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江水用黑布裹住自己的鈍刀,又拿了皂紗冪蘺戴在頭上,將就著還是穿了那身雲杉色的舊衣,收拾妥當之後就著月色輕輕掩門,運起輕功趕路。


    一直夜行許久,才到了閻王樓前,江水在樓前機關口放了一兩銀子開啟機關,而後踏入閻王樓。


    先前失敗的那一次海棠榜無疑降低了江水手中殺手令等級,如今垂絲海棠榜已經接不來了,不過與她無甚差別。


    缺錢了弄點銀子而已啦,江水心想。


    挑挑揀揀,最後江水選了個價格五十兩白銀的普通讀書人,中品紅海棠時限五日,所幸離的不遠,一來一回也不過一個夜晚。


    等到江水交了頭顱拿來錢財,加加減減多了三十六兩銀子,心滿意足地往南祠客棧趕回去。


    攬下一樁罪孽換得三十六兩銀錢,算不得虧。


    她將銀子妥帖收好,善惡之辯與自己又有什麽幹係呢。


    她有鈍刀一對,飲血哪管什麽善惡,江湖混濁惡浪濤天啊,死後誰知可有阿鼻地獄。


    潑血也不過如潑墨行書。


    待到她返回南祠客棧天已大白,第一眼就看見小書童啊城站在門口翹首以盼:“江姑娘你終於回來了!”


    聽完了來龍去脈,江水忽然覺得很有可能她認識的這位越家小公子就是個不折不扣的藍顏禍水。


    這才出了土匪搶親的困境,轉眼又被采花賊擄走。


    還是說這年頭龍陽之好正大行其道?


    看著淚眼汪汪的啊城她幾乎要繃不住嚴肅神情。


    “你快別哭了,怎麽我剛離開了一晚又發生了這種事情來。”江水實在有些無力感,“這什麽問檀郎君耿玉兒又是何人?”


    他還抽抽嗒嗒得簡直就......想到啊城大約也就剛過束發之歲,江水內心扶額。


    原來那所謂的問檀郎君耿玉兒,本是近些年剛聞名江湖的采花大盜,隻是與他的前輩們不同的是他這人偏好斷袖,說是人如其名生的美如冠玉,臨風玉樹。


    流水本應向東去,靜駐為誰鬢上霜。


    問檀郎君若是看上哪家少年郎,要麽現身對方房中來一個夜間相見,要麽幹脆擄去別處褻玩幾日再還回來。


    擄走人時,更是囂張地留下自己的信物,紅線纏繞的一枝花。


    據江湖傳聞,見過的人都驚歎這樣姿容的男子竟然做了采花大盜,更是個采雄花的。


    不過驚歎歸驚歎,可沒有哪個男子願意雌伏於他身下。


    說是有有一次問檀郎君耿玉兒看上了京城高門世家一位世家子,夜裏跑去給人家“自薦枕席”,誰知跑錯了地兒進了小姐的院子,雖未曾毀了人家清白但一身清譽也是受損。


    而被世家盯上的問檀郎君自然不好過了許久,銷聲匿跡如今怎麽跑來這荒野之地了又。


    江城一著急就容易說話不利索,“江姑娘,你,嗝兒,你快去救,救救我家公子啊!”


    “你家公子是何時被擄走的?”


    “江姑娘您昨晚走後不久,啊城守在少爺身邊睡覺著呢,半夜醒了突然發現少爺不見了,桌子上還留了問檀狗賊的信物。”


    “我也不知道怎麽辦,隻能等著江姑娘回來。”


    江水眼看他又要哭出來忙給他眼淚打住,無可奈何道:“隻有信物?沒有其他線索之類?”


    心中卻有些不明,雖說越生桑長的唇紅齒白且氣度清華,但是他們一路逃亡似得來到客棧之中什麽時候被耿玉兒盯上的。


    何況自己耳聰目明,並沒有覺察到有人注意自己,那耿玉兒又怎能精確把持好時間擄走越生桑。


    可眼下這些都不重要,總還是要先將越生桑救出來,誰知道那耿玉兒貓到了哪裏去。


    “嗯?什麽?”


    啊城剛剛又說了些什麽沉浸在思緒之中的江水有些沒聽清,擰著眉頭詢問他。


    “除了信物還有一張信紙。”


    啊城捧著從袖子裏麵掏出來的信紙,看見江水回神詢問忙不迭遞地衝她遞過去。


    接來信紙打開,鋪麵粘膩的脂粉香嗆得她皺眉,仔細看下卻全然是一封挑釁意味十足的信。


    ——聞有越家顏如玉,姝色不與人間同。


    今夕一見知故事,原是仙官遊青鬆。


    前世與君纏綿久,渡我相思下九重。


    俠女自可向南去,檀郎枕上情不窮。


    江水讀完不由暗罵,這寫的都是寫什麽狗屁不通的句子,還好意思丟人現眼留下來。


    可罵完還是覺得為難,瞥了一眼啊城希翼的眼神隻能開始想法子,去者已久眼下能做的隻能靠她的追蹤秘術。


    可憐她其實並沒有太好的方向感,卻一直奔波在路上。江水內心悵然,將信疊好,又重新遞給啊城。


    “江姑娘你說這可怎麽辦啊.......”


    “不必著急,帶著一個人他到底不方便應該走不了多遠,或者就近藏了起來。”


    “可是這麽久了我家公子不會有事吧,江姑娘?”


    江水隻道:“你回去休息等我,我定然竭力救出你家公子。”


    說罷她邊輕功飛躍出了客棧直藏在樹幹之中,疲懶如江水有些後悔,讓她殺人,給了錢一刀下去幹淨利落,讓她奔波勞累,實在讓人煩躁。


    若今日被擄走的不是越生桑,她還真的可能不管這事了。


    取出她自配的能夠放大自身五感六覺的藥“金零落”,仰頭吞下,喉中如起寒冰,她忙運功催化藥力流轉。


    片刻之後睜開雙目的江水抽出雙刀,催動內力直向前方飛過刀風。


    孩提哭聲,織紵機聲,朗朗書聲。


    都不是。


    她轉身又催動內力以刀風感知周圍。


    浩浩水聲,瀟瀟風聲.......


    找到了——了然睜開眼將刀背回身後,江水向著所感知到的越生桑所在地飛奔而去。


    身法奇妙,刀法卓絕,醫毒自成一脈。


    站在窗邊逆光的男子低聲細數這所謂青梗醫師之徒江水表現出的種種能力,這樣的變數得告訴主子才行。


    轉瞬間他站過的地方又空無一人,葉落靜謐。


    一夜過去耿玉兒並沒有將越生桑如何,隻是將他綁在床腳,等到越生桑悠悠轉醒之時隻看到坐在銅鏡前燭光旁一個背影。


    描金繪紅的衣衫極盡旖旎曖昧,手腕纖巧,拿著一柄木梳梳理著長發,偏偏是滿頭白發。


    動作輕盈像是在梳理月下流雲。


    “醒了?”


    耿玉兒側過身,白到近乎病態的臉露出好看的笑容來,宛若青穀留翠色,更似星海映幽潭,偏偏雪膚華發,驚豔到叫人不忍苛責。


    他帶著笑開口:“江湖人多叫我問檀郎君,你可以喚我檀郎,或者是玉兒。”


    “檀是檀木的檀,玉是良玉的玉。”


    “公子啊,我慕君已久。”


    這便是江湖傳聞中那能令秋川靜駐的容顏,問檀郎君耿玉兒。


    饒是越生桑見多了各類絕色,也有一刹怔愣。


    耿玉兒見他如此笑得愈發明豔,又拿了梳子梳理自己的長發,語氣卻不無哀怨:“都道春宵苦短,我可是等了越公子一宿良宵呢。”


    “這是何處?”


    越生桑反應過來,暗道居然這便是問檀郎君,雖然喝了藥勉強開口聲音還是有些嘶啞,“我家書童如何。”


    不解風情,嘖。


    耿玉兒語氣越發哀怨,“公子隻記掛著自己家呆頭呆腦的小書童,我難道還比不上他麽?”


    “......你且放開我。”


    “公子喊我一聲檀郎,我就放了你,要是喊一聲玉兒,我就再告訴你你家書童的事。”


    “......玉兒。”


    不知為何越生桑總覺得這問檀郎君耿玉兒雖然淫名在外卻是個純善之人,也就當作是“妹妹”一般哄著他玩喊了一聲玉兒。


    不料耿玉兒反倒覺得無趣,輕歎一口氣:“這般重視那個小書童,哪日我和他之間起了爭執,我死在公子麵前恐怕公子都不會為我說一句。”


    “名門越家怎麽生了公子這樣的人物。”


    真有幾分小姑娘脾氣,耿玉兒索性不去梳頭,幾步逼到他身前與窘迫的越生桑對視。


    吐氣如蘭,他說:“為了不唐突公子,我在這裏冷冷清清地等了越公子半個夜晚,半個白日,公子你說你可得補償我一二。”


    越生桑升不由嘚起了和江水一般的想法,自己怎麽這麽招斷袖的喜歡。


    隻是一回生二回熟,他默默後傾了半個身體微微向後仰去,“在下,並不好男色。”


    誰知耿玉兒又欺進了更多,整個人險些貼在他身上,全然小女兒姿態,隻是眼神中充滿了侵略感,盯得越生桑委實有些吃不消。


    見他如此於是耿玉兒收斂了危險氣息,隻聽他悠悠道:“無妨的,我好便夠了。”


    “公子,我會溫柔一些的。”


    越生桑之前在殷鴉山挺多了土匪間的葷話,多少有些能夠抵抗。


    他沉聲道:“這風月之事行多了不好。”


    “公子無須為我擔心,”耿玉兒貼在他耳邊低聲道,“為了不玷汙公子的身體,玉兒修身養性了好久呢——而且公子也太小瞧我了吧。”


    耿玉兒又是一笑:“還是說,呀,越家公子原來是個雛兒?”


    “耿玉兒你——”


    剛說了幾個字嘴就被耿玉兒的手擋住,耿玉兒穿的恰好是紅衣鮮豔欲嫁般,此刻桃花眼微挑帶了一些威脅,眸光流轉之間恍然像是寒天煙花在眼前突然炸開,璀璨無雙,“喊我玉兒不好聽麽?你若是再喊錯了,下次堵你的可不是手了。”


    越生桑雖然覺得這耿玉兒不似淫賊之流,可是他也是個男子,忍不得這般被當做女子調戲,恨不得自己有江水那般的武藝能夠掙開桎梏。


    他冷聲開口,視那絕世容顏於無物:“我家書童到底在何處。”


    耿玉兒道:“嘖,他當然還在原處咯,我哪有那麽大本事帶上公子又再帶一個他。”


    越生桑道:“放我回去。”


    耿玉兒笑道:“我可是采花賊之中的琢玉郎,這上好的美玉送到我麵前,豈有不雕琢的道理?”


    他一隻手撐著身體,一隻手輕輕撚起越生桑的墨發在指尖摩挲著:“何況你有什麽理由讓我放了你呢。”


    突然一陣風來吹的銅鏡前燭火顫了顫,鏡中兩人像是在耳鬢廝磨。


    “若隻是為了滿足你的私欲,你大可不必說什麽放不放過我,”越生桑自知這次已經無人能助自己,麵上還是一派風輕雲淡,“我也全當作是沾染了汙泥。”


    有介君子,霽月風清。


    耿玉兒也為他的風華所動,輕笑一聲,便去解他的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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