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瑞大開,萬人朝拜的那一夜,江水抱曇而觀眾生燈火明暗如爛柯落子。


    “這曇花是你家師祖的畢生之術麽。”


    她俯瞰其下,帶著些笑問微生紅菱。


    仿佛絲毫不介意自己被推上了什麽本在意料之外的境地。


    “是,也不是。”


    江水彎腰試捉足下銀光煙雲,卻隻握了一手空落潮濕意。


    她仰頭看著距離自己最近卻還是遙不可及的月亮,緩緩一笑:“玉麈之巔聖人出,能息亂世開太平,有這樣一個名頭在身上,無論做什麽都會容易一些。”


    “隻不過我有些畏高,我們何時下去?”


    江水太過舉重若輕,微生紅菱看著她窈窕纖細卻隱藏著無限力量的背影,也隨之仰頭看月。


    許久等不到回答,江水抱著曇花輕巧地轉了個身,好整以暇看著麵前這個白衣同光隱去的微生紅菱。


    帶著些溫柔:“怎麽了?”


    垂在胸前的長發被一陣微風吹拂起,江水又緩緩眨了兩次眼睛,等待著微生紅菱的解釋或者是遮掩。


    “你為何不驚奇?”


    微生紅菱自小便在玉麈之中修習,未涉俗塵,不解人情,但有滿身仙骨靈性。


    她與江水接觸了整整六年,一點一點剔除出江水心上的躁鬱、陰寒、自卑、苦恨、心障以及盤桓著不甘的心魔。


    對於她沒有來的敏感微生紅菱最是清楚熟悉。


    還有無論如何都得不到的,她真誠的信任。


    但時間緊迫,微生紅菱隻能讓她醒來,給她一具用盈琭麈之尾所造就的新軀殼,引她去覺月洞,借師祖所留下的二十八星宿鏡以及袖中青闕來造勢。


    畢竟沒有誰會讓一個突然出現的女子來執掌大權。


    微生紅菱不善揣測人心,更不懂行兵布陣,就練武學也隻是最普通的玉麈初學武功《草昧》。


    於是她遵循著師祖所留下來的仙旨,隻能用最高調且直接的方式給江水造勢。


    告知天下人,這裏有一個江水,這裏有一個可以平定天下的江水。


    大張旗鼓得告知天下人。


    你若問微生紅菱為什麽不事先告訴江水,她隻能說,時機未到。


    哪怕隻差了一天,時機未到便就是未到。


    “我不是傻子。”江水輕輕歎了口氣,她將作手搭在右手手腕上,摸著那遍尋不到的脈搏。


    而後看向微生紅菱一笑:“你是仙,是神,還是鬼怪妖魔。”


    微生紅菱默然,她也知道這具軀體太過劣質了,沒有一點生機。


    可當初海棠樹下江水一刹那間靜脈寸斷生機盡散,決絕到滿樹海棠雪中豔,不給自己留一點餘地。


    盈琭麈本是仙物,隻是在現在的微生紅菱手上卻沒有辦法發出她最大的效果。


    強行逆轉生死所帶來的代價就是原本已經爐火純青的袖中青闕有了致命的破綻。


    ——所有人都會失去色彩。


    於是微生紅菱隻能取來素練滌玄,並且讓江水失去六年的視力,借此以假亂真。


    微生紅菱對自己的問題許久不答,江水也沒有太多的不滿,更多的感覺是意料之中。


    她也不去多追究什麽,江水現在甚至不知道浮玉山綠蘿村是從來不存在於這個世上。


    “我不去問自己的前塵,也不問你往後的準備,你如何做到的若是不說我也可以不問。”


    江水笑笑:“我知道你會助我平定這個亂世就足夠了,紅菱。”


    她又一次親昵得喊她紅菱。


    微生紅菱又一次察覺到這個江水的難以掌握,以及細微卻難以忽視的寒意。


    拔骨獻策社稷事,錚錚光。


    謀逆擺布全騂剛,踽踽往。


    她管什麽朝堂不朽,要什麽其道大光,微生紅菱願意為自己鋪路便鋪吧。


    江水隻要讓這個天下太平,她活著的一日便太平一日。


    “我輩玉麈師祖名曰時非謝,”微生紅菱最終選擇將一些事情說出,“他本可以飛升前往上界之中,卻最終淪為墮仙。”


    “並為一己之私斷絕此間世界十二州仙脈,隻為了一人。”


    江水看著萬仞齊下,揚唇一笑:“你說。”


    *


    青陽開動,根荄以遂,膏潤並愛,跂行畢逮。


    被後世史書小心避諱卻總繞不開的那個公主毓,如今還有機會慢談機鋒。


    儲毓撫平裙間折痕,漿洗多次的衣裙原是應當小心嗬護的料子,因而她久用裙尾繡花也有些磨損。


    而後她捏起落在案幾上的一瓣白梨花,摩挲指腹,遞出眼眸中點點光彩來:“眾庶熙熙,群生啿々,惟春之祺。真是難得一見的好時節。


    客坐的邳王忽而劇烈地咳嗽起來,頗為蒼老狼狽的模樣,慌忙間廣袖又帶翻了麵前的茶盞,微涼的茶水沾濕了衣袖。


    “皇叔無恙否?”


    聞言邳王一時停了咳嗽,更是輕揮手示意彎腰的侍女不必領他寬衣去。


    “今日這茶竟引得皇叔舊疾,倒是本宮的疏忽。”


    儲毓鬆開雙指,任花瓣墜入自己的茶盞中,“還是說這初春寒透,不遂皇叔尊體?”


    邳王忙道:“是皇叔年邁,毓公主多牽掛了,這四時季節寒的暑溫涼由天命定,怎能反過來要順遂皇叔這病體。”


    “皇叔言重,擔憂您原也是晚輩所應當——玉台,先請皇叔去寬衣罷。”


    邳王儲斂自知行棋至此已無退路,轉過幾回心思,終還是勉強帶著笑開口:“不過些許水漬,初春雖寒倒也片刻可幹不礙什麽,隻是......”


    名曰玉台的侍女立在邳王身側,瞧見他兩鬢星星,隻聽公主儲毓帶著笑問:“隻是如何?還望皇叔不吝指教一二。”


    “談不上,談不上什麽指教。”


    儲斂沉吟不過片刻,複又開口,“方才所言青陽之句,眾庶熙熙,還缺了幾字,想來是公主慣讀經緯,不屑於這等輕浮之作?”


    風過,拂亂了儲毓一縷長發。


    她索性前傾上身,左臂支撐著案幾,右手順便把玩著這一縷青絲。


    “《青陽》又如何算是輕浮之作,隻是如今雖有春勢,還未有春雨恩澤疆土萬物,又何來的夭胎可由春施?”


    又端起那杯落了梨花殘瓣的茶,似是不在意般輕啜一口:“皇叔以為呢。”


    “春自主萬物,生遲榮枯,無不能施,一念之雨露而已。而今雖未及春盛處,眾生亦知四季實為春勢後二三,誰能辯之?”


    “琪花玉樹,複許新色,幽澗飛瀑,溢聞玉鳴。羽客得觀之青天一色,危嶺初知此霞光碧痕。”


    他重重得又咳嗽幾聲,聲音低了些許:“大暘地闊,萬籟依春。眾生無托春之地得以延綿,春自當主萬物。”


    儲毓放下茶盞,“春亦分寒溫。”


    “春之溫和,自憐夭胎,至於槁木,何惜寒而折之!”


    手搭在案幾上緩緩輕叩,她正坐起身:“皇叔所言甚是,夭胎無知,憐惜以全春之恩澤,至於槁木,雖有複青之計,終也需順應四時之節不是?”


    儲斂終於放下心來,端起杯盞共儲毓同飲,將自己的顯得與尋常舉茶讚歎一般,“毓公主所言極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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