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這是一個春和景明的時節。峨眉山上百花爭奇鬥豔,叢林鬱鬱蔥蔥,各種飛禽走獸穿梭於林間斑駁的陽光下,沐浴在和煦的春風裏,到處都散發著勃勃的生機。


    在峨眉山深處那間簡陋的茅草屋前的小院裏,隱居在此的安繼業和朱珠夫妻二人此刻正在忙著打理院中的那一小片菜地。轉眼間,他們二人隱居在此已經四個多月了。現在他們已經基本上適應了這種隱居於世外的生活,不再關心外界一切的他們突然發現這種寧靜的生活竟然會如此的愜意。整日裏男耕女織,所關心的隻有身邊的彼此和眼前的生活,沒有了塵世的喧囂,遠離了世俗的煩擾,他們夫妻二人在不知不覺間竟然開始漸漸地喜歡上了這份隻屬於他們的寧靜。


    此刻,安繼業和朱珠一邊打理著那一小片菜地,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著。就在他們完全的沉浸於這份隻屬於他們自己的寧靜的時候,一串清脆的馬蹄聲突然從林間的小路上傳來,打破了這份原有的寧靜。


    聽到馬蹄聲後,安繼業和朱珠同時停下了手中的活計站起了身子。抬眼一望,果然是唐門門主唐嫣來了。在他們夫妻二人隱居在峨眉山的這幾個月裏,唐嫣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帶著一些生活用品來這裏看看他們,早已成了他們這處世外桃源中唯一的常客。因此對於唐嫣的到來,安繼業和朱珠夫妻二人並沒有感到多麽的意外。可是當安繼業看到唐嫣身旁跟著的那個人後,頓時愣在了當地。


    雖然唐嫣每次來都會有幾名唐門弟子隨行,但是這一次唐嫣卻隻帶了一個人,一個一身行伍裝扮的虯髯漢子,正是安繼業和朱珠再也熟悉不過的——郭威!


    安繼業像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使勁的揉了揉雙眼,確信了就是郭威之後,忍不住脫口叫道:“三弟?!”


    “二哥!”郭威此時早已翻身下馬,一邊大聲回應著,一邊快步來到安繼業的麵前,張開雙手緊緊地抱住了安繼業。自從安繼業他們來到蜀地之後,他們兄弟二人已經整整兩年多沒有見過麵了。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下的再次重逢,那份兄弟之間久別重逢的感覺油然而生。安繼業隻覺得心中一陣陣的激動不已,也張開了雙手緊緊地抱住了郭威。沒有過多的話語,兄弟二人隻是緊緊地相擁在一起,就已經足以表達他們心中對彼此的思念和再次重逢的激動心情了。


    良久之後,安繼業鬆開了雙手,緊緊地把住郭威那寬厚的肩膀仔細的打量了一番後,笑道:“幾年不見,越發的生龍活虎了!”


    郭威歎了口氣道:“這兩年一直瑣事纏身,想來看看二哥和二嫂卻一直抽不出時間來。你們……還……還……”其實早在幾個月前,郭威在洛陽已經見到了回去向李存勖複命的王茹,也知道了王茹離開了他們的事情。這回在來時的路上,唐嫣又把這兩年發生的一切都原原本本的告訴了郭威。對於王茹的離去和安繼業的遭遇郭威感到唏噓不已,此刻他有心想問安繼業過的還好嗎,但是看著眼前這個幾乎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再也沒有了往日那種萬千豪情的二哥,郭威嘴裏的那個“好”字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安繼業和郭威兄弟同心,又怎麽會不知道郭威此刻的心情?輕輕地搖了搖頭道:“我們還好,隱居在這裏沒有了塵世的喧囂和煩擾,每天倒也過的愜意。唐門主還時不時地來看看我們,經常給我們兩口子帶些生活用品,我們的日子也算得上是衣食無憂了。”說到這,安繼業微微一頓,盯著郭威問道:“你怎麽突然跑來了?莫非大哥他……”


    正所謂進門莫問枯榮事,但觀容顏便可知。盡管郭威還沒有說明此行的目的,但是從他焦慮的神情中,安繼業已經隱然猜到一定是他們的大哥李存勖又出事了!


    郭威伸手抹了一把滿頭滿臉的油汗,歎了口氣道:“唉,還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二哥你的雙眼啊!沒錯,大哥確實出事了!”


    得到了肯定的答複後,安繼業說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進屋說吧。”


    待郭威和唐嫣進屋坐定之後,安繼業問道:“大哥如今不僅一統中原,而且還消滅了蜀國。現在盡轄中原和川陝之地,一統華夏指日可待,風頭之盛可謂一時無兩。在這個當口上,他還會出什麽事呢?”


    郭威伸手接過了朱珠遞過來的茶杯,如飲瓊漿一般一仰脖一飲而盡,隨後說道:“正所謂禍起於肘腋之下,任咱們想破了腦袋也絕對不會料到在這個時候竟然會發生這種事——李嗣源造反了!”


    “啊?!”聽到李嗣源造反的消息後,安繼業頓時愣在了當地。其實安繼業也猜到了在這個時候李存勖如果真的出了什麽事的話,那麽不是麾下藩鎮發生了叛亂就是契丹人又入侵中原了。然而他卻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雖然確實是發生了叛亂,但是發起叛亂的人竟然會是李嗣源!愣了片刻後,安繼業難以置信的說道:“李嗣源……造反了?這怎麽可能?大哥一統中原時間尚短,若是新進歸降的藩鎮發起叛亂尚且可以理解。可是李嗣源他不僅是大哥的義兄,而且還是大哥最為信任和倚重的大將,跟隨大哥父子兩代征戰沙場四十餘載,為大哥立下了赫赫戰功,大哥更是對他恩寵有佳,他怎麽會造反呢?”


    “唉!”郭威長歎一聲道:“說實話,不光是咱們沒想到,恐怕就連大哥他自己也沒想到本是一家人的李嗣源會造反。可是不管怎樣,無情的事實就這樣擺在了麵前,已經容不得咱們不相信了啊!其實這事真要是究其根源的話原本也不能怪李嗣源,要怪隻能怪大哥他……他實在是太不爭氣了啊!這事要是說起來可就話長了,我還是重頭說起吧。”


    隨後,郭威把這段時間發生的一切都原原本本的告訴了安繼業。


    原來,在安繼業來到蜀國的這兩年多的時間裏,李存勖早已初心不再,漸漸地心生惰意。不僅沒有了往日的雄心壯誌,而且越發的不思進取開始變得貪圖安逸享樂起來。整日裏隻知道躺在自己昔日的功勞簿上,享受著錦衣玉食的奢華生活。雖然這一現象早在李存勖登基之初就已經初現端倪,但是彼時因為有安繼業在身邊不斷地敲打著他、提醒著他,李存勖尚且還能夠收斂一些。可是當安繼業來到蜀國之後,李存勖的身邊再也沒有人敢站出來去糾正他的奢靡享樂之風。因此自安繼業走後,李存勖徹底的放縱了自己,非但沒有絲毫的收斂,反而越發的變本加厲了。


    除了他自己貪圖享樂、驕奢淫逸之外,李存勖還縱容皇後劉氏幹政斂財。劉氏本就生性貪婪吝嗇,在得到了李存勖的默許和縱容之後,越發變得貪得無厭。不僅大肆收受賄賂、公開的賣官鬻爵,而且還公然以堂堂皇後之尊在全國各地做起了生意,甚至連柴火果蔬之類都要加以販賣,以期能夠從中獲利。在縱容皇後劉氏大肆斂財之餘,李存勖卻對有功之臣吝嗇不賞,以至於朝中大臣雖然不敢直言,但是個個早已心生怨恨。同光四年初,中原大部因天災而導致大麵積的饑荒爆發。各州縣府庫枯竭,就連洛陽城禁軍軍士也因為長期沒有軍餉,親族家眷隻能以野菜充饑。以至於凍餓而死者無數,更有甚者為了生計被迫典賣妻兒。堂堂的皇帝親軍尚且過的如此悲慘,普通百姓更是苦不堪言!麵對如此災情,朝中百官上表懇請李存勖開內庫賑災以平民怨。在百官的懇求之下,李存勖倒是也有心應允,但是皇後劉氏卻以“生死由天命而定,非人力所能挽回”為由,竭力反對從自家拿錢來為國家賑災,以至於賑災一事不了了之。斂財之時以國為家,賑災之際卻公私分明,身為一國之君的李存勖夫婦二人如此荒唐的做法直讓朝中百官瞠目,不斷地感慨人禍甚於天災!


    除此之外,李存勖對伶人也極為寵信。早在稱帝之前,便曾因任用伶人楊婆兒為刺史,而貽誤戰事。伶人周匝在胡柳陂之戰中被梁軍俘虜,因伶人陳俊、儲德源的保護而免死。滅梁之後,李存勖竟然要因此而授陳俊二人為刺史,以報答他們二人對周匝的救命之恩。而當時,朝中很多為李存勖立下了赫赫戰功身經百戰的將士都沒有資格得到刺史之職的封賞。為了避免此事激起朝中大臣的不滿,安繼業和郭崇韜、李嗣源等人極力勸阻反對。麵對著眾人的勸阻,盡管李存勖也承認他們所言乃是公正之論,但是仍舊知錯不改,最終還是任命陳俊二人為刺史,原因竟然是恐怕言而無信他日九泉之下愧見周匝。此舉一度讓朝中一眾有功之臣大感心寒不已。


    安繼業走後,失去了約束的李存勖越發的變本加厲。在他的一味縱容下,伶人不僅可以隨意出入宮禁,李存勖更是以伶人為耳目,去刺探朝中群臣的一言一行。一時間,一眾伶人權勢熏天、囂張跋扈,不僅公然幹預朝政,更是公然欺淩大臣。滿朝文武百官雖然對這幫伶人忌憚不已,但是一個個卻敢怒而不敢言,更有甚者還反過來去巴結伶人,以保求富貴,各藩鎮節度使也爭相以重金行賄伶人。


    而那些曾經直接導致了大唐帝國走向滅亡的宦官勢力,也在李存勖登基稱帝之後死灰複燃。大唐帝國滅亡之後,在朱溫政權的竭力剿殺之下,那些曾經權勢熏天的宦官勢力日漸衰敗。而李存勖稱帝後卻詔命各地,讓各州縣將前朝宦官盡數送回京師洛陽,導致宮中宦官激增到近千人。不僅如此,李存勖還對這些宦官個個委以重任,有的擔任諸司使,有的充作藩鎮監軍,都被李存勖視為心腹。這群後天殘疾心理扭曲的閹人在得勢之後,一個個恃寵爭權,淩慢將帥,肆意幹預軍政,使得朝中大臣以及各藩鎮將帥皆憤怒不已。


    不僅如此,李存勖在用人選官之時還把魏晉時期腐朽的門閥之風重新撿了起來,以門第望族為任官標準。他在稱帝前曾頒布教令,在四鎮判官中擢選前朝士族,作為新朝建立後的宰相人選。登基稱帝之後,義武節度判官豆盧革、河東觀察判官盧程更是因此被任命為行台左、右丞相。尚書左丞趙光胤、禮部侍郎韋說也先後因為門第顯赫被拜為宰相。此四人均無實學,隻因出身名門高第,而得以高居相位。


    受李存勖的影響,朝中掌握用人大權的宰執也以門第為命官的重要依據。就連一向以公正廉明而著稱的名將郭崇韜,為了能夠在如此環境下站穩腳跟,也不惜冒認唐代名將郭子儀為祖先,以此來抬高自己的門第身份。不僅如此而且任官不講才能功勞,隻看門第高低,引拔浮華,鄙棄勳舊,不肯提拔出身寒微的官員,深恐被名流所恥笑。很多勳舊功臣也因此受到排擠、壓抑,以致怨聲載道。


    在李存勖的倒施逆行之下,凡此種種原因匯聚在一起,為李克用和李存勖父子兩代人曆經四十餘年的艱辛才建立起了的帝國埋下了禍因。在盛世重現的表象之下,李存勖早已民心盡失,帝國之中禍胎暗生,隱憂頻現。


    然而這些原因加起來也僅僅是匯聚成了一個炸藥桶而已,想要點燃這個炸藥桶還需要一根導火索。而這根引爆了炸藥桶的導火索卻是郭崇韜之死!


    早在李存勖稱帝之初,就已經對諸多功臣宿將產生了猜忌之心。以李嗣源為例,作為消滅了梁國的第一功臣,李嗣源曾表奏義子李從珂為北都太原府內牙馬步都指揮使,希望李從珂能夠就近照顧家中。李存勖得知此事後卻惱怒異常,認為李嗣源手握兵權,身居重鎮,卻插手軍政人事。盛怒之下,李存勖不僅駁回了李嗣源的請求,而且還因此將李從珂貶為突騎指揮使,遠戍石門鎮。與此同時,又將李嗣源調回朝中,命人暗中監視,限製了李嗣源的自由。


    李嗣源雖然被限製了自由,但是因為他和李存勖之間的兄弟情義畢竟還算是保住了性命,而其他功臣宿將就沒有這麽幸運了。尤其是近兩年,李存勖越發的變本加厲,對朝中功臣宿將大肆無罪誅戮,其中就包括了戰功顯赫的郭崇韜!


    平定蜀國一戰,名義上是魏王李繼岌居中統領,實際上卻是郭崇韜一手在謀劃指揮。蜀國滅亡後,李存勖下旨命郭崇韜班師回朝,而郭崇韜因為蜀地剛剛平定不久,所有秩序尚未恢複,加之新任西川節度使孟知祥還沒有到任,擔心若是在此時班師,蜀地將會陷入混亂之中。因此並沒有急著班師回朝,而是派將分路去招撫各地。再加上消滅了蜀國之後,郭崇韜在安撫百姓、處置蜀國舊臣、恢複蜀地生產生活方麵做出了卓有成效的建樹,因此深得蜀地百姓好感。在得知李存勖要召回郭崇韜的消息後,蜀地百姓一致上萬民書懇請郭崇韜留鎮西川。


    其實早在滅蜀之前,郭崇韜就因為和宦官不睦,並且得罪了皇後劉氏,已經導致了李存勖對其極為不滿。而此時郭崇韜拒絕班師回朝,並且深得蜀地民心,頓時引起了李存勖的猜忌之心,不由得對郭崇韜動了殺機。而此時,與郭崇韜向來不睦並且早已摸透了李存勖想法的宦官向延嗣,則趁機向李存勖大進讒言,說郭崇韜截留蜀地財貨,意圖不軌!盛怒之下的李存勖,立即任命孟知祥為西川節度使,命孟知祥到成都斬殺郭崇韜。孟知祥深知郭崇韜有功無罪,不僅極力勸阻並一口拒絕了李存勖的要求。不曾想劉皇後卻私自下達旨意,密令李繼岌在成都處死郭崇韜父子。就這樣,在李存勖的猜疑和默許下,在一眾小人沆瀣一氣的勾連下,郭崇韜終於走到了自己生命的終點。


    同光四年正月,宦官李從襲假借魏王李繼岌的名義以議事之名召郭崇韜到魏王住所。毫無防備的郭崇韜剛一進屋,便被埋伏在左右的禁軍用鐵楇亂棍打死。膝下五子也被盡數屠殺,家產悉數沒收充公。一代名將沒有死在戰場之上,卻死在了一群小人的勾連陷害之下,實在是讓人扼腕痛惜。郭崇韜死後,河中節度使朱友謙及其部將史武等七人皆因此案牽連而被誅殺滅族。郭崇韜的死致使朝野震驚,滿朝文武人人自危,各藩鎮有功將帥更是惶惶不可終日,深恐自己就是下一個郭崇韜。


    一方麵是對郭崇韜之死大有兔死狐悲之感,另一方麵也是因為李存勖如此猜忌有功之臣的做法徹底的讓人寒了心。再加上彼時李存勖雖然已經一統中原,但是經過長達四十餘年的亂世,各藩鎮守將早已沒有了曾經的那種忠君愛國之心。在此人人自危、上下離心的時節下紛紛抱定想法,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揭竿而起自立門戶!因此,為了以求自保,同時也是為了發泄心中的不滿,在郭崇韜死後不過十餘日,中原各地爆發了此起彼伏的叛亂。


    同光四年二月,平定蜀國一戰居功至偉的西南行營馬步軍都指揮使、平蜀前鋒康延孝自稱西川節度使、三川製置使,打著為郭崇韜和朱友謙報仇的名義率先在劍州發動叛亂。與此同時,邢州左右步直軍軍校趙太煽動兵變,占據邢州城,自稱安國軍留後。雖然這兩處叛亂事起倉促,打了李存勖一個措手不及,但是好在李存勖調度有方,先後以魏王李繼岌就近平定了康延孝的叛亂,以東北麵招討副使霍彥威平定了邢州叛亂。然而,盡管李存勖很快平定了康延孝之亂和邢州叛亂,可是這兩處叛亂所造成的惡劣影響卻是十分致命的。


    在康延孝之亂和邢州叛亂爆發的同時,魏博戍守瓦橋關的軍隊輪番歸鎮,行至貝州時,李存勖不知為何突然頒令就地屯駐,不準返回鄴都,頓時激起軍中嘩變。軍士皇甫暉乘人心浮動之際,劫殺指揮使楊仁晸,脅迫銀槍效節指揮使趙在禮為首發動叛亂。隨後叛軍一路長驅南下,連破臨清、永濟、館陶等州後,乘勢攻入鄴都,據城反唐。周圍各州聞訊之後紛紛發起叛亂響應,一時間整個河北陷入了大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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