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哉沒有了風瑣劍,難道就不是卿哉了麽?


    江水選了一節剛勁的樹枝,細細地削成一柄劍的模樣,擺放在卿哉的枕邊。


    有時江水會有孩子氣的聯想,她瞧著卿哉兩片單薄緊抿的唇,隻覺得是美的。


    好雪枯坐,江水近乎偏執地喜愛那些潔淨的痛苦,譬如雪壓寒花唯餘幽香一味,開的豔的花總不比清淨寂滅的香魂來的叫她憐愛。


    但江水定定看了許久,盯著卿哉消瘦許多的臉頰,卻不如欣賞一縷香魂那般。


    驕傲快意的卿哉她也喜愛,放縱自厭的卿哉她也喜愛。


    一時割舍不下,到底是共赴黃泉,還是救他無恙?


    於是江水不由得又垂頭長歎起來,每次都將難題拋給自己,可真是......


    江水是明白最終自己不會忍心讓卿哉與自己淪落到同樣憎惡的境地的,可這不妨礙她向往兩個人汲汲營營與幽潭中攙扶的畫麵。


    可真讓她向往啊。


    “呸,不要臉。”


    她忽而笑著罵了自己一聲,站起來走到老狼身邊,用腳輕輕蹭了蹭它的肚皮。


    老狼不悅地睜開眼。


    江水自上而下地看著它:“好好看家,姐姐要打獵去了,知道麽?”


    回答她的隻有老狼又埋下去的一頭亂毛,江水又輕輕踢了它一腳,又去仔細將火熄弱一些,防止一時不察失火。


    這才拿著青曇出門去了。


    家——姑且這麽稱那間小木屋,家裏還有些之前獵的雪兔山鹿,還有幾條砍成幾截的蛇,以及若幹有著蟲洞的幹癟果子。


    江水自然不挑的,隻是卿哉身體虛弱,她私心還是想盡可能把他養得好一點。


    不然還要同老狼爭吃的,未免太過淒慘。


    卻也不知眼下她思緒飄到了何處去。


    天如顰蹙黛痕久,江水久尋無果,隻能鑿破湖冰以求魚,涉水寒骨,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而後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似乎在過幾日便是月信了?


    罷了罷了,索性這些時日備下了不少鎮痛的藥草,到時候煮一碗就是了。


    忙活半晌才捧著幾尾遠算不上肥美的活魚上來,江水本想用青曇穿著魚提回家,但到底沒下得去手。


    拎著魚便回了小木屋。


    老狼聞見鮮活的肉味抬起半隻狹長的眼看了一眼江水,而江水隻是匆匆瞧了一眼尚還昏睡的卿哉,丟下兩尾魚給老狼,將剩下的放在缸裏養著。


    活魚熬湯也是一道補食。


    而後江水又匆匆出去,小木屋太小容納不下兩匹馬兒,因而江水早在來時的第一日便強忍著疼痛在屋旁開始搭一個簡易的馬棚。


    雖然簡陋無比,可到底也能夠黨一些風。


    江水先摸了摸千鈞,又摸了摸青司,這兩匹不怎麽對付的高貴馬種此刻隻能屈就在一起,兩個都有些脾氣。


    好在馬通人性,青司知道主人卿哉如今的身體實在不好,也隻是煩躁地刨地而已。


    千鈞也有些小姑娘家脾氣,咬著江水的袖子不撒手。


    原本看著剩餘馬草不多的江水正在發愁,被咬住袖子之後無奈地擠出一個笑容。


    養兒到百歲,常憂九十九。


    可歎她一個妙齡女子,就要擔起一大家子的衣食住行,江水不無憂愁地摸了摸自己越發粗糙的一張臉。


    千鈞又伸舌頭舔了她半臉口水,江水還沒來得及有什麽反應,青司不甘示弱也舔了另外半邊。


    ......


    江水簡直萬分嫌棄。


    皺眉給兩匹馬挨個錘了一下腦袋,江水罵罵咧咧:“兩個臭東西,再添把你們喂狼去!”


    語氣不無恐嚇,誰知兩匹馬兒毫不在意,仍舊像聽不懂一般又要舔去。


    江水生無可戀地退後一步:“好了好了,我給你們找馬草去了,記得不要打架。”


    她可沒忘了這兩匹馬時不時就要互踹,也不知是冤家路窄,還是打情罵俏。


    ——青司是一匹公馬吧?


    一時想不起來卿哉是否與自己提過,江水搜刮了一下記憶,幹脆蹲下身。


    果然是個公馬。


    也不知青海驄和汗血寶馬之間能否配種生下小馬駒?


    江水天馬行空地想著,走到方才鑿破的冰麵前,還沒來得及重新結上厚厚一層冰,但那洞裏的水還飄著稀碎的冰渣。


    直接就著冰涼的河水來清洗了一翻臉龐,江水又向山穀深處走去。


    不是近前沒有能夠供青司和千鈞咀嚼的馬草,隻是江水特地留下,以備不時之需。


    眼下她手足完備,自然先從遠處開始著手。


    等過了許久,江水背著一大框馬草之餘手也不閑著,環臂抱著幾捆馬草滿意地往回走。


    這麽多夠他們兩個吃幾天了,小木屋依水而造,這幾日恰好是極寒之日,待會再劈些樹枝柴火給馬棚加固,就能夠安心過冬了。


    還沒等她美滋滋地計劃下一步,江水忽而腳步一頓,臉色慘白。


    她聽見了卿哉痛苦的嚎啕聲!


    江水抱著馬草極速運功趕去木屋,將懷中背上馬草摔在馬棚前,豁然闖入門裏。


    屋內除了溫熱的氣息,還有卿哉血紅的一雙眼。


    “殺了我!”


    卿哉青筋畢露,痛苦萬分:“江水!”


    他厲聲哀求:“殺了我!”


    江水眼睜睜看著他手中崩裂的木劍殘骸,知道這是避無可避的一次毒發。


    緩緩抽出背後青曇:“你想死是麽?”


    江水的聲音亦如往常清寂,卻含著無端的悲憤:“卿哉,拔出你的劍來!”


    壓著卿哉的脖頸,青曇忍不住戰栗渴血,江水重複說:“拔劍!”


    卿哉正是毒發涕泗橫流,散衣亂發,四肢顫抖。


    他能夠說出江水殺了我這五個字已經是竭盡所能,而今荒唐淒慘的模樣全落入江水的眼中,他痙攣之餘說不出話來。


    江水並不哀求,她將青曇刀的凶性揮發到極致,甚至難以壓製。


    她也在流淚。


    那毒何其凶烈!更與罌粟糾纏!


    普天之下,誰能忍受!


    “拔劍!”


    “卿哉!”


    “拔劍!”


    卿哉就連搖頭都不能,顫顫張口含糊吐出幾個字節,江水緊緊盯著他的唇形可什麽都讀不出來。


    “江——”


    卿哉甚至連她的名字都說不完整,江水依舊淚流,她壓製住卿哉自殘的行動,可卻無法控製青曇飲血。


    卿哉的脖子已經被青曇割破一層淺淺的血跡,江水仍道:“拔劍!”


    沒有了風瑣劍,沒有了多年功力,沒有了健全四肢,便不能拔劍了麽!


    卿哉!


    江水最終無法壓製住青曇的凶性,但她來得及將卿哉擊昏,而後雙刀直接狠狠割裂腹部兩道。


    疼得她幾乎以頭搶地。


    可江水隻是流著軟弱的淚,顫抖著給卿哉又喂下了一碗心頭血熬製的藥。


    她既悲傷,也失望。


    又歡喜,又悲愴。


    可當江水凝視著卿哉的睡顏時,無邊的悲愴又被悄然地吞噬淹沒,她強撐著給自己敷藥換衣。


    “卿哉......”


    她呢喃著:“還剩最後一次機會,如果你還願意赴死,我便真的與你同歸了。”


    江水想要摸一摸他的手,學著普通俠侶那般執手,可她到底還是失血過多疼昏了過去。


    風霜早住,人歸何處?


    檻外衰煙月自清。


    哪問來時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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