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的一番爭論後,當聽到徐知誥終於鬆口承認與他國同盟也是一件好事的時候,徐溫總算是覺得自己看到了勝利的曙光。但是當他聽到徐知誥說有請晉國特使馮道上殿的時候,頓時愣在了當地。


    “馮……道……?!”聽到馮道的名字,徐溫和耶律德光心知大事不妙臉上同時變了顏色。徐溫心中此刻著實懊惱不已,悔不該當初沒有聽耶律德光的建議將馮道除掉以絕後患。原本以為馮道已經被自己軟禁起來就可以萬事無憂,卻沒想到竟然會在如此關鍵的時刻被徐知誥給找到了。


    而耶律德光更是憤恨不已,一恨徐溫當初不聽自己的話,沒有除掉馮道;二恨自己做事不果斷,明知馮道會是一個極大的隱患,卻沒有在徐溫拒絕除掉馮道以後,及時派出韓知古去將馮道刺殺。


    然而此時,不管徐溫和耶律德光如何的懊惱怨恨都已經於事無補了。在吳國滿朝文武的注視下,馮道身穿官服緩步走入殿中。來到殿前,馮道手捧國書長身一揖朗聲說道:“受晉王殿下李存勖的委托,臣馮道奉命出使吳國,與貴國商榷兩國同盟之事。此乃晉王殿下的國書,請吳王殿下過目!”


    徐知誥從馮道手中接過國書,二人心領神會的點了點頭後,徐知誥轉身將國書呈給吳王楊溥。


    楊溥仔細的瀏覽了一番國書的內容後,隻見其中內容除了說明晉吳兩國結盟一事之外,還對楊溥大加讚揚,字裏行間都表現出了晉王李存勖對楊溥的欽慕之情。楊溥的臉上不由得露出了喜悅的顏色,說道:“孤王何德何能,怎能當得起晉王殿下如此讚譽?實在是愧不敢當啊!”


    馮道正色說道:“吳王殿下天資聰穎治國有方,手下更有能臣猛將效力,虎踞江南,威名廣播。晉王殿下早已對吳王殿下欽慕已久,隻是礙於中原戰事未平,一時間難以抽身與吳王殿下相交,實乃晉王殿下心中一大憾事。今日,特遣臣出使貴國,期盼與貴國永結兄弟之邦,從今往後晉吳兩國永為唇齒,共享天下太平,豈不是載譽千古的一樁美事?”


    吳王楊溥點頭說道:“晉王殿下的一番美意,於貴我兩國之間實在是大有裨益,孤王認為貴我兩國的同盟實在是可以媲美古時秦晉之好……”


    “殿下!”楊溥話未說完,徐溫猛地站起身來打斷了楊溥的話,大聲說道:“此事事關重大,殿下可千萬不要貿然而行啊!”


    麵對徐溫如此無禮的舉動,頓時讓楊溥漲紅了臉頰。但是當他看到徐溫雙眼中別有用意的眼神後,隻能無奈的長歎一聲,靠在龍椅上賭氣不語。


    馮道見狀,笑道:“看來想要促成貴我兩國之間的同盟,在下必須得先說動徐丞相才是了?”


    徐溫冷笑道:“想要說動老夫隻怕沒那麽容易吧?眼下,你代表晉國意欲與我吳國同盟,而我身邊這位耶律元帥也代表著契丹國想要與我吳國結成同盟。結盟一事,須得找一個實力強大的國家才行。試問我們放著強大的契丹國不去結盟,卻要跑去和你們這個常年疲於與梁國征戰的區區晉國同盟,是不是未免太兒戲了啊?”


    馮道笑著反問道:“不知徐丞相從哪裏看得出來契丹強,而我晉國弱了呢?還請徐丞相指點一二!”


    徐溫說道:“契丹國雄踞漠北,國中戴甲軍士何止百萬?加之契丹國大皇帝心懷四海,威名遠揚,麾下能臣猛將如雲,攻克中原不過是易如反掌之事。再看你晉國,與梁國之間征戰四十餘載,國力空虛,民有饑色。兩國之間的優劣一目了然!而今你們晉國之所以要和我吳國結盟,無非是出於難以自保的窘境,不得已而為之罷了。”


    馮道聞言哈哈笑道:“這就奇了啊!我隻道徐丞相能夠說出什麽真知灼見,卻沒想到竟然是一番顛倒黑白、信口雌黃之語!”


    徐溫聞言勃然大怒道:“放肆!在我吳國朝堂之上竟敢如此囂張狂妄,你當老夫就不能治你的罪了嗎?來人啊!給我把這個狂妄匹夫拿下!”


    “且慢!”徐知誥看到徐溫動怒,急忙挺身而出,朗聲說道:“父親大人常說咱們是禮儀之邦,如此對待一國使節,這是一個禮儀之邦該有的待客之道嗎?父親大人不要忘了,有吳王殿下在此,眼下的江都城還不是父親大人您能說了算的!馮大人你接著說!”


    馮道點了點頭,接著說道:“適才徐丞相說契丹國帶甲百萬,國力強盛。殊不知耶律阿保機前番入寇中原,整個契丹國空國而出也不過區區二十萬軍力,何來的百萬雲雲?更何況,定州一戰我晉王殿下僅以數千人的軍隊便讓契丹人二十萬鐵騎全軍覆沒,試問契丹國若真是能臣猛將如雲,又怎會有定州慘敗之恥?如今,契丹人僅有的這點家底也全都扔在了定州戰場,莫說是攻克中原,就是再次對中原發起戰爭都已經是無能為力,如此疲弱之國也能算得上是國力強盛?我等皆為華夏子民,放著自己的正統不認,卻跑去向契丹國搖尾示好,更是去尊稱一個外邦異族之主為什麽大皇帝?徐丞相,你如此做法著實讓人感到不齒啊!”


    馮道的一席話直把個徐溫頂的無話可說。眼見徐溫已經敗下陣來,耶律德光明白,此刻若是不竭力反駁的話,結盟一事一旦泡湯,自己苦心算計的入侵中原的所有計策都會滿盤皆輸。


    想到這裏,耶律德光騰然起身,戟指著馮道厲聲說道:“你身為一個異國使節,竟然敢在他國朝堂上公然侮辱對方朝廷重臣,還敢出言不遜對我契丹國指手畫腳、品頭論足。你也太狂妄了吧!”


    馮道瞥了一眼耶律德光,隨後一偏頭伸手遮住雙眼,說道:“我道是誰如此義憤填膺,原來是僥幸從定州戰場逃脫性命的契丹國敗將?定州一戰我晉王殿下網開一麵讓你們父子僥幸而逃,爾等不思閉門悔過、苟且偷生,卻一味地算盡陰謀詭計意圖染指我中原華夏大地,真可謂是為了眼前一時的利益而不知死活的忘恩之徒!


    “如今,你們妄圖拉攏吳國結盟攪亂華夏,覬覦中原華夏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你們口中所謂的永結同盟,無非是想倚靠吳國的力量,攪動晉國、梁國還有吳國這三個華夏大地上實力最強大的國家火拚,然後你們契丹人就可以坐收漁人之利而已!懷此叵測之心,卻在這裏妄言什麽永結同盟之誓,簡直就是比之街頭市井無賴還要下賤無恥的無義之徒!


    “你且速速退下,我馮道連看你一眼都覺得汙了我的雙眼,更是實在是恥於與你這種忘恩無義的寡言廉恥之輩多說半句!”


    “你……!”所謂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馮道短短數句話卻不僅把耶律德光深以為恥的老底盡數揭穿,而且還一語道破了自己苦心算計的陰謀詭計,登時把個耶律德光氣的滿臉通紅。急喘了幾大口粗氣勉強平複了一下心情之後,耶律德光咬牙切齒的說道:“老匹夫!你休要在這裏一逞口舌之快!定州一戰,我契丹人深以為恥,如今經過數月修養,我契丹人早已是厲兵秣馬整軍待發,隨時都能一舉將你中原踏平!”


    馮道哈哈笑道:“哈哈!無知小兒,口出狂言你也得有這個資本才行!你契丹區區一個漠北小國,無論是國力、人力還是物力處處都限製了你們的發展,所以你們才會心生野望覬覦我中原華夏神州。定州一戰,你契丹國空國而出,二十萬鐵騎全軍覆沒,對你們而言已經算得上是傷及國本,沒有十五年的時間休想複原!眼下不過兩月有餘,你契丹人連湊齊小股部隊騷擾邊境的實力都沒有了,還有什麽實力來發起入侵中原的戰爭?


    “還敢口出狂言要一舉踏平我中原?實不相瞞,盡管我晉國現在與梁國的決戰已經到了如火如荼的地步,但是除卻與梁國交戰的主力部隊之外,晉王殿下還在幽州集結了十五萬精銳鐵騎,隨時準備劍指漠北,一舉攻滅契丹!眼下你契丹自身尚且難保,還有什麽資格與吳國同盟?還有什麽勇氣妄言踏平中原?


    “耶律德光!你不如聽我一言,速速回你契丹,勸說耶律阿保機早日死了這條意圖染指我中原華夏的野心。既然你們垂涎我中原華夏土地與財富,何不就此俯首稱臣?從今往後你們契丹人便是我中原華夏諸多民族中的一員,可以共享我中原華夏神州的繁榮!又何必非要勞民傷財刀兵相見,做此無用之功呢?!”


    說罷,馮道也不理會被氣的麵皮通紅的耶律德光,轉身對吳王楊溥說道:“吳王殿下、徐丞相以及吳國諸位文武大臣!眼下的中原華夏亂局和戰國時期的曆史何其的相似?戰國時期的曆史教訓就擺在我們的麵前!強秦之所以能以一國之力攻滅六國一統華夏,憑的就是遠交近攻的策略!眼下,契丹人垂涎我華夏大地已久,但是卻苦於無力對抗我華夏各國,隻能想盡一切詭計來挑唆我華夏大亂,然後坐收漁翁之利。今日契丹人意欲與吳國結盟,無非是在重施戰國時期秦國的遠交近攻之法,為的就是將我華夏各國逐一擊破最終來實現他們覬覦華夏大地的野心!但是道同而理不同!強秦一統華夏不管怎樣也是我們華夏民族自己的事,是我們華夏民族內部的矛盾。而契丹人作為一個外族異邦覬覦我中原華夏,則是異族入寇,對於我們中原華夏人民而言是喪權辱國之舉!


    “吳王殿下,我晉王殿下乃是胸懷四海之士,一統華夏神州重現大唐盛世實為其生平大誌。隻待打敗篡位的梁國逆賊,一統中原之後,不日便會揮師南下,重整大唐破碎山河。我國之所以會與貴國結盟,實為貴我兩國皆奉大唐為正統,皆以複興大唐為己任。若是今日貴我兩國結為同盟,屆時重建大唐帝國之後,即便貴國成為大唐帝國的藩屬之國,吳王殿下仍舊不失為一國之主。若是與契丹國結盟的話,到那時契丹國尚且危如累卵難以自保,試問他們還有什麽能力和吳國互為唇齒呢?”


    說罷,馮道轉身對徐溫說道:“徐丞相,你我棲身於朝堂之上所為的無非是理想和前程。丞相大人,此刻你極力反對貴我兩國之間的同盟,而試圖促成與契丹國之間的同盟實在是見事不明啊!我們晉國的實力究竟有多強、有沒有可能一統華夏,我想徐丞相你是心知肚明的!今日你若是真的促成了吳國與契丹國的同盟,且不說日後史書該如何書寫你的所作所為,單是他日我晉國一統華夏之後,徐丞相你苦心經營起來的徐家的一片天地又該如何?隻怕到時候徐丞相你就算是想要退身村野做一個田舍翁都希望渺茫,更何況對於你們徐家子弟還有絲毫的前程可言嗎?


    “也許徐丞相會認為我說的話太過於狂妄,但是我們晉國強大的實力就擺在眼前,我實在是有狂妄的資本!希望徐丞相三思啊!”


    馮道的一番話頓時讓徐溫陷入了沉思之中。自己之所以一味的想要和契丹同盟,無非就是希望能夠通過戰爭來進一步鞏固徐家在吳國的威望。可是契丹國新遭定州之敗,國力早已大不如前,和這樣一個窮途末路的國家同盟真的能實現自己的理想抱負嗎?眼前的這個馮道雖然無禮,但是他說的卻句句屬實。自己現在所處的局勢就如同一場賭博,賭注就是自己苦心經營了數十年的徐家在吳國的一切。如果自己這一寶押錯了,那麽不僅今後自己無法在吳國立足,就連整個徐家後代子孫也沒有絲毫的前程可言了!


    看到徐溫還在猶豫不決,徐知誥大聲說道:“父親大人,不爭的事實就擺在我們的眼前,父親大人還有什麽好猶豫的呢?希望父親大人能夠以華夏蒼生為重,以我吳國的前途命運為重,以咱們徐家的未來為重,就在此時此地做出一個正確的決斷吧!”


    徐溫之所以猶豫,其實無非是考慮到如果在馮道的一番威逼利誘下自己就同意了與晉國結盟的話,自己會顏麵掃地威風全無。而此刻徐知誥的這番話正好給了徐溫一個台階,保全了他的顏麵。


    徐溫見狀,急忙就坡下驢長歎一聲道:“我……不得不承認馮大人說的句句在理啊。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我承認之前我決定與契丹國同盟實在是有欠深思熟慮。既然吳王殿下和彭奴你們都有意與晉國結盟,而與晉國同盟又確實有頗多益處,那麽老夫……也同意與晉國結盟一事了!”


    聽到徐溫突然改口倒向了晉國,耶律德光勃然大怒,厲聲說道:“徐丞相!你本已答應和我契丹國同盟,怎的如今又出爾反爾?這是你這種身份的人能做出的事嗎?”


    徐溫一臉無辜的說道:“不論跟誰結盟,對於我們吳國而言都是為了吳國長遠的未來考慮。正所謂此一時彼一時,彼時除了和你契丹國結盟我們別無選擇,而現在麵對著更加強大更有實力的晉國,如果我們還要和你們結盟豈不是真的見事不明了嗎?我想這樣的局麵換了是你們契丹人,也會和我們做出一樣的選擇的,耶律元帥又何必動怒呢?”


    耶律德光憤然說道:“所謂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徐丞相你……”


    “住口!”眼見著耶律德光盛怒之下就要揭穿自己私收契丹賄賂的老底,徐溫急忙打斷了耶律德光的話,怒道:“好你個耶律德光,結盟不成竟然在這裏血口噴人?!來人!給我把這群契丹使節抓……趕……即刻驅逐出吳國境內!”


    徐溫話音一落,殿外湧進來十餘名彪悍的禁軍,不由分說的將耶律德光、韓知古和述律月華趕出了吳王王宮。期間韓知古曾試圖反抗,卻被耶律德光及時的製止了。


    待三人狼狽萬分的被趕出了王宮後,韓知古憤憤的說道:“耶律元帥,為何不讓我在大殿之上直接將徐溫和徐知誥這一對兒鳥人當場砍殺了?憑著我和師妹二人,定能讓吳國這幫豬狗血濺當場!”


    耶律德光長歎一聲道:“胡鬧!這裏是吳國,就算你能殺的了他們的滿朝文武,咱們三人又怎麽去麵對吳國大軍的圍剿?你們師兄妹二人有那個信心從幾十萬大軍中保著本帥全身而退嗎?!”


    韓知古道:“可是眼前這個虧吃的著實讓人心中惱火萬分,既然明的不行,那麽咱們就他們來個暗殺!總之不殺了徐溫父子,實在是難消我心頭之恨啊!”


    耶律德光搖了搖頭說道:“成大事者當忍常人所不能忍之辱!殺了他們固然能解咱們一時的心頭之恨,但是對於我們契丹國的長遠大局卻沒有絲毫的利益可言。眼下留著徐溫父子的狗命,他們還可以為了爭奪權力繼續禍亂吳國政局。殺了他們反而替吳王楊溥掃清了後顧之憂,讓吳國局勢變得更加穩定了。更何況徐知誥的身邊有安繼業那小賊的護持,你們確信自己有能力殺得了徐溫父子嗎?


    “眼下中原華夏大地雖然紛亂不堪,但是各國實力強大卻是不爭的事實。憑我們契丹人現有的力量想要逐一擊破他們實在是頗有難度,所能指望的就是讓他們自相殘殺亂上加亂,這樣我們才有機會坐收漁翁之利。正因如此我才苦心積慮的策劃了洛陽武林大會和今日與吳國同盟一事,隻可惜天意難遂人願啊!


    “雖然眼下和吳國結盟圍攻中原一事已然無望,但是咱們還不能這樣铩羽而歸,索性留在江南再作打算便是。前番策動洛陽武林大會,我去過了中原,今日策劃與吳國同盟,我又踏足了江南,兩地的遊曆讓我對華夏神州這片豐饒的土地有了更進一步的渴望。憑什麽他們中原人就可以盡享華夏大地的富饒,而我們契丹人就活該在塞北苦寒之地為了生存而苦苦掙紮?”


    說到這,耶律德光遙望著遠方湛藍的天際,斬釘截鐵的說道:“為了我們契丹國能夠早日實現吞並華夏大地這個光榮而又神聖的使命,我定要讓整個華夏神州陷入更加混亂的亂局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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