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山塌地陷,星辰燃,江水眠,人間怪誕,鴻蒙初開。


    那麽光怪陸離中,便沒有人能夠看見我向你伸出的手。


    它握著一朵細小的花。


    “可是沒有如果。”


    “你們不服氣,不認我這個主帥也不打緊。”


    晏洗兵索性摔破酒壇,挑起怒燃的篝火於槍尖,挑釁對著所有人道:“老娘就是你們的主帥,但凡有人自我槍下能走三招,這主帥的位子便歸他!”


    眾多士卒看著這個到自己腰間的小女孩這般好爽,不由咽了咽口水。


    眾人相互對視,也不管她先前與破微君驚天一戰的風采,群起撲了上去。


    晏洗兵見此哈哈大笑:“來戰便是!”


    那一夜,大半個軍營的將士都被修平將軍打得懷疑其自己是不是個男兒。


    隨行的餘窮將她的醉態看在眼中,無奈笑笑。


    等到晏洗兵後半夜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猛然看見餘窮眼光炯炯趴在自己的床邊還被唬了一跳。


    “餘窮你在這裏幹什麽!”


    她扒拉緊自己的小被子,“黑燈瞎火裏你眼睛亮得像野狼一樣,怪嚇人的。”


    “你才像狼呢,隻知道撕咬,不給自己留活路是不是?”


    餘窮看她還有力氣頂嘴,倒也嘴皮子伶俐起來。


    晏洗兵知道自己的傷勢瞞不過她,嘿嘿一笑,隻想揭過這個話題。


    “餘窮你——餓麽?”


    抱胸半晌等來這麽一句拙劣的轉移,餘窮險些被她蠢笑了卻隻是板著臉陰陽怪氣:“我哪敢餓呢?萬一吃餅噎死了,怎麽辦?”


    晏洗兵癟嘴:“誒呀別說什麽死不死的,不吉利誒。”


    “陰陽八卦之術你懂還是我懂?還不吉利呢,我看你呀就舍不得讓自己吉利。”


    見她要起身,餘窮先眼疾手快給她墊了個軟和些的墊子在靠背處,晏洗兵“嘶——”了一口氣。


    餘窮看了半夜早也困了,若是她再不醒,過會兒自己就要動手把這小妮子推醒喝藥了。


    她手中那碗藥還泛著熱氣滾著泡泡,晏洗兵是對餘窮這一手煮藥絕活怕了,諂笑著往後縮:“餘窮,我困了,你看這藥還燙不如留著明早喝可好?”


    原本想晾涼了再給晏洗兵喝的餘窮見她居然這般抗拒,皺眉道:“怎麽,喝我的藥委屈你了?”


    又故意做樣子吹了吹,便遞過去:“現在嶼尚滴水成冰,一夜過去怎麽喝?何況這藥便是要熱時喝才好。”


    晏洗兵苦哈哈接過碗,躊躇半晌熬不過餘窮幾乎要殺人的眼神,隻得一口悶下去。


    餘窮這才滿意。


    這藥熱時喝固然好,卻也比冷時酸苦百倍,晏洗兵知道厲害一口喝完就和砍頭一骨碌般爽快。


    看她小臉皺得和什麽一樣,餘窮伸手拿過碗。


    向裏麵看一眼:“還有些殘渣沒有飲盡……”


    晏洗兵連忙討擾“餘窮,好餘窮~


    掛了半天臉的餘窮這才開了顏,她斜了眼晏洗兵,笑道:“好——總歸我日日都在,你明天還是逃不掉的。”


    二人吵鬧一番,壓低聲音嘰嘰喳喳了許久,天還不曾蒙蒙亮。


    “不說這些了,”晏洗兵沉穩下來,“三日後開關迎敵,你不許上戰場。”


    “我這麽一尊大佛修平將軍請來隻是當軍醫的?”


    晏洗兵小聲嘀咕:“又不是我要請。”


    餘窮不和這個小丫頭計較,她隻道:“儲昭他知道你和那人一戰必然傷了根基,還要一人抵禦三國連兵,才叫我來幫你的。你即便是不領情,我可也是不會走的。”


    “餘窮,好餘窮,好姐姐,”晏洗兵央求道,“你四體不勤,怎麽上戰場?”


    餘窮敲了她的腦袋:“你以為你可以肆意廝殺?你是主帥,也要坐鎮軍中不可妄動,我陪在你身邊替你查缺補漏有何不可。”


    聞言晏洗兵一呆。


    “我來嶼尚是要殺敵的呀?”


    她急了:“我要殺敵的呀!我可以以一敵百憑什麽不讓我去!”


    “主帥被擒連累三軍,護衛皆斬,你不要命人家可還要命。”


    “不過——”餘窮笑笑,“如今天下誰不知修平公主力戰破微君的威名,儲昭說了,你不必拘泥這些。”


    晏洗兵當下高興起來了。


    “是修平將軍,我現在是將軍,正兒八經的將軍呢。”


    虜塵太清回雁陣,誅寇濯纓當修平。


    餘窮將“修平將軍”這四個字念了念,末了一笑:“你這封號,當公主時略嫌生硬不甚好聽,當將軍卻正是合適,有氣魄。”


    自然如此。


    早在聽聞她是天生將星的第一刻,將孽凰斬殺於籠中,潑血滿臉的儲毓就有了讓這個小姑娘成為暘國將軍的想法。


    隻是——


    儲毓看著嶼尚大捷的消息吐出一片鮮紅血於戰報上,玉台忙遞上藥卻被她兀自推開。


    隻是她沒有想到會這麽早。


    “玉台,今日是哪一日?”


    “回稟公主,今日是二月廿三日。”


    儲毓強撐著想要起身,玉台滿心心疼地攙扶著她走到窗台邊。


    “今日是那個孩子的生辰,本宮答應了要為她行笄禮的。”


    玉台道:“是修平小殿下麽?小殿下她如今遠在嶼尚,為公主分憂,必然不會責怪公主。如今嶼尚大捷,暘國大難已然解了大半,公主您!”


    “已然解了大半?”


    儲毓伸手抓住窗邊博古架上花瓶的邊緣,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暘國若想千秋萬代,便要有千百萬年的憂難,何有解難一說!”


    玉台慌忙之間隻得跪下:“公主,玉台失言!”


    儲毓嗬斥道:“不許跪!”


    “公主!”


    “玉台,本宮命你起來!”


    風雪打在窗台上劈啪做響,一似兩軍陣前鳴鼓,一似春來家家點炮竹。


    淒惶地翻開新的篇章。


    玉台隻得聽命起身,儲毓瞧著窗外風雪肆虐模樣,如大國手持白子,落子雷霆,乾坤盡皆莽莽。


    儲毓笑笑仿佛想起了什麽:“你不是有個鄉野師兄麽,兩情相悅,夜裏偷來見你還被當做賊子打了一通。”


    “他待你有心,你若是也有意於他,本宮便做媒成全你們二人。”


    玉台隻是用力緩緩搖頭:“玉台哪裏也不去。”


    她道:“本宮旦夕死,本宮知你早便想去追求武道,那是你可以自去,若是有心,每年忌日無論身在何方,衝暘國皇宮方位遙遙一拜即可。”


    玉台忍不住紅了眼眶:“公主,玉台不願追求什麽武道,隻願畢生追隨公主殿下。”


    儲毓卻歎了口氣:“別傻了。”


    “本宮有什麽好追隨的?”


    “可歎本宮籌謀一世,攝政也,攬權也,偏資質駑鈍,學盡心術權謀卻堪不破帝王權衡,命數不看偏逢貪狼。”


    儲毓伸手接過一點冰涼的雪花,不其然想起多年前躊躇滿誌,贏了最後一場權謀,將昭兒變成暘國君上的那一日。


    她對著老去的皇叔,說——


    青陽開動,根荄以遂,膏潤並愛,跂行畢逮。


    她在心頭這樣想,也緩緩讀出來:“青陽開動,根荄以遂,膏潤並愛,跂行畢逮。”


    玉台也想起那時公主的百般詭辯,無人可破,卻在行煌煌正道之上越來越力不從心。


    她緩緩落下淚來,又連忙擦去。


    儲毓念著念著,忽而咳出一滴血來,將手上晶瑩雪染上白紅夾雜的粉色。


    淡如胭脂。


    “願以心頭血,萬裏澤青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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