沿著那手臂一寸寸地摸上她的肩膀,撫摸著她的脖子,還有她的臉。她渾身顫抖,呼吸急促,卻沒有將他推開。他索性起身,將滾燙的臉也貼上了她的臉,嗅著她頸項間的香氣,這下子真的是耳鬢廝磨。


    書焰抖的更厲害了。


    “好燙,焰兒……”宋鷹教頭呢喃細語。“我就要燒死了,沒想到,死前還能再幻覺裏再見上你一麵。”宋鷹教頭笑起來,“我算是知道了,為何那些死者全都麵帶微笑,卻原來,可以見到朝思暮想的人兒。”


    “我一直想跟你說的話,眼下卻再沒機會了。焰兒,我……”


    他的話語生生中斷了,隻望著自己的手,手背上每一寸寸皮膚都在炸裂,從內裏綻放出金黃色的火焰。


    最後的意識裏殘留在她依舊木然的臉上,還有眼角一滴晶瑩剔透閃爍著的淚,朝著他的額頭緩慢地墜落下來。


    瞬間就摔得粉碎。


    再醒來時,卻是一人睡在床上。


    宋鷹教頭眨了眨眼,失去意識前的種種情形都開始倒灌回腦海,衣衫卻連一絲破碎的痕跡都沒有。


    一場夢?但自己所躺在的分明有是雕著龍鳳呈祥的紅木大床,垂著桃紅色的紗帳,花窗上雕刻著鴛鴦戲水——這裏是醉香館書焰的居所。


    昨天晚上的一切究竟是真是假?


    宋鷹教頭環顧四周,沒有見到書焰,卻隻聽見外麵隱約有調鉉的聲音,過不多時,便傳來連續不斷的古箏聲,聲聲淒厲無比,猶如秋風掃落葉,肆虐殘葉飛卷。


    宋鷹教頭認得此曲,他第一次見書焰,射死花蛇之時,她便正在彈奏此曲。他向來能聽懂她的琴音,如今這曲調貌似憤懣,實則憂鬱重重。


    她在憂鬱些什麽?


    宋鷹教頭一起身,卻自床頭的縫隙中望見一絲藍寶石色的閃光。他一伸手進去,將那物件一點點勾起來,才剛剛來得及抓入手心,耳邊的古箏聲就沒了。


    “剛剛想起來,這麽些日子來,都沒有請你喝過一次酒。”


    書焰已經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內室,手裏捧著隻小盞,上麵擺著隻描了青花的長頸瓶,配著隻雪白的瓷酒杯。書焰競破天荒地描了眉毛,塗了粉,還在眉心間貼了花鈿,形狀是一枚黃金質地的小小火焰。


    “昨天晚上我可有對你說過什麽?”他將那物什緊扣在手心,問。


    “昨天晚上你在添香樓吃醉了,嚷嚷著非要上奴家這裏來,一進門就倒在地上睡了。什麽也沒有說。”


    她將一隻杯子捧給他,他湊在鼻尖聞了聞。


    “‘瀲灩’?”


    “還加了些青梅。”


    “難怪我聞著覺得略有酸味。”


    他舉在手裏,作勢要喝,忽然又停下來,將那杯子在手裏轉著。


    “焰兒,我是不是從來沒有喝過你的酒?”他用大拇指細細摸索著杯子說道。


    “我年輕的時候,仗著自己有幾分本事,在紹興一帶走鏢。看走了眼,竟然將一隻化作人形的妖獸當成了之間好友,反倒叫他在身上砍一刀。”


    宋鷹教頭將手上的杯子舉起來,直直望向書焰。


    “還好我有你。”


    他一仰頭,便將酒液灌注喉中,書焰深吸了一口氣兒,手中的長袖如蛇般卷了過來,纏著他手上的酒杯朝著牆上一甩。酒液灑在地上,競絲絲作響,酸味四散。宋鷹教頭懷中藏著掖著那物什也被帶了出來,掉落在他們兩個之間。


    一枚冰藍色的蛋殼碎片,細小的鱗片正如寶石閃光。


    “明知有毒,為何還要喝?”


    “你給的,我什麽時候不喝過?”


    他望著她,:“你為何要誤導我,好讓我以為陳澤才是真凶?”書焰莫不做聲,任憑他繼續分析下去:“一直以來,是你在供應瑤卮做花想容的原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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