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原本應該是辦喜事的寸府上下陷入慌亂之中。


    寸老爺踱步來去多次,停行行停看得寸小公子心煩氣躁地,他坐不住直接衝著要往外衝出去。


    “你幹什麽!”


    寸之鑒頭也不回:“去找陳先生要人!”


    因為愛女在大喜的日子失蹤已經急不可耐的寸老爺聽見這話不由大聲罵道:“孽子!陳先生與你姐姐何幹!”


    “那怎麽辦!”


    寸之鑒也叫嚷起來:“不是陳先生還有誰會擄走姐姐!爹您老說陳先生是有大學問的人,有大學問的人回來幹這種勾當嘛?”


    陳蕭是在三年的一個春日來到九楹郡的,來時長衫破爛,隻提酒壺,醉倒在城門外。


    枕香泥,被春光,醉也厭筆墨。


    踏青而歸的寸家大小姐寸亦劍就是在這樣的一個春日遇見了陳蕭,金鈿殘妝驚鵠髻,絳綃披衫恍春暮。


    寸亦劍在城外遊玩之時與鄰家女郎飲了些酒,於是遣開寸家的一眾仆從獨自回城。


    她也有些醉了,看見城門惡臥的陳蕭,寸亦劍俯下身看他,笑地猶勝春光道:“席天枕地,先生好瀟灑。”


    忽遺金靨尚未知,那晨間嗬貼的金鈿飄然落在了落魄客發間。


    寸老爺原本正想給自家一雙兒女請個先生,被寸亦劍撿回家的陳蕭拾掇幹淨之後很有些真名士自風流的味道,唬得前來探底的寸老爺一愣一愣的。


    “不知先生貴姓?”寸老爺言辭間頗有敬重。


    “某姓陳,陳蕭。”


    清醒來的陳蕭道謝欲走,被寸老爺問及欲往何處去時隻答:“並無定向,不過隨性遊山玩水罷了。”


    也不知寸老爺是不是將商場上的天賦拿來觀人了,堅定地認為這個陳先生是有大學問的人。


    聞說要走不由地挽留道:“陳先生若是無處可去,不如留在舍下,衣食住行寸某自當為先生安排妥帖,隻求這指點我家兩個稚拙的孩子一二。”


    寸亦劍也有些期待地看向這個被自家爹爹推崇的陳蕭先生,其實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昨日會在城門口撿一個醉鬼回來。


    可能是當時自己也醉醺醺的,覺著遇上同類了吧?寸亦劍內心給自己解釋到。


    陳蕭深深看著寸老爺,隻言:“某才疏學淺,恐有負老爺青睞。”


    高人嘛,總是有自己的脾性的。


    寸老爺自認為眼光毒辣,又對自家女兒有求必應,女兒想同男兒一般遍讀經緯他更是自豪萬分。


    相比較大女兒,小兒子寸之鑒卻是個耽於玩樂的小皮猴,不然也不至於拖到九歲才啟蒙,問他他還振振有詞有父母姐姐照顧自己。


    給寸老爺氣得把寸之鑒院子裏的樹都給砍了,好叫他下次挨打的時候沒的地方躲。


    現在看見氣度遠勝過九楹郡所有教書先生甚至是太守老爺的陳蕭,寸老爺摩拳擦掌,想著勢必要把他留下來給大女兒當先生。


    至於寸之鑒那個小潑猴?


    不把先生氣走就算不錯了,寸老爺想的簡單得很。


    “我寸某人雖然不敢說慧眼如炬,但是總還是有些識人之術的。”又給陳蕭拍馬屁到,“何況陳先生氣度不凡,但凡眼光好些的人都能看出您的才華來。”


    陳蕭還想推辭,寸亦劍開口問:“陳先生瞧不上我的天資麽?”


    她原本是站在寸老爺身後,此刻問了話之後上前兩步走在爹爹前麵,直視著陳蕭笑道:“我觀先生也不似誌在山水的隱士,是覺得亦劍駑鈍不配先生大才麽?”


    寸老爺忙替女兒圓話:“小女不懂事,先生不必放在心上。”


    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寸亦劍的話打動了陳蕭,他最終決定留在九楹郡寸府,做一個啟蒙先生。


    得知他同意,寸亦劍出門之前輕輕一拜道:“方才亦劍所言還望先生莫要怪罪。”


    回應她的隻是陳先生滿不在意的一笑。


    這一教便是近三年,到了寸亦劍該出閣的日子了,不顧寸老爺千方挽留陳蕭執意辭別,也未走遠,隻在城內開了間書肆,門可羅雀也不在意。


    寸老爺聽見自己小兒子的話語,從思緒中回過神來,踢腳就想踹去還是忍住了。


    他恨鐵不成鋼地對小兒子說:“你從明日起去南城門口守著,要是你姐姐是獨自一人想走你不用攔她多給些盤纏暗地裏派人照顧。要是有人竄托你姐姐離家出走——”


    寸老爺冷哼一聲,“把他帶到為父麵前。”


    寸之鑒還是有些不滿:“那其他三麵城門呢?再說了直接找陳先生要人不就好了,姐姐除了陳先生那裏還會去哪。”


    還是沒忍住踹了小兒子一腳,寸老爺罵道:“白日你去找陳先生麻煩我還沒和你計較,說了多少次!不許冒犯陳先生!”


    然而正如寸之鑒所想,自家姐姐確實是在陳蕭的草棚之中,在床上翻閱著陳蕭的手劄。


    “先生,你是預備雲遊四海去麽?”寸亦劍就著陳蕭的杯盞飲下冷了的殘酒,滿足地眯起眼睛,“有時我在想,我若是個男子便好了。”


    陳蕭正在收拾背囊,聞言回頭輕斥道:“胡鬧。”


    寸亦劍知道這個胡鬧是因為自己偷溜家門跑來這邊,但是她就著身為男子這個話題往下說:“若我是個男子,就可以繼承先生衣缽了,不用拘在九楹郡找一個上門夫婿。”


    “春日舞雩,秋風渡江,白首斥鑾堂。”


    寸亦劍很是神往道:“匡扶社稷,挽大廈之將傾,在青史上橫亙半生。”


    “先生以為呢?”


    陳蕭搖搖頭,“你不適合入朝廷。”


    “但還是有資格的,對吧先生?”寸亦劍又給自己到了一杯酒,搖晃著酒杯笑嘻嘻道:“除了女兒身,我是有資格進入朝堂的,隻是性子不適合對吧先生?”


    夜風長長,陳蕭捏著粗布從一旁的火爐上取下剛溫好的酒來到了兩杯,一杯從寸亦劍手中換下冷酒來。


    “不提這些,你怎麽跑來這裏了。”


    “我給爹爹留了書信,想去外麵闖蕩一番,成親管家柴米油鹽未免太糟蹋我讀過的聖賢書了吧?”


    到底是教了許久的學生,陳蕭揉揉額頭:“我教你那些本不應該,你當個大小姐才是最好的。”


    “先生忍心看璞玉蒙塵麽!”寸亦劍朗聲道:“您一早便知道與我是一路人,隻是男女之別,您一開始不就是希望自己的意願得到傳承麽!”


    “您傾囊相授所鑄就的學生就要和平俗女子無二地成婚生子,所以您才沉鬱頓挫至此不是麽?先生之待我如同自己的孩子,連之鑒都會誤以為是因為您愛慕於我。”


    “可是亦劍知道,先生隻是將我當作世上另一個自己,眼看著另一個‘陳蕭’日暮窮途,您又要寄情山水麻痹自己麽?因厭世而求超世,又淪落於玩世,難道這能解您心中憂苦麽?”


    被寸亦劍連番話語逼得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陳蕭狠狠飲盡杯中酒。


    妄落閭閻利祿廢,星河不在觥籌間。


    寸亦劍將手劄合上靜靜看著他:“先生以為呢?”


    狂歌自詡京州客,盜盡山河供我癡。


    “你......”陳蕭開口,“你不必替我擔憂什麽,能教出你這樣一個學生,我已然心滿意足。”


    屋外是秋風蕭瑟秋月明。


    第二天清晨江水一如既往地起遲了,收拾妥當下樓時候又已經越生桑耿玉兒啊城已經用餐完畢,她拿了塊餅往嘴裏塞著坐下。


    “江水你買的糕點味道真好,”耿玉兒左手托腮笑眯眯道:“我們今日早點走,路上再買些可好?”


    啊城嘟囔一聲貪吃,江水看著他穿著新衣也有些害羞模樣。


    江水道:“那可不行,趕路要緊,最多等到下一個城鎮再給你買些當地的甜點。”


    越生桑看江水快吃飽了,叫啊城去牽馬來,啊城從客棧後院牽來馬分給個人,一行四人又向著城門走去。


    因為時辰上早,葉露未幹,進出城門的人零零碎碎也沒有幾個,寸之鑒雄赳赳氣昂昂地站在門口一眼就看見了清逸出塵的越生桑。


    以及他身側的江水。


    “你不是昨天在陳蕭那裏看見的大姐姐麽!”寸之鑒蹭蹭蹭跑過去,仰著頭費力道:“你可看見我家姐姐了?”


    江水滿頭霧水,先微微搖頭回應同伴疑惑的目光而後開口:“小弟弟你家姐姐不見了麽?可惜我並不認識你家姐姐,我們四人是路經此地,馬上便要向南去了。”


    可是寸之鑒還是有些不信:“那你昨天跑到陳蕭那裏做什麽。”


    “恰巧看見了書肆,進去買幾本書而已。”


    而耿玉兒則心道,怪不得昨晚官兵大肆搜查,原來是有大戶人家小姐失蹤了,這小朋友口風確實不牢,被其他人知道了未免對他姐姐清譽有損。


    江水與越生桑亦是想到了這一層。


    啊城卻茫然道:“即便是江姑娘和陳蕭認識又如何呢,你跑來問罪倒是理直氣壯得,也不知道你們家怎麽教得。”


    聞言寸之鑒大怒:“一個小書童也來欺負到我頭上了,還說什麽恰巧,給我通通拿下!”


    一時間眾多家丁將四人三馬團團圍住。


    不欲與孩子多計較地江水隻是上前擋在越生桑與啊城麵前,柔聲道:“他不懂事,我替他先向小公子道歉了。”


    可是為家姐擔心的寸之鑒早已怒火中燒,管什麽道歉不道歉,隻說:“一個兩個吃什麽呢,還不給我把這個小書童抓來!”


    江水正想護著啊城,轉身卻聽見身後傳來一聲悶哼,啊城跪倒,大約是被他身後的人打了雙腿。


    耿玉兒迅速護住越生桑,江水上前看啊城還未來得及整治,啊城整個臉蜷縮在一起痛苦道:“江姑娘,我的腿好疼......”


    將背後雙刀取下握在雙手,江水冷冷道:“此事我們需要寸家給個說法。”


    眼見雙方劍拔弩張,形勢一觸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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