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麈已經很久沒有這般熱鬧了。


    昔年下山去各自赴湯蹈火的弟子回來了不少,有的添了半臉刀疤,有的黃瘦了不少,還有追著要抱小師弟們舉高高的。


    然而沒有回來的,卻更多。


    前兩種師兄,小師弟們還能又好奇又心疼得圍上前去,最後一種則是一邊躲一邊舍不得跑遠。


    李傾昆瞧著這副其樂融融的模樣,也撚著胡子笑了又笑。


    這些弟子還能夠回來,已經是極大的幸事了,他想。


    李傾昆比他們悟性天資並沒有好太多,但心性才是前任掌門收他為嫡傳弟子並且將掌門之位傳給他的原因。


    李傾昆看這些弟子,不敢期望來世,隻盼他們今生無憂。


    玉麈好歹也是五大派弟子,因而下山助戰自然也大多是去的江湖百衣軍。


    百衣軍之中最為廣闊的赴戰之人便是昔日紫光山莊與丹峰中人,國將不國,又哪有許多的門派之分?


    至於寸霄的女豪傑們,她們也都換下了衣袂飄飄的門派服飾,將藥籃背在身後,匕首刀劍別在腰間。


    她們分散在各個小隊當中,大多數時間裏都充當軍醫的角色。但若是遇上強敵,也有咬著牙上陣浴血的時候。


    少林不可開殺戒,然而亂世多年,佛陀未睜眼,與玉麈相似,也漸漸有少林弟子自願死後入有間地獄。


    佛教大乘第一戒律便是戒殺生,“諸惡莫做、眾善奉行、自淨其意、是諸佛教”,可若是殺十惡不赦之人,反而會積攢福德。


    福德若與罪業抵,則未必將下地獄。


    玉麈修道,少林念佛,雖然不同,但二者到底會知道一些對方的思想,於是這個問題被有個玉麈弟子拿來問同營的少林弟子。


    那少林弟子隻是緘默著啃自己的饅頭,不加妄語。


    “掌門!”


    李傾昆聞聽有弟子喚自己,便轉過身去眯著眼睛笑著道:“方遷,你們可是已經很久沒有回來了。”


    弟子方遷抱著一個小師弟,走到掌門身前。


    他看著掌門蒼老不已的的容貌,但銘記著前來所為何事的方遷還先激動上前道:“前幾日天下人都看見,有聖人降世於玉麈,掌門可知她是誰?是二師姐麽!”


    大約是在外麵奔波久了,玉麈原本各個仙風道骨的弟子也有些被五大三粗同化的樣子。


    方遷問得直白,直到話說出口才發現自己好像莽撞了。


    可李傾昆並未責備,隻是反問道:“你如何會猜測是二師姐?”


    方遷見掌門體諒不好意思笑著道:“玉麈之中,不是隻有二師姐意味女子麽?”


    “不是!不是!玉麈還有個**姐!”


    誰知李傾昆還沒說什麽,那被方遷抱在懷裏原本生無可戀的小弟子突然一激靈。


    扯著他的衣領獻寶道:“那個姐姐她簡直就是個神仙!”


    修仙修仙,方遷好歹也是修了十幾年,但還真沒有見過神仙。


    他低頭看著被小師弟扯得變形的衣領,又抬頭看掌門:“掌門,**姐是……”


    “你師弟總是逃早課去看那位江姑娘,你不如聽他說?”李傾昆樂嗬嗬道。


    小弟子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方遷的鼻子,方遷低下頭和他一對視,先哭笑不得將自己的衣領抽出來。


    而後他問:“**姐是誰?”


    “一個特別特別好看的大姐姐!沒有見過她吃過一口飯,喝過一口水,衣服從來沒換過也沒有髒!”


    “還一點都不怕冷!”


    特別好看、一點都不怕冷的那個大姐姐,正在細物涯收拾書籍。


    微生紅菱說單憑一夜異像,雖然能引天下嘩然,但僅僅如此還不夠。


    玉麈弟子是第一批回來玉麈的。


    微生紅菱與他們同根同源,也沒有多為難什麽,這幾日她一直在準備的東西還沒有到展示在人前的時候。


    江水既然與她將話說開,便沒有多問,她一麵收拾著書籍一麵想著終於到可以下山的時候了。


    如今勢力膠著,京州挾天子的逸王算一支,外來的飛駿部族與白岡部族算兩支,還有江湖以五大派為首的百衣軍一支,以及各地大大小小的勤王部隊。


    微生紅菱屬意她進百衣軍,江水思慮再三,也覺得可行。


    江湖中人大多講究信義,沒有其餘幾支部隊的條框拘束,沒有條框即是有點,也是缺憾。


    其中人雖然悍不畏死,卻奈何行兵不得章法,各自散亂還如街頭比武一般橫衝直撞。


    殊不知一人之武藝即便再高絕,又如何能在千軍萬馬前像單打獨鬥那般行事?


    但江水看中的便是這一點,江湖中人赤誠者忠多,不像尋常軍隊那般鐵血隻知道服從上命殺戮攻地。


    但即便是最鍾意百衣軍,江水還是要在百衣軍派玉麈舊人來尋訪時退而不見。


    多少有些拿喬的嫌疑,可她如今對各個軍隊具體的行事作風還不清楚,有必要挨個見見那些派來的使者。


    至於百衣軍——


    有玉麈這一層在,即便無功而返一次也不會就此罷休,何況那一日的盛況天下誰人曾見?


    即便是請來供著,也比天命落到其餘的人馬手中好!


    另一邊玉麈小師弟走在前頭,一路帶著方遷師兄來到細物涯。


    一別多年,細物涯風雪依舊,銀泥無了冷香澗。


    那小弟子嘰嘰喳喳說了一堆去,卻忘了這幾日他是沒有去細物涯看那個**姐的。


    玉麈小弟子們年紀尚小,因而雖然身在玉麈,其實根本沒有一個人看見那一晚的奇異景象,也沒有見到穿紅衣服的**姐。


    於是乎當小弟子看到那一抹紅色的背影時先一愣,暗想這個人是誰呀?


    等江水轉過身來,他才興高采烈得跑去喊:“**姐!”


    見果然是這小家夥來了,江水笑笑彎腰撫摸了他的頭發。


    小師弟每次來都喜歡趴在一邊看**姐讀書,現下突然江水姐姐就像突然長了手一般,居然能夠摸自己的頭。


    他頗為不適應。


    別別扭扭道:“掌門說了要正衣冠……”


    小師弟將方遷師兄拋在了腦後,可江水卻沒有,她將小師弟勸回去,說是自己與他的師兄另外有話說。


    而後等小師弟蹦蹦跳跳離開之後,江水微微展臂:“道長請坐。”


    方遷看著這紅衣女子窈窕身形,一時竟然有些癡了。


    與旁人一樣,方遷隻隱隱約約看到是一個紅衣女子,卻是看不清那仙宮中聖人的模樣。


    如今一看,這眼前紅衣又哪裏是聖人?


    分明紅羅仙子淩波來,又疑瑤光神女碾塵過。


    所謂“孔鳥飛而送迎兮,騰群鶴於瑤光”莫過於此!


    方遷雖也曾是玉麈弟子,但——


    江水曾拾冰為鏡,鏡中人容顏姣好不見半點瑕疵,肌膚如冰雪,眉眼如煙雲,不點絳而清如曇。


    或許這就是曾經自己的容貌,又或許微生紅菱刻意而為之。


    紅顏如何?


    不過仙人一指而已。


    她看著這個玉麈弟子失態的模樣隻是靜靜回望過去,不發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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