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江水一行人來到了九楹郡,臨行前江水自掏腰包買了三匹馬,因為啊城不通騎術隻好讓越生桑與他同騎一馬。


    耿玉兒顏色太過出眾,又張牙舞爪地不許江水糟蹋自己那張天地鍾靈毓秀之德的臉。


    無奈之下想著他被封了內力給他裹了嚴實的秋衣,又洗幹淨了妝容,總算是媚色稍減。


    隻是一路雪發清顏如耿玉兒還是吸引了不少目光,也不知現今小姑娘如何想的,清玦君子還不如妖豔的耿玉兒收到的關照多。


    耿玉兒倒是十分開心,直誇這南方的姑娘們有眼光得很。


    一進了城江水就發現整個九楹郡洋溢著喜氣,而對於這種現象的好奇直到在食肆裏才被店小二解開來。


    江水雖然還有些銀子,卻是不願去酒樓糟蹋銀兩的。


    於是四人直接去了一間看起來不貴的食肆坐下,店小二推薦了幾個招牌菜都帶著葷腥,又推薦了自家的米酒。


    而越生桑在孝中絕三月飲酒食肉,江水先替他婉言謝絕了,隻說再添兩份素菜即可,酒也不必。


    小二摸摸頭笑道:“幾位客人若是吃不慣酒肉可就可惜了。”


    耿玉兒咦了一聲道:“你家的酒很好嗎?”


    小二忙擺擺手,笑得憨厚:“哪能啊,客人從外地來的不知道,三日後寸家大小姐要拋繡球,寸老爺擺了好大的宴席在城東呢,整整要擺三個日夜!”


    聞言耿玉兒興趣缺缺地“哦”了一聲,江水笑了笑讓小二下去準備菜即可。


    他們都沒有摻和的意思。


    越生桑未出孝期,啊城又是越家書童,江水是個女子,耿玉兒又是個龍陽之好的。


    江水與越生桑商議後預備找個客棧大家洗漱一番好好休息一晚,她再買些幹糧水囊以備接後路程。


    耿玉兒嘟囔幾聲怎麽又吃幹糧啊被江水以貧窮為由鎮壓下去。


    耿玉兒這才突然想起來一路上自己都是在花江水的錢,頗有些不好意思地閉嘴了。


    至於啊城自然是聽他家公子越生桑的。


    倒翠客棧裏要了三間普通客房,由著小二牽馬吃草去。


    又找店家準備了三五日的幹糧肉脯與水囊放在自己客房中,江水看天還亮堂預備著出去看看。


    走了一路想著耿玉兒嗜甜,又單獨替他買了些糕點。


    因著這幾日的相處江水也看出來他之所以“采花”乃是身中毒素積澱。


    她給他吃的確實也算是壓製毒素的藥,眼下有了甜點總不用擔心他每日央著自己要吃糖豆了。


    七日一次服藥,大約四十九日後就能除了一身淫毒。


    這個孩子,倒是個招人喜歡的,江水雖比他們大不了幾歲卻總有些做姐姐的操勞心思。


    街上行人不多,大約都去湊熱鬧了吧,江水心中想到。


    “姑娘可來點胭脂水粉?”


    回過神她居然已不自覺停在了一個賣女子梳妝用品的小攤之前,老板娘原本打算收攤,看見有姑娘過來親切地停下手中收攏的活計問道。


    江水素來不施粉黛,但多少有些愛美心思,當下也不推辭在攤前挑選了起來,拿著洗朱色的一盒胭脂倒真的有些愛不釋手的意思。


    老板娘見她猶豫笑著誇道:“姑娘膚色白皙,這顏色正配姑娘,用的是最嬌嫩枝頭花。”


    江水有些意動,放在鼻前輕嗅香清幽,間有藥香意。


    老板娘將耳畔碎發別過耳去,露出鈴鐺耳飾,笑得親熱,從攤子下的抽屜中取出來一盒胭脂,打開來正是與江水手中一樣的顏色。


    牽過江水的手,老板娘用手指點了些胭脂在她的手上暈染開來,“姑娘你瞧,多好看啊。”


    白皙盛光的素手暈開了洗朱色的胭脂,芊眷纏綿極了,確實很好看。


    老板娘看她怔仲神色,又拿起了口脂與黛粉,笑盈盈地朝她推薦著。


    江水問了價格也還實惠,也挑了七八樣,老板娘樂極,又添了件小的口脂當做添頭送她。


    “姑娘找你的錢,”擦拭幹淨了塗抹在江水手背上的胭脂,老板娘將這些梳妝用品都收拾好連帶著找回的銀錢一並遞給她,又誇了一句,“姑娘模樣生的真好。”


    江水一愣,“這便算是好模樣了?”


    老板娘樂嗬嗬地道:“姑娘生得幹淨,周身氣度也好過了富家小姐,叫人看著舒心。”


    不由摸摸自己的臉,江水微微笑了笑道謝:“您過獎了。”


    江水見過不少的美人,自知這張臉隻算顏色平庸無功無過,除了太過白皙也無其他出眾的地方。


    何況她終日對著媚色渾然的耿玉兒與清逸風雅的越生桑,因此更加不在意這張臉的美醜與否,終歸是做陪襯的綠葉罷了。


    卻在此時被人誇了,雖然內心知道這張臉不如何,總還是誇自己氣度好,江水不由覺得有些開心。


    左手拎著給耿玉兒的糕點,右手拎著胭脂,江水此刻就像是尋常的江湖女子出門遊玩。


    但是想著自己剩餘的銀子江水又開始思考著什麽時候再接一單海棠榜補貼家用。


    有孩童笑著鬧著跑來跑去,天真無邪地玩鬧,更有幾個鬧得凶的險些撞到江水身上。


    全然尋常的日子般。


    走了一半瞧見了間書肆,她又想替越生桑買些書來,出一趟門江水倒像是個散財童子般。


    掛著“或丹書林”的牌匾,普一進去就聞見宜人的書香,坐著一個穿著半舊不新長袍的中年人,案擺枯梅,痛飲讀書,直讀到涕泗橫集。


    看見這樣一幕,江水自然不願去打擾他,將胭脂糕點輕放在門口置物案上躡足入內。


    可至於挑哪本叫她犯了難,越生桑自幼通讀百家書,也不知她能否買到合適越生桑的書籍。


    挑了好一會兒,猶猶豫豫地拿了《洗冤集錄》與《三刻拍案驚奇》,讀些輕快的書大約也有益於神思吧?


    江水不是很確定地想,卻還是拿著書去結賬。


    走到書肆主人前時那位中年人還在讀書,讀到激動處手按在桌案上狠狠下壓,江水看去,讀得正是《離騷》。


    秋風凋枝,寒鴉紅樹,痛飲讀騷自高格,奇光隔絕拒流霞。


    躊躇片刻江水輕聲問:“勞煩?這《洗冤集錄》與《三刻拍案驚奇》價值幾何?”


    那人頭也不抬,隻揮揮手道:“拿走罷,今日書肆送書與鄉親。”


    江水道:“我並非九楹人士,先生還是開個價吧。”


    那人抬著醉眼看她,分明神思清明,又看了她手中的書便低下頭去,搖頭道:“不必,明日書肆關門,今日能送便送,客人若是有喜歡其他的也一並拿走罷。”


    江水還是有些躊躇地點頭道謝後拿起了糕點與胭脂,又悄悄留下了些銅幣約莫價值相抵,出了門去。


    然而剛出去沒幾步,江水瞧見浩浩蕩蕩二十餘人朝著自己走來,為首的少年玉麵錦衣麵色不愉。


    等到他們與江水擦身而過,江水轉身看見他們停在了或丹書林門前。


    “陳蕭你這書店怎麽還不關門哇!”


    少年嗓門很大氣焰囂張至極,卻隻引來陳蕭一聲輕飄飄的回答:“晚間便關門。”


    少年還不滿意,直跨步進去橫騎在桌案上,“你還在讀《離騷》啊,看了少說得百八十遍了吧,快別看了跟我姐姐回家去。”


    陳蕭搖搖頭:“令姊今日等繡樓拋繡球,尋得良人,與我無關。”


    難道不是來砸場子而是搶婚的?


    江水避開到一旁有些好奇,而且這陳蕭看來是風骨如劍的人,也不知怎得窩在一間書肆做起了貨郎。


    少年正是寸家小公子,名喚寸之鑒,看著陳蕭這般作態氣不打一出來,招手讓手下來:“給我把他的店砸了書都燒了!”


    又指著陳蕭鼻子:“不跟我姐姐回家我就把你腿打斷,拖也要拖你回去!”


    陳蕭依舊不為所動,還將手中書頁翻過一張。


    寸之鑒“......?”


    “我家姐姐真嫁給別人了你不心疼啊!”


    “可別裝了吧你,當初不知道是誰老大不羞地給我姐姐寫酸詩。”


    寸之鑒也隻是嚇唬陳蕭一下,帶著家丁給自己壯膽子的,他向來怵這個老師,隻是後來瞧見他對自己姐姐有意思才膽子大起來擺著小舅子的譜,遞“情書”也是他勤快。


    陳蕭這才回應道:“即便是情愛之事,時過境遷又有什麽稀奇。”


    寸之鑒不敢置信地問:“那若是我姐姐嫁給了個醜八怪呢?”


    陳蕭想了一下那個笑容明媚的女子,古井無波般開口:“令姊不會隨意糟蹋自己的。”


    又說:“你們砸吧,在下告辭了。”


    語畢將殘酒飲盡,落盞案上,卷起《離騷》起身而去。


    看著陳蕭遠去的背影,寸之鑒狠狠剁了腳,大聲嚷道:“陳蕭你就走吧!走的遠遠的!我可告訴你我家姐姐一定會找個比你好八百倍的!”


    又對著眾多家丁罵道:“以後看見這個人一回就給我打一回,聽見沒有!”


    跟在寸之鑒身後的一眾寸家家丁無不諾諾。


    不過旋即他又轉口說:“算了,本公子懶得和他計較,白白錯過我家姐姐已經倒了八輩子黴了,下次見到他你們就當沒看見。”


    直接跳下書案,竟然就這樣置氣地走遠了。


    江水在一旁目睹全程,忽然對那位寸家大小姐與陳蕭的糾葛有了興趣——隔絕世事久了,總是對一切故事都抱有濃烈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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