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勖一舉攻陷了曹州之後,便一刻不停的長驅直入,徑逼梁國的心腹所在——東都開封。經過一天的急行軍後,由李嗣源所率的五千唐軍精騎終於殺到了開封城下!


    看著近在眼前的開封城,李嗣源的臉上不由得露出了一副躊躇滿誌勝利在望的笑容。可是當他看到開封城頭到處飄動著的梁國大旗,還有城頭上人影幢幢一派嚴陣以待的景象後,李嗣源臉上的笑容頓時凝固了。


    這怎麽可能?開封城此刻應該已經無兵可用才是,怎麽城牆上竟然會有如此嚴密的防守?粗略的估算一下,開封城頭此刻的守軍至少也在兩萬以上!如此倉促之間,朱友貞從哪兒一下子變出來這麽一支守城大軍的呢?對方有這樣一支守城軍隊的話,莫說是自己憑著這五千騎兵想要攻破這堅固無比的開封城是癡人說夢,就算是李存勖的後續部隊趕到,也絕對不可能在短短幾天時間裏就可以攻下開封城的啊!


    就在李嗣源猶疑不決的時候,隻聽城頭上突然傳來一陣密集的梆子響聲,緊接著一片烏壓壓的箭雨從城頭上傾瀉而下!


    盡管這陣箭雨猝然而至,打了李嗣源一個措手不及,但是看到這陣箭雨之後,李嗣源頓時明白了一切。忍不住仰天大笑,對左右笑道:“哈哈哈!我還道朱友貞倉促之間從哪兒變出來這麽一支數萬人的守城軍隊,想不到竟然是臨時征發的城中百姓?!如此一來,攻陷開封城可真是易如反掌啊!”


    身邊一員將校不解的問道:“李將軍怎麽能夠確定此刻開封城上負責守城的就是城中百姓呢?”


    李嗣源笑道:“你們看看這一陣毫無章法的弓箭!不僅漫無目的亂射一通,更有甚者還是箭簇朝下!別說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了,就算是新招募的軍隊也不可能做的如此差勁,這分明是朱友貞在倉促之下臨時征召的城中百姓在戌守城防!麵對這樣一支草頭軍,別說是區區數萬人,就算是他朱友貞有十萬之眾,又怎能抵擋得了我們這五千精銳之師的鐵蹄一舉踏平開封呢?!”


    聽完李嗣源的解釋後,左右之人頓時恍然大悟,同時爆出了一陣哄然大笑。


    笑過之後,李嗣源收起笑容,大聲說道:“攻陷眼前的這座開封城,咱們兩國之間這場長達四十年的曠世之戰也就可以正式終結了!將士們也就可以正式解甲歸田,衣錦還鄉,終於可以和家中苦苦期盼我們平安歸來的妻兒老小一家團聚了!你們有沒有這個信心和我李嗣源一起攻下開封,共建不世功勳?”


    “有!”五千唐軍信心滿滿的回答響徹開封的上空,在天際之中回蕩不息彌久不衰!


    得到了肯定的答複後,看了看手下這五千摩拳擦掌殺氣騰騰的精兵強將,李嗣源滿意的點了點頭,厲聲喝道:“全軍聽令!集中所有兵力猛攻開封城正門——大梁門!務必要在陛下親臨戰場之前,給我一舉攻下開封!”


    隨著李嗣源的一聲令下,五千唐軍鐵騎冒著城頭不斷射下的卻沒有絲毫危險的箭雨,揚起了一片驚天動地的喊殺聲向著大梁門猛攻而去!


    ……


    此刻,朱友貞正在城頭上親自指揮著一眾守城百姓阻擋唐軍凶猛的攻勢。盡管李嗣源隻帶了五千人,但是當朱友貞看到這五千唐軍殺氣騰騰的陣勢後,再回頭看了看城頭之上這支臨時用城中百姓拚湊起來的守城軍隊,頓時感到一陣心灰意冷!他終於切身體會到了什麽是理想很完美,但是現實卻很殘酷的道理。自己手中這支臨時拚湊起來的軍隊雖然看起來有模有樣,雖然看起來聲勢奪人,但是又怎麽可能是城下這五千身經百戰的唐軍的對手呢?又怎麽可能指望他們這些隻會耕田種地,經商買賣的普通百姓在唐軍的猛攻下守住開封城呢?


    想到這裏,“大勢已去”這四個字頓時閃現在了朱友貞的腦海之中。


    便在此時,忽見開封府尹王瓚氣喘籲籲的跑了過來,氣急敗壞的說道:“陛下!趙岩這個無恥小人竟然……竟然帶著一家老小投奔敵軍了!”


    “嗯?!”聽到這個消息,朱友貞不由得微微一愣,隨即厲聲問道:“這怎麽可能?此刻唐軍攻勢正猛,同時為了防範這起子小人趁亂而逃,朕早已經下令開封城四處城門全都牢牢關閉!這個混蛋是怎麽逃出去投敵的?!”


    王瓚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珠,也顧不得什麽君臣之禮,一指城牆說道:“怎麽逃的?陛下你看一眼城牆就知道了!”


    朱友貞聞言,趴在城垛上向外一看,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何止是趙岩一家老小?至少有十餘個平日裏自詡忠心耿耿的大臣,此刻正帶著全家老少縋城而出,冒著鋒矢箭雨在戰場上投向了唐軍的懷抱!這種向死而生一往無前的決絕態度,如果不是因為他們此刻正在投奔敵軍的話,還真的險些讓朱友貞墮下淚來。


    看到這一幕後,朱友貞頓時絕望了,他明白自己現在已經徹底的陷入了眾叛親離的絕境了。


    看到朱友貞在那裏一言不發的怔怔發呆,一旁的王瓚不無焦慮的說道:“陛下,現在形勢危急,指望著這些百姓守城一眼看去已經是斷不可行了!更何況趙岩這些個奸佞鼠輩偏偏又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叛國投敵,已經極大的動搖了我方的軍心和士氣!聽臣一句勸,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趁著此刻咱們還能挺他個一時三刻,且由微臣擔負起守城的重任,吸引賊軍的注意,陛下還是馬上退往洛陽以圖東山再起吧!”


    看著眼前這個急的滿頭冒汗的開封府尹,再看看那些掛在城牆上望風而逃的朝中重臣。朱友貞直到此時才深刻體會到了什麽叫患難見真情,才弄明白了“忠誠”這兩個字不是掛在嘴上的,而是在危難之時仍舊不離不棄的才是真正的忠臣的道理!


    麵對著王瓚這個真正的忠臣的一番肺腑之言,麵對著眼前如此危急的形勢,朱友貞卻一臉平靜的說道:“朕是不會走的!如果朕真的要走,早在鄆州失守的時候就已經走了。朕之前就說過了,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當此國家麵臨生死存亡之際,朕如果就這麽一走了之的話,他日還有什麽臉麵去麵對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更何況朕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逃走的話,就會民心盡失,就算是朕能夠逃到洛陽,還有誰會繼續忠心於朕這個亡國之君呢?”


    看到朱友貞執意不走,王瓚心急火燎的說道:“可是陛下,現在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了,還管那麽多幹嘛?人隻要活著……”


    朱友貞一擺手打斷了王瓚的話,態度絕技的搖了搖頭道:“朕意已決,愛卿無需多言。朕最後委你一項重任!待朕死後,你便打開城門放唐軍入城……開城投降!切不可繼續負隅頑抗,以免平曾唐軍的怒火與仇恨,入城之後對開封百姓不利!”說到這,朱友貞抬頭看了一眼前方不遠處的建國樓,幽幽的說道:“傳旨,命皇甫麟速到建國樓來見朕!”


    ……


    待皇甫麟盡心火燎的趕到建國樓後,卻發現偌大的大廳內竟然隻有朱友貞一人。皇甫麟屈膝跪倒,不無內疚的說道:“罪臣無能,出此下策,導致今日之局麵,往陛下嚴懲!”


    朱友貞十分平靜的說道:“愛卿已經盡力了,何罪之有?如果不是因為那幫無恥奸臣臨陣逃脫動搖軍心的話,誰又敢說我們現在就一定守不住這座開封城呢?你先起來吧!”


    待皇甫麟站起身後,朱友貞接著說道:“當此危難之際,朝中這個些大臣走的走逃的逃,還有幾個像你和王瓚這樣對朕忠心耿耿之人呢?朕之所以把你叫來,不是為了治你的罪,而是為了給你一個功成名就的機會!”


    皇甫麟不明白都到了這種時候了,能不能活下去都已經是個問題了,朱友貞怎麽還有這份閑情雅致在這裏說什麽功成名就呢?


    看到皇甫麟一臉不解之色在看著自己,朱友貞淡然一笑道:“真的是千古艱難唯一死啊!雖然朕也想過自裁,但是卻始終鼓不起這個勇氣,索性把不如這一件不世之功贈與你這個對朕忠心不二的忠臣吧!建國樓這個名字叫的好啊,建國建國,想不到朕竟然會在這建國樓裏身死國滅!”


    聽到朱友貞這有如遺言的話語後,皇甫麟的心中陡然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隻聽朱友貞突然語氣一轉,沉聲說道:“皇甫麟聽旨!梁唐兩國連年征戰幾近四十載,朱李兩家早已成為了世仇。為了避免城破之時,朕落入賊軍之手飽受欺辱,朕命你現在就在這建國樓內……殺了朕!隨後帶著朕的人頭去李存勖那裏領賞去吧!”


    皇甫麟聞言,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叩首顫聲說道:“望陛下恕罪,臣萬死也不能領旨!主憂臣辱,主辱臣死!臣追隨太祖皇帝至今,累受國恩,當此國家危難之際,理當考慮如何忠君報國才是,又怎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朱友貞厲聲說道:“你不肯殺了朕,難道是想要把朕出賣給李存勖,然後任由朕這個亡國之君被李存勖肆意侮辱欺淩不成?!”


    皇甫麟連連叩首道:“臣絕無此意!但是此時此刻,縱有千言萬語也難以訴說臣的一片赤膽忠心,臣唯有用一死以明心跡了!”說罷,抽出掛在腰上的寶劍毫不猶豫的向自己的頸部抹去!


    朱友貞見狀,一把扯住了皇甫麟的手臂。君臣二人相互對視了一眼後,頓時情難自製,相擁一處抱頭慟哭!


    良久之後,朱友貞抹去了臉上的淚水,長歎一聲道:“愛卿一片忠君報國之心,朕已經知道了。能夠死在你這樣一個忠臣的手中,朕不後悔!不要猶豫了,這是朕的選擇,也是你的宿命!”說到這,朱友貞苦笑一聲道:“朕在年初之時為了討一個祥瑞之兆,突然決定改名為一個‘瑱’字。改名之後我也曾聽到過一些流言,說朕改的這個名字不僅不吉,而且還顯出了大凶之兆!說朕的這個‘瑱’字拆分開來可分為‘一十一,十月一八’。意味著朕將在登基的第十一年的十月九日……死亡!今年可不是恰逢朕登基的第十一個年頭嗎?今天可不是正好就是十月初九嗎?想不到還真是一語成讖啊!天意,真的是天意啊!既然天要亡我,我又何苦繼續在這個亂世之中掙紮呢?來吧,了結朕這悲哀的一生吧!”


    說罷,朱友貞緊握著皇甫麟手中的劍柄,橫劍往自己的頸項斬去!


    ……


    龍德三年十月初九,兩國第三任皇帝朱友貞死了,終年三十六歲。


    強忍著巨大的悲痛含淚砍掉了朱友貞的首級後,忠心耿耿的皇甫麟並沒有按照朱友貞生前的要求那樣帶著朱友貞的人頭去找李存勖邀功領賞,而是毫不猶豫的用那把猶自滴淌著朱友貞滾燙鮮血的寶劍自刎而死!


    得知朱友貞的死訊後,開封府尹王瓚慟哭不已。把朱友貞的屍體安放好後,按照朱友貞的遺願,王瓚在城頭上豎起了白旗開城投降。


    這麵白旗真的是頗有深意,也不知道是在證明梁國已經正式投降了呢?還是在為朱友貞的死和梁國的滅亡舉哀呢?總之不管怎樣,當這麵白旗升起的時候,就已經意味著這個由梁太祖朱溫篡唐而建的梁帝國曆經兩代三帝,僅僅在中原大地上存在了十七年後,便隨著朱友貞的死正式迎來了終結!


    ……


    李嗣源接受了王瓚的投降後,嚴令唐軍不得侵擾城中百姓!隨後便親自帶領五千唐軍鐵騎守在大梁門前等待著李存勖的到來。


    大約六個時辰後,李存勖率領著一萬唐軍終於浩浩蕩蕩的來到了開封城下,躊躇滿誌的李存勖經由大梁門進入了這座昔日的梁國都城開封城。


    聽聞朱友貞已經自盡身亡後,李存勖頓時愣在了當地。片刻之後,李存勖悵然而歎道:“古人雲,不管與敵人有何恩怨,都與其子嗣無關。唐梁之間這場長達近四十載的仇怨,皆起於逆賊朱溫一人,實與朱友貞無關啊!朕和朱友貞對陣十年有餘,卻未能在他活著的時候見其一麵,實在是可惜可歎啊!傳朕旨意——厚葬朱友貞!”


    李存勖話音剛落,隻見李嗣源帶著幾個狼狽不堪身著梁國官服的人來到了近前。李嗣源跪地奏曰:“此乃趙岩、張漢倫、李振等逆梁重臣。臣在攻城之時,他們縋城而出,冒著矢石箭雨前來投奔我朝。請陛下處置發落!”


    看著眼前這些個灰頭土臉、垂頭喪氣的梁國降臣,李存勖笑道:“哦?真是久聞其名,今日終能一見啊!平心而論,沒有你們,朕還真的沒有這個把握能夠一舉滅亡朱梁啊!倘若單憑此一點而論,你們實在是有功於朕的社稷啊!”


    聽到李存勖的言語之中似乎頗有嘉許之意,趙岩急忙厚顏無恥的叩首說道:“萬歲威震四海,天下歸心!罪臣等早已有心相投,卻無奈始終沒有這個福分為陛下一效犬馬之勞。今日有幸得投明主,實乃罪臣等前世修來的福分,縱有些許微功,罪臣也不敢妄自貪功啊!”


    李存勖一臉詫異的說道:“誒~!罪臣?你們乃是朱梁的大臣,並非我大唐的臣民,這‘罪臣’兩個字……又是何意啊?!”說道最後,李存勖的語氣中明顯帶出了不善之意。


    麵對著突然變了顏色的李存勖,趙岩等人隱約的感覺到這個馬屁恐怕是排在馬腿上了。隻能怔怔的站在當地,一時之間竟然無言以對。


    隻聽李存勖厲聲說道:“朱梁的滅亡,正是毀於爾等這幫奸佞之臣的手中!無恥鼠輩,非但不思如何為國盡忠,為主分憂,反而沒有絲毫的廉恥之心,竟然還敢厚顏無恥的跑到朕的麵前來邀功?朕不是朱友貞,大唐也絕對不是縱容爾等這幫奸賊繼續為非作歹的地方!朕今天就要天下人都明白一個道理——像王彥章這樣的忠臣就算是死了都可以名垂千古,像爾等這些奸臣不僅要遺臭萬年,更是要遭受千刀萬剮的報應!唯有如此,才能以謝天下!


    “來人!把趙岩、張漢倫、李振等逆梁的奸臣賊子盡數拿下,無需審問一律淩遲處死!其家人、餘黨盡數貶為賤民世代不得翻身!家產盡數充公!”


    處置完趙岩這幫梁國的奸臣後,因為沒能親手殺了朱友貞而感到懊惱不已的李存勖此刻隻覺得胸中怒火一個勁兒的往上竄,厲聲說道:“逆賊朱溫大逆不道,篡唐禍國,罪無可恕!其子朱友貞繼承其位後繼續為禍一方,致使大唐九廟殘破,禍亂之深彌久不衰!朱溫、朱友貞父子二人的倒施逆行,導致九州崩壞,華夏分裂,忠良義士飽受其摧殘迫害,黎民百姓掙紮於水火之中,惹得天怒人怨,人神共憤!縱觀逆梁竊據中原這十七年來,放棄有德之士,寵信奸佞之臣,一味窮兵黷武,百姓苦不堪言,朱溫和朱友貞實乃禍國殃民的罪大惡極之徒!


    “傳朕旨意,即刻拆毀逆梁宗廟,追廢逆賊朱溫、朱友貞為庶人!”


    ……


    不久之後,手握重兵的梁國大將段凝、董璋、霍彥威聽聞東都開封已被攻陷,朱友貞已經自殺殉國的消息後,徹底的失去了鬥誌。立刻解甲,率眾歸降,而其餘尚在梁國控製下的州縣聞訊之後也紛紛改旗易幟,盡數歸降唐國。經過李克用和李存勖父子二人近四十年的征戰,李存勖終於如願以償的消滅了梁國,一統中原!


    安頓好開封的相關事宜後,李存勖決定即刻返回太原府,祭天祭祖,昭告天下。


    臨行之際,忽見李嗣源帶著一名少女來到近前,跪地說道:“陛下,臣在朱友貞的宮中找到了此人,此女乃是朱友貞的家人,敬請陛下發落!”


    “家人?朕不是說過了嗎,凡是朱友貞的家人盡數下獄,該殺的就殺!怎麽還帶來讓朕來發落了?”李存勖一邊漫不經心的說著,一邊抬眼看了看李嗣源帶來的這個少女,隨口問了一句:“你叫什麽名字?”


    少女冷冰冰的答道:“大梁國真寧公主——朱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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