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時光轉瞬即逝。


    卿哉便尋江水不得,對於江水的突然離去百思不得其解,然而他還是試探著尋找。


    自那一日江水握住他的手,翻身上馬與自己同騎策馬,這三個月他如約帶著江水看了所有可以看到的江湖。


    於藕花深處釣鱸魚,沽滿霜葉笑遊俠兒,攪起九州千水月,兌酒當醉歌。


    江水從一開始的好奇酒味,到發現她天賦異稟,百杯不醉,與卿哉很是暢快地痛飲了許久。


    她有時端著燭燈在三更時敲門,指著好圓明月說,今夜月明,何不痛飲快哉?眼眸比明月更璀璨。


    有時遇見賴上來的賣花姑娘,她也不氣惱,隻在冬日偏叫小姑娘賣花期在春的梨與海棠,卻也在小姑娘鬱悶時主動將一籃子花買下。


    有時她瞧著意氣拚刀劍的少年俠客,會饒有興味地停著腳步端詳,時不時還要和自己輕聲說哪裏身法有問題,哪裏勁道稍顯不足。


    ……


    而今早醒來他蔻響隔壁廂房的門,等待許久都沒有等到江水的那聲回應。


    試探性地推開門,卻發現門不過是虛掩著的,屋內空無一人。


    卿哉踏入屋內將那被空瓶壓著的信紙拿起,上麵是女子纖瘦卻沉著痛快的四個字“珍重勿念”。


    沒有緣由與結果。


    前一夜他還在謀劃著下一地該帶她去灑金山,看那山間落日的餘輝灑在江水肩頭。


    如今卻找不到她半分蹤跡。


    這裏是北方的一座小城,名曰紅萼城,苦寒幹燥,終年飛雪。


    以雪樹銀光之動人聞名於天下間,更因飛雪雖俏卻雪樹從不生花而多了惋惜的色彩。


    江水聽聞有這樣的紅萼城後,有刹那的神色變化,被自己看在眼中詢問後才說:隻有飛雪無有花紅,偏偏叫這個名字,有種動人的神韻在個中。


    正是因為這一句話,讓卿哉知道江水其實對這個紅萼城的神韻很是向往,他這才敲定來這紅萼城的行程。


    誰知……


    卿哉握著手中的錦盒,腳步逐漸加快,走過一個個街道。


    “這位大娘,你可看見過一個青衣帶著麵紗手持雙刀的姑娘?”


    “敢為小兄弟,不知可曾看見過一個青衣帶著麵紗手持雙刀的姑娘?”


    “大伯勞煩問下,有沒有見過一個姑娘,青衣帶著麵紗,帶著雙刀的?”


    “這位大姐……”


    “大哥留步……”


    “小朋友……”


    步履匆忙卻沒有章程地走街串巷,卿哉一直都沒有找到江水的蹤跡,不由得心急如焚。


    兩兩相伴回家的村婦與卿哉擦肩而過,藍衫的那個笑得眼睛眯起,擺擺手:“誒呀,誰叫我家那口子起的早呢?”


    另一個口中不無羨慕:“這可是難有的福氣啊,平白撿了這麽大一顆寶石珠子,你家可要發達了。”


    藍衫的故作謙虛:“謔,按在刀把子上的誰知道值幾個錢?那些江湖人揭不開鍋的多的是,萬一要是假的,那也不值錢了。”


    “什麽刀!”


    被陡然站在自己麵前的男子嚇到,藍衫村婦唬了一口氣:“嘿你這小夥子怎麽神神鬼鬼的?”


    眼珠轉了轉搪塞到:“什麽刀?我哪知道什麽刀?”


    刀柄按有寶石的,難道是江水的青曇刀?


    卿哉不由分說,追著拉袖溜走的村婦而去:“大娘!”


    那兩個村婦念叨著遇到了什麽東西,藍衫的疑心是刀主人,更不願多說小跑著就回家。


    剛進院門就看見自家那口子坐在院子裏,拿著一把銼刀比劃著,想把早上撿來的刀裏的寶石撬出來。


    “臭東西你幹什麽快進去!”


    “大娘。”


    村婦氣急敗壞的話語和卿哉克製怒氣的聲音同時響起。


    看著那把熟悉的刀,卿哉目光犀利:“你們從什麽地方拿來的這柄刀,剩下的那一柄在何處。”


    村婦死也不願開口,卿哉心中急切,將手中風鎖劍展出:“我用這把劍換你的刀,還有你在我剛才的兩個問題。”


    那挫寶石的男人有些心動,可村婦卻不樂意:“你這劍光禿禿的,沒個裝飾,不是金不是玉的,值個甚麽錢?”


    然後頗為自得:“不換!門都沒有!”


    價值連城到當今攝政的逸王都想要得到的,不值錢的風鎖劍。


    卿哉著急:“那你們要如何才肯換!”


    又說:“我無意傷二位性命,但二位也不要欺人太甚!”


    從來都是翩然君子的卿哉第一次放狠話,有些別扭,可他急切之下上前踏去多步抽劍出鞘:“若二位冥頑不靈,執意要拿著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招惹上殺身之禍也怨不得旁人!”


    那村婦被明晃晃的劍光嚇到,顫顫退後幾步驚魂未定:“你你你!我們會報官的!”


    “報官?”


    卿哉索性將風鎖劍指向她喉頭,“二位以為能夠報官?”


    “總,總是要有些金子銀子翡翠玉什麽的,才好,好換的?”


    卿哉來得匆忙,沒來得及帶包袱,自然沒有什麽金銀在身上。


    他咬牙將錦盒拿出,取出一雙瑩潤剔透且雕功極好玉鐲來,拿在手中:“這個夠麽!”


    ……


    白雪頻回靈光滿,萬裏流風逐刀開。


    卿哉握著青曇刀的一柄,走到這株樹前,半跪在地上,用手挖開埋在刀上的雪塊,而看著刀身末入樹根的另外一把青曇刀。


    早上農夫偶爾路過看見兩把刀,貪念作祟將地上的那把撿起來,又試著拽這把,可實在埋得太深無法拿出。


    他於是先把地上的那把撿回家,又趁著四下無人用雪把拿不出的那把埋住做上記號,預備等天黑無人的時候再來偷偷扒回家。


    卿哉保持著半跪的姿態,渾然不顧半身入雪,伸手去握青曇刀,而後完整拔起。


    普一拔出,樹根鏈接樹幹簌簌掉下滿樹的白雪來,卿哉恍然抬頭,看見滿樹鮮豔的紅色。


    萬裏飛雪,天地一色,隻有此樹灼灼勝火。


    ——卿哉你這般看著我做什麽?我也不是故意捉弄她。


    ——賣花的不知道,我卻知道叫冬日開出春日海棠的方法來,真的。


    ——找一個內力深厚且熟知草木藥理的人,以自身內力為餌,循著樹木脈絡而養,便可在簌簌白雪之中叫雪樹開出紅花來。


    當時笑容還在眼前,亙古雪城莽莽,卿哉看著樹上如潑灑滿樹鮮血的紅海棠紛繁,淚如雨下。


    “何以致契闊,繞腕雙跳脫。”


    卿哉一字一句道。


    他用預備在今日認真交給江水的信物,那對玉手鐲,換來了這對青曇刀。


    以及千百年來,唯一一樹開在紅萼城的紅萼海棠花。


    莫非你還是服下了銀零落?你當真是一心求死麽?


    “江水!”


    他撐著刀半跪在地哽咽難以,卻不知昨夜江水也是用著與他一樣的姿勢,將所有的內力全都輸送到這株從未開花的海棠樹軀幹之中。


    他一心隻想知道,縱然江水已死,她的芳軀又在何處?


    他怎能忍心讓江水曝屍荒野?


    “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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