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一句話她沒有說出口,手上動作也沒有落下。


    卿哉在屋內尋找了些未曾受潮的柴火,隻是茶棚之中無有做飯的用具,隻好在屋內生了一簇火,兩個人圍在火烤製,就著白水吃著馬肉。


    江水動作利索地把馬肉用刀削成幾大份,還有好些剩餘,這匹剛入手沒多久的馬就這麽歸天了,有些枉費她從農人家裏買來。


    食用完畢,二人很有默契地各自打坐休息,等到雨停時剛好第二日天色將明。


    雖然是廢棄的茶棚總歸是別人的家產,江水為了防止帶不走的馬在屋內腐爛將大半馬身拖到室外草草掩埋,卿哉也來搭了把手兩人無法避免沾染了些馬血。


    收拾幹淨後,卿哉從馬棚牽出他喚作青司的青海驄來,兩人目的地並不相同,預備就此別過。


    “你接了我的榜卻沒有殺了我,對你不會有影響吧?”卿哉到底還是正派子弟,並不清楚殺手的行規,臨行前有些擔憂一問。


    隻是既然江水一開始便不想置他於死地,自然是因為失手並沒有什麽大礙,隻是損失了些銀兩而已。


    “我隻是傳承師門散養的殺手,大約算是受雇於閻王樓。”江水如是解釋道。


    曾有人如此寫道:


    刀醒長安夜,劍破平湖秋。


    閻王分價錢,買君項上頭。


    還如長風過,海棠落金甌。


    江水很久沒有幹殺手這個一行了,原因無他,隻是之前雖然困頓卻並不十分缺錢用。


    先前她住在山穀之中專心練刀,其中艱辛不足為外人道也,但確實穀中四季都有可裹腹的東西,能溫飽,能蔽體,其他的倒也沒什麽需求。


    至於閻王樓——


    這閻王樓是殺手行業,尤其是散養殺手心中的老字號,客源廣不說,還貼心的附上了七日之內大概行蹤,極為方便,價錢也是按著海棠榜上的武力與家境排來,除了入門前要交一兩入樓錢,完工之後提頭換錢除去供奉閻王樓的分利也是快捷。


    按照各方麵來評定暗殺的難度,海棠榜又分為紅海棠榜,白海棠榜與垂絲海棠榜,又各自分上中下三品,更有不用等級的殺手。


    而發布海棠榜的雇主有兩種選擇,一是實名發榜,昭示著閻王樓的殺手隻是執行人,有仇報仇有怨抱怨別牽扯到殺人的兵刃上。


    二是匿去姓名發榜,隻是隻有白海棠榜與垂絲海棠榜可以匿名。


    其中白海棠榜與紅海棠榜要求別無二致隻是可以隱匿姓名,但價格翻了五倍不說,殺手成功了也隻能靠雇主自己探聽,好處便是不擔心被來尋仇。而垂絲海棠榜可由雇主自由選擇匿名與否。


    相比較家養殺手往往勞累還吃力不討好,主人令下,即便是不敵也不能退卻,散養的殺手除了有些堅持職業道德和口碑的,其他的都會審時度勢。


    江水那當然向來是審時度勢的,她每次出任務還會很貼心地詢問客人有什麽小心願,比如說他是願意被刀砍死還是被毒死,又或是死之前有沒有什麽話想帶回去,再就是要不要她提供刻碑服務,木碑免費,石碑花些時日要酌情加幾兩銀子。


    當然,偶爾也會另外提供刻字服務。


    曾經有一批江湖人士覺得閻王樓是冤孽邪道,想群起圍攻,可是卻被閻王樓中人重創,可這一戰於所謂的正牌江湖人而已卻不僅僅是重創而已,隻因失敗反倒助長了閻王樓的聲勢,一時間正道人心惶惶。


    憑借那一戰,此後幕後之人將閻王樓越開越大,幾十座閻王樓分布大暘,各有各的看樓人,再無人敢正大光明提閻王樓正邪之辨。


    當然這些都是江水幼時聽到的傳聞,傳聞中閻王樓樓主後來自己出了真金白銀將那些圍攻的江湖人寫在閻王樓的榜上。


    說是好心給殺手同行造勢,順帶也算是給殺手同行們一個發財的機會。


    而她此前所接卿哉的海棠榜,自然是隱匿姓名的一類,更因為價格過高被貼在那座閻王樓的頂層,上品垂絲海棠榜。


    “左不過是退一等級罷了,我的殺手令本不是我的,上品海棠榜根本不是我所能擊殺的,自然也無甚所謂,與你一戰也足夠了。”


    卿哉多少有些了解,自知他不值得上這上品垂絲海棠榜,此刻在內心更有許多思索,向她點點頭。


    一陣山風刮過,青司忽然後仰而起,前蹄在空中撲騰著站穩,又不住地打起響鼻。卿哉忙去安撫它,卻並無什麽作用,隻由著青司後退幾步隻勉強站在卿哉身側。


    江水內心突然有些不好的預感,抬眼看向卿哉與他對視,二人目光相對更是確定對方都有察覺,卿哉會意讓青司後退,馬兒遲疑一瞬也乖順退到後方。


    江水將身後的雙刀取下緊握在手中身子前傾微伏,身側卿哉同時抽劍出鞘寒芒更勝,他二人齊齊盯著山腳樹林中,一時間氣氛肅殺。


    嘯氣伏青木,回風駭紫雲。


    山虎混成態如乾儀,隻因為被他們身上沾染的馬的血腥味吸引前來,一躍而出與江水卿哉對峙。猛虎自古稱為王,難怪青海驄如臨大敵,更嘶鳴幾聲。


    來不及思索,猛虎看見生人,有成人腦袋大小的前爪按在地下,猛然朝著江水撲過去,江水運氣點足一躍後退險險躲過。


    卿哉忙疾速追去,出劍,猛虎吼叫一爪揮去力能移山,江水自知獸類敏銳自己所修習收斂氣息之法效果甚微,隻能以勁破力。


    二人對視,江水直刀而躍一擊而中這頭猛虎的背部,猛虎怒而長嘯“吼——”驚得林中棲鳥跌撞飛盡,江水翻身下來卿哉長劍亦至,他所學一門真氣遍體可擋千鈞之力,不畏虎撲劍鋒淩然。


    此刻二人合力,一者刀跡鬼魅,一者劍氣浩然,猛虎仿佛不覺背後傷痛,被卿哉劍所傷左前爪骨頭更嘯一聲,獵獵寒風自此起,震盡秋山。


    然而異象突起,自山林中又蹦出來一隻老虎,魁梧比之更勝先前,原來這山中由著一雌一雄兩頭猛虎,平素各居山之南北,眼下時節將近深秋,兩隻虎也匯聚與此處不遠。


    江水心中駭然,頓有退意,她與卿哉輕功卓絕躲開自非難事,可是寶馬有靈更與卿哉親昵非常,先前也並沒有棄其主奔逃而去,又怎能忍心丟棄。


    “我引這頭輾轉。”江水心思已定。


    卿哉聞言登時明了,與她點頭:“小心。”


    江水意圖引著未受傷的這有猛虎退遠些與之輾轉,待到卿哉解決傷虎之後與自己合力克殺這隻。


    虎撲迅速,江水雙刀璿璿,彎腰而割破猛虎胸前一層皮肉,引得它暴怒,也不管別的直向已經在它身側的江水撲去。


    並不求擊殺,隻是企圖引開這頭來減小卿哉的壓力,昨日一戰二人對對方的實力多少有些了解,加上並未露出的自保手段,卿哉定神對付眼前傷虎。


    猛虎雖背爪皆傷,卻氣勢洶洶更勝之前,咆哮而起,卿哉複又劍引驚鴻。


    另一邊江水行跡迅而鬼魅,可猛虎之行如風卷枯木,不多時將她儀仗的地形優勢毀壞大半。


    糟糕!


    江水杏眼含怒,於是從腰中摸出許多靈浸針,這原是她閑來打造的暗器,江水身為殺手卻並不精通製造暗器,將靈浸針全向前擲去。


    命中頗多,隻是她忘了這針隻是粗劣之作,浸了一點微毒與人也不致死,更枉論猛虎皮膚厚實毛發蔥鬱,並未造成多大的傷害。


    該死!


    江水恨恨,無暇顧及其他,難道今日就要用“那件東西”麽,縱然有萬分思量此刻也顧不得了。


    她手神向袖口正準備取出什麽卻突然見一柄飛劍破風,卿哉逆光而來。


    解決了傷虎的卿哉忙不迭去幫江水,正見猛虎背對自己,運氣全身真氣,一擊入顱。


    隻見這頭猛虎也長嘯而倒,飛起紛紛枯葉。


    “江水?”卿哉用力抽出長劍,斜揮灑落劍上血漬收劍回鞘,帶了些喘息地問:“你可還無恙?”


    “我並無大礙......多謝卿哉少俠。”


    “還叫什麽少俠,我才該謝你留下來幫我,不然我這匹馬兒可能保不住。”


    青司從遠處飛奔而來,卿哉很是愉悅地撫摸著。


    大約青司也知道麵前的小姑娘救了自己,踱步向她走去,在她身側站定低頭,江水有些茫然試探地伸出了手。


    “青司是想讓你騎上他,這家夥——”卿哉在一旁開口,江水於是躍然上馬,低頭看向卿哉。


    “你的馬真有靈性,可惜前路不同,不然我真想搶了你這匹馬兒。”江水俯下身抱著馬頭輕輕撫摸,十分心愛。


    卿哉道:“你若喜歡,送你也無不可。”


    江水道:“我騎了你的馬,那你呢?”


    卿哉道:“我?輕功趕路也無大礙,你的馬裹了我的腹,青司喜歡你跟著你也算好的。”


    江水忽而笑了,自己從來沒有想過,荒唐如一見鍾情這種事情居然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她從俯著的動作改做正起身子,看著卿哉的目光澄淨有秋韻,很合宜她的名字。


    於是下馬,江水笑得恬淡:“不必了,既然有緣相逢,哪用計較這麽清楚。等日後再相見,還望你不吝賜教,與我再接錯一番。”


    卿哉也道:“好啊,不說切磋,日後定送你一匹好馬。”


    “卿哉少俠——”


    江水認真抱拳。


    “珍重。”


    卿哉也回之,道:“珍重。”


    二人終於轉身各自前行,江水負刀南行,卿哉策馬西去,似乎都是踏光而走。


    隻留二虎屍身,狼藉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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