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儲誠庭走後,江水漫無目的地隨著人群而走,意外瞧見怡紅快綠的招袖樓,酥軟嬌啼。


    江水饒有興致地看了幾眼,卻覺得入眼皆脂庸粉俗,連比自己美的都沒有那自然也沒什麽好瞧的。


    她素來不善於尋路,行走之間因著腳力較尋常人便利些,也不容易覺得疲累,一走竟走出許遠來。


    腹中漸覺饑餓,她看見間半舊有些落魄的小食肆便徑直走了進去。


    她不是必定要批綾羅綢緞而享玉釀金液的。


    小食肆的賬房本靠在櫃台後,就著瓜子看一群書生爭辯,發覺有人進來推搡著身側的小二上前招呼。


    小二哪見過這種容貌,期期艾艾地引江水坐到窗側好通風好視野的位置。


    又殷勤地擦拭了好幾遍桌椅,嘴上也不閑著,撿著討好賣乖的話想要討得佳人一笑。


    江水隻覺得聒噪。


    點罷飯菜便將小二打發走了,她騰出一點目光給另一桌。


    瞧著是五個書生的模樣,卻失了風度,麵紅耳赤地爭論。


    之中倒是有一個雖然相貌平庸卻氣質不錯的,江水等著上菜的間隙,留神聽了一耳朵。


    是在辯論“心與欲”的從屬與先後,那平庸書生被其他四個聯手反駁,所辯論的“欲主心附”觀點居然也不在堅持。


    仰頭幹了一碗殘酒,拱手說了“才疏學淺”,又同他們坐下吃菜。


    這邊江水的菜也上齊,滋味尚可,江水夾了幾筷子便覺得已然不再饑餓。


    遂又對那一桌書生有些關注的興致。


    平庸書生衣襟發白,手肘處磨損嚴重,長衫已十分之舊。


    好在破損處用顏色相近的布匹細細縫好,若不仔細留神是發覺不了的。


    正在江水這樣想的時候,就瞧見有個肥碩的書生用兩根手指夾起那一塊縫補過的地方,說了些譏諷的話,引起了好一陣笑鬧。


    那平庸書生居然沒表現出受屈辱的模樣,又說了兩句俏皮話,逗的又是一陣哄笑。


    可背後的那隻手卻緊緊握起。


    見此,江水忽而有些猜測,怕先前他的辯論失利也不過是順勢討好罷了。


    京州雖是天子腳下,可也有汲汲求生的小人物,常言道龍蛇起於草莽之間,這話並不值得取笑。


    江水又吃了幾口菜,暗想那其餘幾個書生瞧著周身氣度與金銀玉石至多是尋常的小康之戶,竟而也能夠引旁人折腰討好。


    這百年京州,果真是兼有眾生相。


    過了片刻那張上的吃席也散了,江水歇了會順手招了正在收拾的小二過來,掏出自己積攢的碎銀來結了帳。


    而後不近不遠地綴在那平庸書生之後,她沒有刻意掩藏身形。


    書生若有所覺往身後瞧,但見一個容顏美甚的纖弱女子,微微鬆了口氣,還好不是地痞混混,他原還當是有人見自己從酒樓出來想要打劫一二。


    他倒是不覺得這樣秀美的女子會與自己有什麽幹係,但佳人在後,他羞愧於漿洗多次的衣衫,與手中拎著的剩飯剩菜,隻匆匆加快了腳步。


    江水發覺書生的態度,略覺失望,可還是不緊不慢地往前走著。


    書生回了家中,走動間不小心踢翻了接漏雨的木瓢,忙彎腰扶起。


    “是胥兒回來了?”


    屋內傳來母親的聲音,書生抬高了音量回了一聲,放下外衫,拿過粗布的罩衫套在身上。


    又走到灶台前把從小酒樓帶回來的一應飯菜放在其中溫著,留下半包糯米雞,又端了一瓢半溫不熱的水走到屋內。


    扶起老母親,書生先是奉上水給她解解口渴,接著仔細揭開糯米雞上的油紙,捧來母親麵前。


    帶著些輕鬆道:“今兒邵兄顧兄同我討教文題後晚了些,便請我去了見酒樓吃喝,兒子特地留了好些叫娘也嚐嚐滋味。”


    母親欣慰點了點頭,說:“那幾個孩子都是好的,胥兒千萬記得人家恩德,以後好報答他們。”


    書生胡亂“嗯”了一聲,隻是又往前捧了幾分:“母親也嚐嚐,如今天也還涼爽,兒子估摸著能留住兩三日來。”


    病體寒涼的母親哪裏知道春已暮,夏將至,隻以為今年的春寒較之往常更加深一些。


    提點著如何儲存熟食後就覺得精力不支,書生忙扶著她睡下。


    糯米雞才嚐了邊緣一點,書生又仔細包好,預備放回灶台裏。


    將出了裏屋,便在窗前瞧見那個一路跟著自己的佳人正在屋外神色溫和地摸出幾枚糖丸給附近的小孩子們。


    “姑娘可是來尋人的?”


    江水早聽見吱呀開門聲,又將最後一顆帶著甜味的甘草丸遞給小姑娘,直起身看向書生。


    她道:“方才聽見你與人辯論,言語機巧,隻是似乎有未盡之言。”


    書生麵帶窘迫,但還是鎮定道:“原來如此。”


    又咬咬牙,他說:“若姑娘不嫌棄,不若進寒舍說話。”


    這裏地勢偏頗,多是貧苦人家,哪裏會有這般天仙似的人物來?


    他不清楚江水深淺,但還是帶著善意地希望她不被二流子之類瞧見,惹上禍端。


    即便佳人笑話他屋內貧寒,也比被人覬覦來的好。


    江水沒過多察覺他這一層心思,隻是點點頭便提裙踏進低矮門檻。


    屋子雖小而破舊,好處是整潔並不顯得髒亂,書生窘迫著不住地說著屋內簡陋,拿不出什麽東西來招待。


    擺擺手,江水說自己方才在食肆用過了飯菜,書生這才用一個街邊三四文錢的小杯舀了一杯水灌入,遞給她。


    看他這般,江水無意給他難堪,也就和氣端在手中。


    坐定後江水開口問:“所謂欲主心附,你是如何所看?”


    書生縮著手,低頭像是在努力思索一般,江水也不著急,她本就是覺得這書生言辭不俗又可隱忍,若逢亂世或許會是一個人物。


    眼下既然亂世不遠,她也樂得結個善緣。


    可惜這書生不隻是為何,訥訥許久,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難道是隻將心思放在皮囊上,羞愧於秀美女子言語麽?


    江水不由失望。


    正低頭的書生仿佛察覺到她的不喜,苦笑一聲而後開口:“今日雖有未盡之言,但某自覺尚有漏洞處,待來日思慮周全才敢放話於人前。”


    這話說的還有幾分意思,江水點點頭,她早就聞見了濃鬱的藥味。


    聞起來可以確認是治傷寒的,江水問道:“屋中尚有傷寒病患?”


    書生聞言一愣,忙不迭點頭:“我家母親染上傷寒,正在內屋休息,姑娘也通醫術?”


    分辨出氣息裏駁雜著少許對於這個書生來說名貴的藥材,在看他此刻身上穿的不是入門前的長衫,反而是一件粗陋衣罩。


    想必是為了減少衣物的磨損,這個家庭到真是捉襟見肘。


    在這般情況下還能有心購買藥材,江水眼神幽幽,倒是個有孝心的。


    她道:“略懂,我可否進去看看令堂?”


    書生雖然有些思量但是也知道這般的姑娘想來是不屑於騙他什麽的,也就領她入了內屋,還上前一步提她掀開門簾。


    江水仔細看了舌苔麵容,又不加嫌棄地伸出手仔細號脈,詢問過近些時日的症狀。


    又問過以往方子看看可有相克之類,罷了心下有數,令書生取來紙筆,有意替他重新寫下一份單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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