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李存勖登基稱帝的日子了。為了能夠親眼見證自己的結義大哥這一足以彪炳史冊的偉大時刻,安繼業和郭威分別從江南和戰場前線趕到了魏州。然而,這次的重逢卻沒有讓安繼業感到太多的久別重逢的喜悅。雖然郭威還是那個豪爽直率的三弟沒變,但是李存勖似乎已經不再是他當初所認識的那個大哥了。因為寵信伶人和克扣軍餉這兩件事,安繼業對李存勖有了一個新的認識,也不由得在心中生出了一份隱憂。


    在浴室中安繼業和郭威經過一番長談之後,兄弟二人終於下定了決心,不管李存勖現在變成了什麽樣,畢竟他還是他們的大哥,畢竟他還是當今世上唯一一個有可能終結這個亂世的一代雄主。隻要在李存勖的身上還能看到一點希望,安繼業和郭威都要義無反顧的去支持他、糾正他!


    也是經過了這一番長談之後,安繼業驚訝的發現自己這個平日裏看似率直不羈的三弟竟然也也有如此縝密的心思。看來這個年輕的小兄弟在軍中磨練了一年多的光景後,果然是大有進步,這讓安繼業不由得大感欣慰。


    看到安繼業一言不發的盯著自己,郭威倒是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咱倆現在脫的赤精條條的,二哥這麽盯著我看幹嘛啊?怪不好意思的。”


    安繼業笑道:“兩個大男人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了?”說罷轉過身去趴在桶壁上,接著說道:“給我搓搓背。”


    一邊給安繼業搓著背,郭威一邊若有所思的問道:“王茹姑娘和朱珠姑娘這次沒有跟二哥一起回來嗎?”


    安繼業搖了搖頭道:“中原的局勢現在亂成這樣,她倆現在就算是跟著我回來也沒有辦法改變什麽的。所以我把她倆留在江南了,等這邊大哥登基稱帝的事情一結束,我就回去找她們。”


    郭威歎了口氣道:“唉!你們三個人這事兒也真是有些糾結,明明關係那麽好,卻又偏偏屬於敵對的雙方。說起來,我看這兩個姑娘都對二哥你情有獨鍾,二哥你到底是個什麽打算啊?總這麽耗下去也不是個事兒,依我看二哥索性把她們倆全都娶過門算了!”


    安繼業笑道:“胡鬧!感情這種事情豈能與他人分享?一顆心是不可能劈成兩半的!那日在邢州我就跟你說過,此事若是換到你身上,就算是你願意,弟妹她願意嗎?”


    郭威說道:“道理我都懂,但是二哥你也不能就這麽一直耗著啊?人的青春是短暫的,尤其是女人哪有那麽多大好的光陰去等你呢?”


    安繼業點了點頭道:“其實在定州城我就已經拿定主意了,朱珠雖然跟我認識較早,而且對我也是癡心一片,但是在我心中卻始終把她當成自己的親妹妹一樣看待。倒是茹妹,經過長時間的相處之後,我發現我對她著實有一種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那種心情。盡管我倆還沒有挑明這層關係,可是早已是心照不宣了。現在朱珠也看出來我倆的關係了,雖然心有不甘,卻也無可奈何隻能默認了。”


    聽完安繼業的話後,郭威輕輕地在安繼業的後背拍了一把,笑著說道:“枉我在這裏替你瞎操心,沒想到二哥你早已經拿定了主意了啊!其實我也覺得王茹姑娘好,既是武林中人,又是女中豪傑,跟二哥你最是般配不過了!依我看,既然你倆郎有情妾有意,索性挑個良辰吉日把你倆這終身大事定下來得了!”


    安繼業搖了搖頭道:“這事兒我也想過,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啊!眼下晉梁兩國之間的決戰已經到了關鍵時刻,大哥和茹妹的父親王彥章老前輩在戰場上勢必會有一戰。到那時我和茹妹夾在中間又該怎麽取舍、怎麽麵對呢?成親這件事眼下隻能等這場戰爭結束了以後再說了!說起來,現在倒是有一件事情著實讓我心煩不已。二弟你幫我分析分析,你說大哥他會不會讓我在戰場上麵對王彥章老前輩呢?”


    “肯定會!”郭威毫不猶豫的說道,“王彥章老英雄不僅是堂堂一代武林盟主武功蓋世,更是梁國的棟梁之臣,戰場上驍勇無敵的猛將!現在因為梁國朝廷的猜忌,王彥章老英雄暫時賦閑在家,但是等到戰局發展到了不可收拾的局麵後,梁國的皇帝一定會重新啟用王彥章老英雄!到那個時候,試問大哥這裏除了你之外,還有誰是他的敵手?大哥又怎麽會舍棄你這樣殺手鐧而不用呢?”


    安繼業長歎一聲道:“唉!我之所以遠遁江南,為的就是想要逃避這件事。誰曾想大哥偏在此時登基稱帝,我若是不回來於兄弟之間的情義又說不過去。之前和李嗣源大哥也曾跟我說過這件事,當時我倒是信心滿滿的說當以大義為重,一口拒絕便是。但是,如果大哥真的提起這件事的話,兄弟的情義擺在眼前我真的能夠一口回絕嗎?”


    郭威正色說道:“這有什麽不能?”


    “嗯?”聽到郭威說的如此肯定,安繼業用滿是詢問的目光看著郭威,期待著他的進一步回答。


    郭威接著說道:“現在我們所麵對的是一場決定兩國生死的戰爭,而不是武林之中的比武決勝負。王彥章老英雄現在已經是一個年過花甲高齡的老人,僅憑他一人之力又怎麽可能扭轉的了梁國的敗局?更何況梁國朝廷從上到下人人都對王老英雄抱有猜忌之心,在這樣處處掣肘的局麵下,就算是王老英雄這樣的蓋世無雙的猛將又能在戰場上有什麽作為?誠然,有了你,大哥可以很輕鬆贏得這場戰爭。但是沒有你,大哥就贏不了了嗎?答案是否定的!大哥一樣會贏,隻不過贏得有些費事罷了。所以二哥你根本用不著為此事煩心,如果大哥真的提出了這個要求的話,你盡管一口回絕便是!畢竟不管你幫不幫大哥,都無法改變梁國滅亡的結局。但是如果你幫了大哥的話,那麽你將來又該如何麵對王茹姑娘和朱珠姑娘?她們不僅是你的戀人,更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大義為重,二哥你這句話說得很對!在這種時刻,即便大哥可能是在不知道你和王老英雄之間的關係的前提下會提出要你對陣王老英雄的要求,但是選擇權卻在二哥你自己的手中,你完全可以拒絕。因為對於你來說不能與自己的救命恩人對敵才是當前的大義所在!更何況,二哥你和王老英雄之間的這層關係完全可以和大哥說明的,又何必非要遮遮掩掩的呢?畢竟你又不是通敵叛國,大哥又怎麽會不理解你的為難之處呢?”


    經過郭威這一番透徹的分析之後,安繼業終於不再迷茫。笑著說道:“好我的三弟,經過軍中這一年的曆練你果真是成長不少啊!你這一番透徹的分析真是有如撥雲見霧一般,頓時讓我看清了未來!你說的沒錯,我之所以感到為難正是因為我怕大哥知道了我和王彥章老前輩之間的關係。但是正如你所說的那樣,我又不是通敵叛國,這種事情就算是讓大哥知道了又能如何?一味地隱瞞下去,不僅讓我陷入了被動之中,更是讓大哥對我產生了猜疑之心,何苦為之呢?等大哥回來了,我立刻就把這件事跟大哥說明了!”


    郭威笑道:“這就對嘍!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其實也不是我成長了,而是二哥你深陷於此山之中,不能像我這個局外人那樣看的如此透徹罷了。說起來……”說到這,郭威頓了一頓,表情凝重的說道:“二哥,你不覺得……這洗澡水已經涼了嗎?咱倆泡了這麽久,人都泡的抽抽了!”


    安繼業先是看到郭威表情如此凝重,隻道郭威有什麽大事要說。待到聽完之後,不由得哈哈笑道:“臭小子!你這個彎轉的真是讓人猝不及防啊!”


    二人穿戴整齊後,安繼業正要安排午飯,卻聽郭威說道:“早上我見過大哥後,大哥說咱們兄弟三人難得一聚,等他他忙完了,中午會回來和咱們一起吃飯的。左右離午時也就不到半個時辰了,我看咱倆還是等大哥回來了再說吧。”


    安繼業不無關心的說道:“你奔波了一路,不餓嗎?”


    郭威笑道:“我在軍中本就沒個正常的飯點,早就習慣了。再說了,二哥你這裏不是有現成的點心嗎?我湊合吃點墊吧墊吧就行了。”


    就這樣,郭威狼吞虎咽的吃著點心,安繼業則在一旁不斷地詢問著郭威在軍中的生活。兄弟二人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著,一邊等著李存勖回來。


    將近午時時分,忽聽得院中傳來一片人聲。緊接著,門前人影一閃,李存勖已經滿麵春風的邁步走了進來。看到安繼業和郭威二人後,李存勖哈哈笑道:“哈哈哈,你們兄弟倆聊什麽呢聊得這麽開心?不好意思,愚兄被明天這登基大典弄得頭暈腦脹的,著實讓二位賢弟久等了啊!”


    安繼業和郭威見狀急忙起身,異口同聲道:“大哥是忙大事的人,更何況這登基大典如此莊重之事,又怎能有半點差池呢?我們倆多等一些不妨事,倒是大哥你要保重身體千萬別累壞了啊!”


    感受著這兩位結義兄弟言語之中誠懇的關切之意,李存勖一手拉住安繼業,一手拉著郭威,不無感激的說道:“要不說還得是兄弟啊!這幾日來,類似的關心的話我也聽過不少,但是在我聽來他們一個個都是為了拍我的馬屁才這麽說的。更有甚者還說出了保重龍體這種話。笑話!我李存勖明天才登基稱帝,現在算哪門子的龍體呢?可是同樣的話,從你們兄弟二人的口中說出來聽的就讓人覺得格外的暖心啊!”


    兄弟三人坐定後,李存勖問道:“等了這麽長時間都餓了吧?還好我提前通知廚子讓他們準備了。”說罷一拍手,對門外說道:“都端上來吧!”


    李存勖話音未落,四名宮人提著精美的食盒魚貫而入,頃刻間便擺滿了一桌。菜肴並算不上多麽奢華,卻也有魚有肉,菜色齊全精致頗為豐盛。


    屏退了一眾宮人後,李存勖端著酒杯笑道:“因為明天還有大事,所以我這個當大哥隻能小酢幾杯了,二位賢弟盡管敞開了吃喝!來來來,為我們兄弟三人的久別重逢,咱們共同滿飲此杯!”


    兄弟三人飲盡杯中酒後,李存勖大致的詢問了一下郭威有關前線的戰事。兄弟三人就這樣一邊享用著這頓豐盛的午飯,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酒至半酣後,想到之前郭威提起過的軍餉的問題,安繼業借著酒勁忍不住說道:“大哥,有句話小弟如鯁在喉,不知該不該問。”


    李存勖眼瞅著明天就要登基稱帝了,此刻的心情著實好的不得了。看到安繼業有話要說,想也沒想就隨口說道:“二弟有話盡管直說便是。”


    安繼業猶豫了一下後,緩緩地說道:“我聽說大哥你克扣了軍餉?可有此事?”


    原本心情不錯的李存勖聽到這句話後,臉頓時沉了下來。瞟了一眼一旁的郭威,頓時明白了一定是郭威說給安繼業的。滿帶著一臉不快之色沉聲說道:“確有此事。怎麽?二弟管完了伶人的事後,莫非還想插手本王的國事不成?!”


    雖然安繼業也聽出來李存勖語氣中的不快,但是所謂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已經開了口,那麽無論如何也要繼續說下去了。想到這,安繼業搖了搖頭道:“大哥,你我既然是結義兄弟,那麽是大哥你的國事,也就是小弟我的家事。不管大哥你喜不喜歡聽,小弟我都要繼續說下去!”


    李存勖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往椅背上一靠,翹起二郎腿,盯著安繼業說道:“哦?那麽本王倒要聽聽我這結義兄弟又有什麽高見了!”


    安繼業直視著李存勖滿是揶揄的目光,不管不顧的說道:“高見談不上,不過是小弟的一點肺腑之言罷了。前方戰士為了能夠實現大哥一統天下的宏圖偉業,拋頭顱灑熱血,在戰場上舍生忘死。大哥你怎麽能拖欠他們的軍餉呢?如此一來,勢必會導致軍心不穩,失了軍心試問大哥還是誰願意為您賣命呢?而且,大哥你知道嗎?因為軍餉不足的問題,大哥的軍中已經出現了燒殺擄掠、殘殺無辜百姓之事。”


    李存勖冷笑一聲道:“我以為你能說出什麽大道理呢。軍餉我確實偶有拖欠,但是這麽大的一個國家,此刻又在大戰之際,哪哪兒都是要錢的地方,我若不是因為錢緊又怎麽會故意拖欠軍餉?至於你說的軍中燒殺擄掠、殘害無辜百姓之事,我也略有耳聞。但是二弟你不要忘了,這是戰爭!既然我有困難發不出軍餉,總不能讓手下的士兵憑著滿腔的熱忱去為我一戰吧?大戰之後縱軍劫掠甚至是屠城自古有之,你以為我們願意這麽做嗎?不這麽做我又怎麽能調動起軍隊的士氣?又怎麽能指望他們幫我打勝仗?再者說了,哪有戰爭不死人的?戰場之上刀槍無眼,免不了會傷及無辜,我手下的軍隊死了成千上萬我說過什麽?現在不過是死了個把無辜百姓又算得了什麽?”


    安繼業聞言頓時感到怒從心起,大聲說道:“戰爭?戰爭是國與國之間、軍隊與軍隊之間的事,如此不管不顧的把無辜的百姓卷入戰爭,這已經算不上是戰爭,這是屠殺!”


    李存勖仰天打了一個哈哈,冷笑道:“屠殺?荒謬!想要終結這個亂世,隻能通過戰爭這個唯一的暴力手段!能夠成為終結亂世的犧牲品,那是他們的榮幸!這怎麽能叫屠殺?昔日,咱們曾在聚緣樓裏立下了化身為亂世長風終結亂世的理想,雖然我也不想通過這種血腥暴力的手段來實現我們的理想,但是想要實現我們這個偉大的理想不通過戰爭這種唯一的手段我還能靠什麽?難道你想讓我用咱們的理想去感化我們的敵人,讓他們放下刀槍立地成佛不成?”


    安繼業不依不饒的反駁道:“我沒有說你發動戰爭來結束這個亂世有錯,我說的是大哥你拒發軍餉,縱容手下軍隊大肆屠殺百姓有錯!大哥你因為拒發軍餉而導致軍心不穩,又因為軍心不穩導致他們禍亂百姓。如此一來,你不僅失掉了軍心,更是失掉了民心!得民心者的天下,失去了民心那麽大哥你就算是能夠一統天下結束這個亂世,也不過是一個徒有其表的空殼而已!又何來的重現大唐盛世可言?後世史書又將如何的評價你呢?!”


    李存勖冷笑道:“你這是在跟我說民心向背的問題了?在這個四分五裂的亂世,手裏有刀就意味著你擁有話語權!成者王侯敗者賊,隻要我能一統天下,隻要軍隊的大權還在我的手中,我就能以勝利者的姿態傲立於權力的頂峰!曆史就會銘記我的功德!大權握在我的手中,我又何愁不能眾望所歸,贏得民心呢?!”


    聽完李存勖這番強詞奪理的爭辯後,“軍閥”這兩個字在安繼業的心中一閃而過。至此,安繼業總算是看清楚了李存勖的真麵目。什麽化身為亂世長風蕩滌這個亂世,什麽重現大唐盛世的輝煌,什麽還天下百姓一個安居樂業的生存空間,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他為了實現自己的野心而找的冠冕堂皇的借口罷了!如此一來,眼前的這個結義大哥和那些為了一己私利不惜把這片大好江山弄的四分五裂、狼煙四起的軍閥諸侯根本就沒有絲毫的分別!


    想到這裏,安繼業那顆立誌要化為亂世長風的雄心突然變成了一團沒有絲毫餘溫的死灰。


    安繼業用充滿了失望的眼神盯著李存勖看了良久之後,緩緩地搖了搖頭,一字一句的說道:“今天,我總算是看清楚了大哥你的本來麵目。我很失望,我太失望了!道不同不相為謀,既然我們的理想信念有如此大的差距,那麽從今往後我們……還是各走各的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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