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充滿曖昧和燥熱的城市裏,主宰者們出現在任何一個激情四射的角落。人群中爆發出的歡呼與掌聲包裹住他們空虛的身體。濃鬱的酒香吞噬著靈魂。空氣中溫度升高,以她為中心迅速塌陷。


    2015年11月末,細細的雪飄灑在冷清的街道上。


    我饒有興致地坐在酒吧的櫃台邊,不遠處一個畫著精致妝容的女孩從容不迫地接過旁邊男人遞過來的第九瓶冰酒,一飲而盡。她緋紅的臉頰在燈光下散發著誘人的媚感,告訴著所有人她已經醉得不省人事。她抬手晃動了幾下似乎還想接酒,但很快就撲倒在桌子上沒了動靜。


    她旁邊的男人終於露出了得逞的笑容,他放下手中的杯子,罵:“這娘們真能喝,但還不是喝不過老子?差點就讓你幹翻船了,真烈。”他扶起女孩凹凸有致的身子結了賬,在眾目睽睽下消失在門口。


    我衝服務員打了個招呼,跟了上去。


    這家酒吧在地下二層,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浪吧”。它的上一樓是同企業的歌廳,再上一樓就是酒店了。這男人一路暢通無阻,看樣子是這一帶的老熟人。


    眼看著就要打開房門了,我上前一步,著急道:“先生,我姐姐這是怎麽了?”


    男人看見攔在房門口的我,一陣發愣後眼中的貪婪更盛了幾分,他笑道:“小妹妹,你們姐妹兩這麽晚了怎麽還在這危險的地方玩啊,你姐姐剛剛喝醉了,我把她送上來休息,你也進來休息吧,我放下她就走。”


    男人伸手把房卡一掃,黑色的房間裏透出冰冷的氣息。


    “好啊。”我輕輕一笑,先一步踏進房間。


    伴隨著關門時清脆的聲響,他懷裏的女孩眯起了眼睛。


    再次打開房門,門口黑色的身影嚇了我一跳。他冷漠的眼神略過我直接看向床上悠閑坐著的女孩和倒地不起的男人。


    “喝酒不用付錢還能免費活動筋骨的感覺真好啊,”女孩柔柔的笑蕩漾在唇邊,漂亮得足以讓整個酒吧的男人瞬間心跳加速,“你不用擔心我會吃空你的酒窖還不給錢啦。”


    門口的男人一言不發的轉身走了。


    淩晨兩點半的月光摻雜著雪粒撒在她的身上,金色長裙和她脖子上的灰白色格子圍巾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然然你慢點,小心別摔了……”


    她猛地回頭,空空的雪地裏隻有她一個人的腳印,可那熟悉的輕喚還在腦海裏揮之不去。


    不是他。


    她久久才回過神,失落地把臉埋進他的灰白色格子圍巾裏,圍巾上映出一滴滴淺淺的淚珠。


    新年的鍾聲越來越近,雪下得越發緊密。


    我裹著呢子大衣漫無目的地在街上瞎逛,逐漸喧囂的街景使這座城市熱鬧起來。


    突然,刺耳的耳機鈴聲打斷了我的發呆,我驚地手一抖,新出爐的牛角包毫不猶豫地摔在了地上。


    “不……”我虛弱地看著雪地上的牛角包,上一秒還格外可愛的它現在冒著一縷白氣垂死掙紮:我可能還能再搶救一下。


    我氣憤地掛了電話,心疼地抽氣。


    電話又一次響起,我不耐煩地接聽,還不等我開口一個冷靜的聲音傳了過來,仿佛一盆水澆滅了我心中的火。


    “省立醫院8樓手術室,出事了。”


    我顧不得細想,一口氣跑到醫院。電梯一開我就看見守在手術門口的一行人。陸子然,程夢言他們都在,我鬆了一口氣。


    陸子然好看的細眉皺在一起,她舉著手機焦急但不失冷靜。


    “舅舅,你和舅媽每月工資一萬六,你們的工資加在一起難道不夠我外婆的醫藥費?你們還好意思問我這個十幾歲的女孩要醫藥費?有羞恥心嗎?……我錢多?你不如直接說我爸錢多,我哥之前出事情和我胃病手術的錢起來用了十二萬,現在隻剩下不到十萬,如果給了那我哥接下來的醫藥費沒了,你給嗎?……別想我向我爸要,做夢……我外婆哪對你們不好還是怎麽樣,現在她老人家出事你不肯出錢救你親生母親,你是人嗎?我問你,良心呢?我哥現在還在病房裏不和道這事,我表哥也還暫時不知道,等到他們都知道了你們會有好日子過嗎?……行了行了別說了,這次姥姥的錢我出,就當我替我媽盡了孝道。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我無聲地看著她,她疲憊地靠在了我的肩上。我從包裏翻出銀行卡遞給她,裏麵存著我三期的稿費。


    陸子然摁住了我的手,輕輕搖頭。


    “我知道你會還的。”我掙開她冰涼的手,塞在她包裏。“你外婆一定會好起來的。”


    她眼角流下來的淚洶湧地刺疼了我的心,空蕩蕩的走廊蕩漾著人性的冷漠。


    淩晨一點,機器發出刺耳的警報,顯示生命正常的紅燈驟然熄滅,吊瓶裏的藥水凝固在時空中。醫生一閉一合的嘴唇吐露出電視劇裏熟悉的台詞。


    我呆呆的站在病房門前,白布強迫我接受現實,醫生匆匆離去的背影摻雜著死亡通知書掉落在白瓷上。


    寂靜的全世界,隻有手表的指針提示我地球依舊轉動。


    “你在啊……”陸子然輕輕的聲音飄了過來。


    背後鋪天蓋地的苦澀與絕望襲麵而來。


    “然然!”我衝過去緊緊抱住她,眼淚不受控製地湧出眼眶。她的眼神空洞無比,臉色沒有一絲血色,手上的袋子丟在了一邊。她顫抖著手輕輕推開我,笑著把我垂落的發絲別到耳後,說:“哎呀,你哭什麽,我都還沒哭呢……你看我買了我最愛的冰酒,一會去喝酒啊……剛剛借的三萬塊錢看來不需要啦……”


    陸子然的手抖得越來越不成樣子,她放開我搖搖晃晃地走向病房,我聽見她哽咽了:“外婆……外婆……你的然然來了……外婆……”


    漸漸的,哽咽變成了撕心裂肺的哭聲,如海嘯般粗暴的侵蝕著我的心。


    陸子然輕輕跪在門口,緩緩磕了三個響頭。“外婆,然然來送您,您等等我。”


    我猛地抬起頭,看到的是陸子然帶著酒瘋狂奔跑的背影。程夢言剛剛出電梯就看到了我們的狼狽,忙轉身追上去了。


    我追著跑上了醫院的天台,清脆的瓶子破碎聲嚇到了我,程夢言正抱著她阻止她爬上高台。


    欄杆邊,陸子然大口大口地給自己灌下酒,沒兩三口一瓶酒就沒了,她暴躁地砸碎在地上,飛起的玻璃劃傷了她的手,嘭”的破碎聲仿佛是她心碎的聲音。


    我心疼地撲上去握住陸子然受傷的手,她長長的頭發淩亂地披在肩上,滾燙的淚水落在我的手背上,炙熱的溫度和寒冷的冬夜截然相反。


    “顏彤……要是你哥還在,最起碼他會給我一絲安慰……可是他走了,外婆也走了……你說我是不是就是一個掃把星,克死了他也克死了外婆……最後是不是你和二言……是不是我身邊所有我愛的人都會一個個離開……是不是……是不是…………”


    “沒有……不會的……然然……”


    “顏彤……我真的好想顏易……真的真的好想好想他……”陸子然趴在我身上半哭半笑,“我真的不止一次想自殺,這樣我就可以去陪他,永遠和他在一起了……多好啊……”


    “然然……你還有我和二言,還有你哥,還有很多很多愛你的人啊。”我泣不成聲,隻能緊緊抱著她。


    “對啊……我還有你,”陸子然忽然安靜了下來,她低著頭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我記得顏易剛剛離開我的那幾天,我天天躲在被子裏哭,一想他就哭,一哭就尋死……後來,我表哥,就是那天來酒吧接我們的那個男人,他把我拽起來,他說,顏易不在了可是顏彤就隻有你了,如果你再不在了,顏彤要怎麽辦……”


    我愣住了,那個男人在我的印象中隻有一個淡漠的眼神,連他長什麽樣我都沒仔細看,原來他是陸子然的表哥。


    “所以啊我仔細想了想。對啊,他說的對。你顏彤隻有我了,而我還有那麽多人,我得堅強啊……”她忽然釋然地笑了,把我緊緊摟在懷裏,像幼時保護著愛不釋手的洋娃娃一樣,“你還有你嫂子我呢……別怕……”


    我們三個就相互依偎著蜷縮在天台的欄杆下,呼呼的寒風呼嘯而過,這一刻仿佛時間停止了。陸子然像睡著了一樣,安靜地靠在我肩上,但誰也沒有要催促她的意思。


    過了許久,程夢言壓低了的聲音傳了過來:“我們回去吧,坐在這裏吹風遲早要生病。”


    我正想回答,一陣腳步聲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抬著僵硬的頭望去,樓梯口的身影逐漸清晰起來。


    一張冷俊的臉輪廓分明,他眼底冷漠不減。他應該就是陸子然的表哥了吧。我腦中模糊的記憶與眼前的人重合在一起。


    “你來啦,”陸子然動了動身坐起來,她慘白的唇角勾出自嘲的弧度,“哎,剛剛問你借的三萬塊錢用不上啦。”


    男生皺了皺眉走近她,輕而易舉地把陸子然背了起來,“回家吧,事情我都安排好了。”


    “辛苦啦。”陸子然安穩地閉了上眼睛,我和程夢言的心也放下了。


    我挪了挪僵硬的腿,把大衣披在陸子然身上。


    “你的臉記得去處理一下。”


    我詫異地抬頭看向那男生,他已經轉身走了。


    “哎,你的臉啥時候也受傷了?”程夢言摁了摁我的臉,疼得我齜牙咧嘴,“你輕點!疼!”


    “我以為是然然的血蹭到你了,”程夢言沒心沒肺地笑了,“好了好了你先回去吧,我一晚上沒去找陸子郗,他該擔心了。”


    “嘔嘔嘔,快走快走。”我嫌棄地白她一眼,“你就這麽被陸子然和他哥騙走了?嘖嘖。我的大白菜喲…”


    “呸,子郗對我可好了,和陸子然沒啥關係。”程夢言一臉嬌羞,一副要秀死我的樣子。


    “再見!”我飛快地跑開,一點也不想被塞狗糧。


    “誒。我覺得陸子然她表哥陸宥辰不錯啊,你試試?浪吧還是他開的呢……”程夢言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什麽?浪吧?那麽大的一家酒吧居然是個比我大不了幾歲的人開的?難怪陸子然這麽愛去浪吧喝酒,好幾次還沒付錢就走了……


    不過。陸宥辰,這名字挺好聽。


    我對著鏡子小心翼翼地掂著創可貼貼在我臉上的小口子上。陸子然睡過一覺後情緒好了很多,但整個人看起來都是輕飄飄的。


    鏡子裏的女孩空洞無神,過肩的黑發襯得她的臉更加蒼白。我揉揉僵硬的臉,撐起笑容走進衛生間對麵的病房。


    推開門,程夢言和陸子郗甜甜蜜蜜地聊天,陸子然咬著蘋果看病曆本,陸宥辰低頭玩手機。好像……沒有……什麽不對……意識到自己是多餘的,我默默收回往前走的腳步,自我屏蔽地往外走時,所有人都默契地抬頭看著我。


    “那啥,”我尷尬地停在原地咧開嘴笑,“你們好啊!”


    陸子然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著我,“進來。”


    我灰溜溜地關上門,一屁股坐在陸子郗的病床邊。陸子郗不滿的看著我,“這麽粗魯,難怪單身。”


    “難怪單身!”程夢言也幫腔。


    “呸!”我斜著眼瞪回去,“優秀的人普遍單身,沒人要的才會著急找人要!”


    程夢言和陸子郗當著我的麵開始曖昧起來,我嫌棄地別過頭,撞上陸宥辰帶著笑意的目光,我慌忙看向別處。


    這……他看我做什麽……我說的不對嗎?好像這間房子裏就我和他單身,我這不誇他優秀嗎,什麽眼神啊這是……


    突然手機震動了一下,我打開消息。陸子然:陸宥辰微信xxx……加油。


    ?


    ???


    ?????


    我手一抖差點把手機丟了出去,“姐,也不帶你這麽亂點鴛鴦譜的吧,沒出息。”


    “加吧加吧,以後事兒多著呢,要聯係的時候不方便。”


    “那我也不加,閉嘴!”


    陸子然的臉躲在病曆本後麵笑得花枝亂顫,還悄咪咪地對我擠眉弄眼,我麵無表情地把手機塞進口袋。


    周圍又安靜了下來,我感受到幾個人似有似無的目光,不由得心煩意亂起來。呆在這裏簡直跟酷刑一樣,我忍不住站起身衝出病房,我要去拯救世界了!


    “顏彤!你去哪啊?”陸子然欠揍的聲音傳出來。


    “吃飯!我餓了!”我氣沉丹田地大吼,真是煩死了。走廊的護士和病人都看著我,那句我餓了的氣勢屬實有些像野豬下山……


    丟死人了丟死人了……今天一定是忌出行!我怎麽就出門不看黃曆呢!!?我一口氣跑到了花壇邊,坐在石椅上大喘氣,我再也不回去了!


    靜下心後,陸子然發給我的那串數字開始誘惑著我,在我腦子裏不停浮現。


    我伸手掰下一朵花開始數花瓣,“加,不加,加,不加,加,不加,加……”好,算你狠。他要是問我就說是為了以後好聯絡就加了……不對啊,本來就是因為這個才加的,糾結什麽呢。我拍拍額頭,毫不猶豫地點了添加。


    沒過多久他就同意了申請,我看著彈出來的聊天框,腦子裏浮現出陸子然奸計得逞的笑容,她如果知道了肯定笑得跟個兩百斤的胖子似得,我恨!


    過了好久微信還沒消息,算了,先發製人好了。


    “哈嘍,我是顏彤。”


    “嗯。”居然秒回???我又開始沒由來地暴躁起來,他?難道!就不知道!男孩子!幹啥最好都要主動嗎!我為什麽!這麽傻!要先發製人!


    “他們讓我去買吃的,你在哪兒。”


    我有點不想理他,“花壇。”


    “看見了。”


    我回頭看見一個一米八幾的高個子在朝我這方向移動,給我一種鶴立雞群的感覺,我心酸地掂了掂我隻有一六幾的腳尖,一米七!我可以到達的!


    “你想好吃什麽了嗎?”


    “沒有,不知道周邊有啥好吃的。”


    “走吧,有家店挺好的。”


    我仰頭看著那張俊俏的臉,周圍的陽光都燦爛了起來。


    陸宥辰的車帶著我左拐右拐,最後停在了一家樸素的小店門口。我放好外套和包下了車,那家店雖然看起來很普通,但是店裏已經坐滿了一大半的位子,濃鬱的香味早已經飄到街道上,瞬間勾住了我的胃,“天哪!我作為資深吃貨居然不知道有這麽一家美食店!太失敗了!!!”


    身後的人停好車跟了上來,他憋笑的聲音從我背後傳來,“就是這兒了。”


    他越過我,上一秒玩世不恭的臉上居然流露出溫柔的微笑,我有些不可置信地搜了揉眼睛,這人居然會柔情?初次見麵的冷漠我可還沒忘,一定是我眼花了……吃的要緊吃的要緊……


    一進店,淳淳的香味更濃鬱了,一個上了年紀的廚子見到陸宥辰忙迎了上來,他熱情慈祥的笑容神奇地能讓我的心情放鬆下來,“哎你怎麽來了,還帶了朋友!”


    老廚子笑著看看他再看看我,滿意的點點頭,說:“是個水靈的姑娘。”


    “謝謝老伯……”


    陸宥辰打斷我的話,吩咐道:“兩份牛肉飯現吃,三份打包,麻煩您了。”


    “好勒,你們先坐。真好,真好。”老廚子樂嗬嗬地離開了。


    陸宥辰領著我找了個幹淨安靜的角落坐下。我支著腦袋看著牆上的菜單,五花八門的菜品排滿了表格,以後一定要來試試別的菜。


    我想起剛才陸宥辰和老廚子的對話,總感覺他和這家店鋪有什麽故事。我興致勃勃地看著別過頭的陸宥辰,“你對這家店挺熟的哈…之前經常來嗎?”


    他的目光暗淡了下來,神色又冷漠了,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嗯,以前和朋友常來。”


    “哦……”我識趣地閉上嘴,氣氛別扭到了極點。幸好這時上菜的老廚子打破了尷尬,他勤快地端上美味,“送你們兩盤小菜,以後要常來哦!”


    “謝謝大伯,我會經常來的!”我甜甜的感激他救場及時,放心老伯,就憑你今天的仗義,我作為一個吃貨也會經常光顧的!


    掀開燉罐,一股濃濃的牛肉香味撲鼻而來,我自動過濾了剛剛的尷尬,迫不及待地抽出筷子遞給對麵的人。


    “好香啊,快吃吧。”


    他詫異地看著我,妥協地拿起了筷子。


    再一次回到病房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我們前腳剛踏進房門,房間裏的三個人就齊刷刷地看了過來,恨不得在我身上打上幾百個洞。


    我心滿意足地坐在椅子上,濃鬱的飯香已經把消毒水的味道衝淡得一幹二淨。


    “這味道……表哥你們居然去了那家店?”他們驚訝的目光望向我們。


    “怎麽了嘛?”我茫然地回應。


    “沒事沒事……”他們默契地低下頭專心吃飯,仿佛剛才什麽也沒發生。


    從始至終陸宥辰都一言不發。他靠在牆邊,落日的餘暉撒在他消瘦的肩上,恬靜得像一幅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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