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些婦人讓他們三人進客棧去,安繼業卻搖了搖頭道:“既然大姐你們這裏已經客滿,我們兄妹三人就不便打擾了,還是另尋個住處便是。”


    為首的婦人搖了搖頭道:“恩人這是說的什麽話?救命恩人在此,我就算是把這些客人全都趕出去,哪怕是不開這間客棧了也不能讓恩人你們另尋住處啊?!再說了,到了我們這你們就算是到家了,我們姐妹都住在這客棧裏,安大俠你們隻管住在我們的房間裏便是!安大俠莫非是嫌棄我們都是……都是些不幹淨的人嗎?”


    安繼業聞言連連擺手道:“在下絕對沒有此意!大姐切莫多心!”


    一旁的王茹和朱珠也齊聲說道:“安大哥,難為姐姐們一片熱忱咱們就在這裏住下吧,怎能薄了姐姐們的一番好意呢?”


    安繼業見狀也著實感到盛情難卻,隻好點頭作罷。


    為首婦人笑道:“這就對咯!恩人你們也別叫我什麽大姐了,我娘家姓劉,你們就叫我一聲劉氏就行了。”


    進入客棧,隻見裏麵共有三層,一層吃飯、二層三層住宿。布置的雖然簡單,但是處處都井井有條幹淨利落。在一眾婦人的張羅下,安繼業、王茹和朱珠三人很快就安置妥當了。


    坐定之後,安繼業問道:“劉姐姐你們一群婦道人家不遠萬裏從中原來到江南,想來也極不容易啊。”


    劉氏輕歎一聲說道:“誰說不是呢?那日,安大俠一共救出來我們姐妹二十三人,其中六人因為家中還有老小牽掛就直接回家去了。剩下我們姐妹十七人……一個個都是家破人亡沒個歸處,正好那三個被您一道救出來的行腳客商都是吳越的茶馬商人,說左右我們也沒個去處,在這亂世之中吳越倒是一個安定的所在,不如和他們一道來吳越暫住。思前想後,我們覺得也是這個理兒,更何況睹物思情,我們也著實不想繼續在中原那塊兒傷心地呆著了。於是就收拾了一些惡龍嶺那些賊人擄掠來的金銀細軟和那三個茶馬商人一同來到了吳越。來到這裏以後,所見之處果然是一番國泰民安的盛世景象,然後我們就住了下來。想到就這樣坐吃山空也不是個事,於是我們姐妹十七人索性就在這裏開了一間小客棧,日子過得倒也安穩。”


    朱珠不解的問道:“我看姐姐們一個個極是溫柔賢惠,怎麽那個車夫卻說你們為人處世潑辣果斷呢?”


    劉氏搖了搖頭道:“潑辣果斷不過是我們裝出來用以自保的一種手段罷了。遭遇過那場不堪回首的大難之後,我們這些弱不禁風的女流之輩在這塊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落腳,著實有些擔驚受怕的。為了不受人欺辱,我們也就顧不得形象隻好潑辣一些了。其實……”說到這,劉氏微微一頓,然後淒然一笑道:“其實我們也不過是一群飽受摧殘的殘花敗柳而已,還有什麽形象可言呢?好在此地的人大多都是安分守己之人,加上吳越法紀嚴明,來了這裏以後倒也沒受過什麽氣。”


    王茹說道:“姐姐們切不可如此妄自菲薄,在這茫茫亂世之中你我皆如風中浮萍。過去的經曆不是咱們能夠左右的了的,既然已經過去了還是要鼓起勇氣活下去才是。你們一群柔弱女子能夠勇敢的放下過去重新開始,走到今天這一步已經是極為不容易了啊!”


    劉氏點了點頭道:“那日安大俠將我們救出火坑之後,也是這麽勸我們的。正因如此,我們才重新鼓起了活下去的勇氣。”


    安繼業深知這些女人曾經淒慘的遭遇不堪回首,不想再順著這個話題聊下去了。於是岔開話題不無感慨的說道:“想不到同處於一個亂世之中,這吳越王卻是愛民如斯,把個吳越境內治理的井井有條,整個吳越境內一派國泰民安繁榮昌盛的景象。我們雖未見過昔日的大唐盛世,但是想來也不過如此了吧?”


    王茹說道:“是啊,一直都聽說吳越境內百姓安居樂業,今日一見才知果非虛言。當此亂世時節,這吳越一境真不愧是人間天堂了。”


    劉氏說道:“在來吳越之前,我們也真沒有想到在這個亂世之中竟然還有這樣一個人間天堂一般的所在。”


    安繼業道:“來到江南之後,目睹了吳國和吳越的情形,讓我不由得感到若是各國都能向吳越這樣百姓安居樂業,這天下便是四分五裂又能如何呢?”


    劉氏搖了搖頭道:“我一個婦道人家也說不出什麽大道理,但是當初身經慘變,往事曆曆在目,憑著這番親身經曆在我看來一方的安寧並不能代表全部。吳越雖然是一方樂土,但是天底下還有萬千百姓掙紮在亂世的水深火熱之中。我們這些姐妹之所以遭受了如此大難,不就是因為天下大亂、王法不行的原因嗎?”


    王茹點了點頭道:“我覺得劉姐姐說的沒錯。吳越王錢鏐若是一個胸懷大誌之人能夠一統天下的話,這個世界也許真的能夠迎來新的盛世。但是據我所知,錢鏐父子隻求偏安一隅,守吳越一境以求自保而已,從來沒有過亂世爭鋒一統華夏的理想。若是世人皆似錢鏐這般想法,亂世也將會永無休止的持續下去。隻要亂世還在,像劉姐姐她們這樣的慘劇必然還會發生,如此一來就算是偶有一處世外桃源又能代表的了什麽呢?”


    安繼業沉思了片刻後,緩緩地說道:“那日馮道也曾和我說過這樣的話,看來我的想法還是有些幼稚啊。今日一談,讓我對這個亂世有了新的認識。沒錯,這個造就了一切不幸的亂世必須終結!”


    說話間,隻見幾個婦人端著熱氣騰騰的飯菜走進屋內。聞著香味兒一瞧,隻見滿桌都是中原的飯食。朱珠撫掌笑道:“太好了,總算能吃到中原的飯菜了。來到江南這幾個月,整日裏吃的都是些魚蝦蟹肉,感覺身上都充滿了魚腥味兒了呢。”


    劉氏笑道:“我們姐妹隻會做些家常便飯,也不知合不合你們的口味。”


    眾人吃飯間,忽聽客棧門前傳來一片敲得山響的竹板聲和一片嘈雜的人聲。劉氏眉頭微微一皺,說道:“恩人和兩位妹妹稍坐,我出去看看。”


    待劉氏離開之後,安繼業、王茹和朱珠三人相互對視一眼,隨後心領神會的同時起身向門外走去。來到客棧門前一瞧,三人頓時愣在了當地。隻見客棧門外不知何時聚集了十餘個衣衫襤褸的乞丐,打著竹板唱著散花樂,竟然是在聚眾乞討。


    待眾乞丐唱罷之後,劉氏拿出一貫足有千文的製錢遞到了為首乞丐的手中。為首乞丐將這貫製錢在手中拋了幾拋後又丟還給了劉氏,說道:“掌櫃的出手倒是闊綽,但是有件事得叫您老得知,眼下乃是亂世,各國都有各國的製錢。咱們行乞之人四海為家,您老給咱的這些製錢出了這吳越境內就是一堆廢銅爛鐵。所以咱們如今隻要銀子不要製錢,還望您老把製錢折成銀子施舍施舍吧。”


    劉氏輕歎一聲道:“眼下時節錢賤銀貴,一兩銀子足頂三貫製錢了。更何況官家為了強行推廣製錢,早已下令回收銀兩,通用製錢。我這小本買賣又哪來的那麽多銀兩呢?”


    為首乞丐皮笑肉不笑的說道:“這是官家的事和您老的事,我們這幫下賤的行乞之人隻管行乞收銀子,又哪來的心情和資格去理會這些個大道理呢?”


    一旁的朱珠見狀,心中不由火起。正待向前理論,卻被王茹一把拉住。隻見王茹盯著那些乞丐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不要小瞧這幫乞丐,師妹千萬不可造次!”朱珠順著王茹的目光看去,這才發現這些乞丐身上都背著大大小小破爛不堪的包袱,包袱裏鼓鼓囊囊的裝著不知道是些什麽,隔著包袱能夠隱約的看到裏麵的東西在不斷地蠕動著,顯然不是什麽好東西。


    卻見安繼業緩步來到為首乞丐麵前,掏出一錠殘銀畢恭畢敬的遞了過去,說道:“大哥可是丐幫中人?一點薄禮還望笑納。”


    那乞丐接過銀子在手中掂了掂分量,感到足有二兩有餘,臉上立時露出了笑容。可是打量了一番安繼業後,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冷冷的說道:“乞丐就是乞丐,又有什麽幫不幫的?”說罷,也不理會安繼業,扭頭對身後的一眾乞丐說道:“開碼頭,上‘罩門’,給貴人納福!”


    話音一落,隻見兩個小乞丐拿著一張剪成了葫蘆形的紅紙,隨手往門上刷了一些漿糊然後把紅紙正正的貼在了客棧大門上。隻見紅紙上歪七扭八的寫著一行小字“一應兄弟不準滋擾”,隨後又將一副同樣寫的歪七扭八文不達意的大紅春聯隨手貼在了大門兩側。


    弄完之後,為首乞丐吆喝了一聲道:“走了,去下一戶!”說罷,也不理會安繼業等人,帶著一眾乞丐揚長而去。


    待一眾乞丐走遠之後,安繼業不解的問道:“來到吳越境內,有一件事情一直讓我費解。這吳越一派繁華景象,怎麽一進入湖州後卻隨處可見乞丐,數量之多比之中原尤甚?還有他們這種索要銀錢貼什麽‘罩門’的做法又是為何呢?”


    劉氏搖了搖頭輕歎一聲道:“唉,這是他們這些乞丐新進興起的一種什麽‘丐捐’。江南的習俗中小年比咱們中原要晚一天,今天是臘月二十四正是小年夜祭灶的日子,所以他們就來索取丐捐來了。至於其中的情況實在是一言難盡,咱們回屋細說吧。”


    回到屋中坐定之後,劉氏接著說道:“恩人你們有所不知,聽說這江湖中有一個什麽叫花子幫,總舵就設在吳越境內的杭州。以前這些叫花子倒也安分守己,與民秋毫無犯。三個月前,不知怎的突然推出來一項什麽‘開碼頭’的規矩,逢年節期間,就由一名丐頭帶領成群結隊的進入城中向市麵上的商家們強打秋風、索討規費。凡是規規矩矩繳納了銀錢的店鋪,丐頭就在店鋪門前貼一張紅紙,美其名曰‘罩門’。有了這個罩門,保管日後沒有叫花子再敢登門勒索錢財,倒也和驅鬼的門神有著異曲同工之處了。”


    安繼業聞言,眉頭緊鎖的說道:“叫花子幫?那不就是丐幫了嗎?丐幫幫主謝長峰為人尚義任俠、豪爽無雙,這丐幫也一向以行俠仗義為己任,何時變得如此市儈了呢?如此這般做法和民間那些強收保護費的地痞無賴又有什麽區別了?!”


    劉氏頗為緊張的看了看周圍,低聲說道:“恩人慎言,若是讓這幫叫花子聽到,我們這裏可就沒有寧日了。”


    王茹安慰道:“姐姐莫怕,憑著我和安大哥與丐幫幫主謝長峰的交情,有我們在此,想來丐幫中人還是不敢造次的。”


    朱珠問道:“那若是不理會他們,不交這個保護費呢?”


    劉氏搖了搖頭道:“若是遇到不肯交納丐捐的人家,乞丐頭便會支使群丐終日登門強索硬要,潑糞放蛇定要鬧得你家宅不安雞犬不寧,想不妥協都不行的。”


    朱珠聞言,想到當時看到的那些乞丐背著的包袱,頓時明白裏麵裝的是什麽,不由得感到有些惡心。吐了吐舌頭道:“這麽下作醃臢的手段都能使得出來?那麽官家呢?吳越境內不是法令甚嚴嗎?官家總不會眼瞅著自己境內的乞丐們橫行不法,就這樣袖手旁觀吧?”


    劉氏輕歎一聲道:“官家?眼下世道紛亂,迫於生計淪為乞丐的人數越來越多,以至於現在這幫叫花子人數眾多、勢力極大,而且他們根本就不怕被抓到牢裏吃牢飯。所以為了避免激怒他們發生更大的禍亂,官家對他們也隻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更何況,據說這幫叫花子所得的丐捐會拿出來一部分用來孝敬官府,如此一來,官家更是對他們置之不理了。”


    安繼業皺眉說道:“這我就想不明白了,以謝長峰幫主的為人,怎麽會放任手下群丐做出此等禍亂百姓之事呢?”


    王茹也不解的說道:“謝伯伯雖然生性豪爽灑脫,卻懶於管理丐幫日常瑣碎之事,幫眾又是魚龍混雜,難免會偶爾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但是這丐幫總體來說一向安分守己,怎麽會突然變成這麽一群魚肉鄉民的土豪惡霸了呢?我也是著實想不通啊!”


    朱珠若有所思的說道:“有沒有可能是韓知古他們搗的鬼?”


    安繼業搖了搖頭道:“韓知古他們是半個月前來到吳越境內的,而據劉大姐所說這幫乞丐是三個月前變成這樣的,時間對不上。而且契丹人的陰謀是讓華夏亂世亂上加亂,這種挑動丐幫索要錢財的事情跟他們所做之事似乎也沒有多大關聯。更何況以謝長峰幫主的為人,也絕對不會做出勾結異族禍亂華夏的事情的!”


    王茹說道:“但是此事也不能不防啊,要知道眼下因為亂世丐幫幫眾已經達到了十餘萬的空前規模,若是契丹人真的想要禍亂華夏挑動這丐幫造反的話,這丐幫也著實是一個不得不防的極大隱患啊!”


    安繼業點了點頭道:“茹妹擔心的不無道理。要不這樣吧,反正丐幫總舵就在杭州,明日咱們就動身前往杭州,去趟杭州見一見謝幫主再說。”


    聽到安繼業明天就要走,劉氏急忙說道:“那怎麽行?難得見到恩人一麵,你們無論如何也得在我們這多盤桓些時日才行!再者說了,春節將至,所謂百節年為首,哪有大過年的還在外麵奔波的呢?至不濟也要在我們這過了年再說!”


    “這……”安繼業有心想要回絕劉氏的一番好意,但是看到王茹和朱珠臉上俱有倦意,想到二女跟著自己如此奔波月餘也著實有些累了。於是點了點頭道:“那……我們就在這裏和劉大姐一起過個新年吧。茹妹、朱珠你們意下如何啊?”


    朱珠撫掌笑道:“如此最好!長這麽大第一次在異鄉過年,我也著實想看看江南過年的情形呢。”


    王茹也笑道:“我是一個無所謂的人,一切全聽安大哥安排就是。”


    安繼業說道:“那就這麽定了,在劉大姐這裏過個年,然後咱們再去杭州。”


    劉氏笑道:“這就對嘍!你們就寬心的在我們這住著就是了。天色不早了,你們奔波了一天也累了,趕緊休息吧。養足了精神,打明兒起我帶著你們好好在湖州遊玩一圈。”


    待劉氏走後,王茹不解的問道:“安大哥怎麽又突然決定在這裏過年了呢?”


    安繼業表情凝重的說道:“第一,你倆跟著我在吳國奔波了月餘也確實該好好休息休息了。第二,適才我看那些乞丐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對勁,似乎懷有一些敵意,我擔心會有事情發生禍及劉大姐她們。她們在惡龍嶺遭遇過非人的折磨,如今好不容易重新開始過上了幸福的生活,我絕對不能讓她們因為我的事再出什麽意外了!”


    王茹點了點頭道:“其實我也發現了那些乞丐看到你以後眼神怪怪的,但是我又想不明白了,咱們和謝伯伯交情匪淺,跟丐幫也沒有絲毫的過節,什麽時候得罪了他們了呢?”


    朱珠說道:“讓你們這麽一說,感覺還挺瘮人的呢。他們……他們總不會也跑來潑糞放蛇吧?潑糞最多是惡心一下,我還能受得了。可是……我真的怕蛇啊!”


    王茹笑道:“蛇有什麽好怕的?你不是最喜歡吃蛇肉羹了嗎?有我和安大哥在這裏,他們若是真敢放蛇,我給你抓幾條回來做蛇肉羹吃。”


    朱珠撇了撇嘴道:“蛇這東西吃是一回事,可是活的就是另一回事了。那麽長的玩意兒,滑不溜秋軟趴趴的看的都瘮人!”


    安繼業說道:“不管那麽多了,咱們先住下再說吧。若是真的有事,也就是這幾天的事。若是過了春節還沒事的話,那就說明是我杯弓蛇影了。待春節一過,咱們就去杭州找謝幫主問明情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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