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圖脫皮成功。


    她看著擺成大字形放在地上的人皮有點尷尬,一邊把皮疊起來,一邊問小蛇:“我會不會禿頭……”


    小蛇一邊搖頭晃腦一邊噝噝地吐著信子:“不會。”


    她把皮疊好,打開箱子放在皮袍子的上麵:“真的不會嗎?”


    小蛇認真地回答:“不會。”


    葉圖整理好身上的衣服,扭頭望向那個箱子。


    她此刻心情確實有點兒複雜,覺得有點兒惡心,又覺得那是自己過去的一種佐證。就連幼年學自行車的時候摔倒留下的疤都隻留在了那張逐漸幹癟枯萎的皮上。現在自己的身上沒有一點疤,新生的嬌嫩肌膚是每個女孩子的夢想。她這樣對自己說著,重新背好羽毛準備繼續上行尋找出路。


    小蛇靈巧地攀到她的肩頭,充滿豪情地喊了一句:“出發!”被葉圖一個無影手掃到地上。


    “額,你真是不解風情。一點兒也不憐香惜玉……”小蛇翻滾身體重新遊到她的腳邊。


    “休想!”葉圖白了它一眼。自己才是女孩子好吧,對一條蛇怎麽談到憐香惜玉……伊丹巫祝都跟它說過些什麽啊。


    她低頭看看小蛇,頂多也就算弱小好吧。


    小蛇跟在她後麵爬台階很費力,不停地在後麵念:“等,等一下……”


    空洞的樓梯甬道裏隻有極輕微的噝噝的聲音,但是葉圖的腦子裏無數個“等一下”重疊在一起粘成一個旮瘩,鍾擺似的在她腦海裏左衝右突。撞得她腦仁疼。


    這到底是個什麽妖精?話癆精?


    終於葉圖被它念得自己也泄了氣,幹脆坐下來一邊喘粗氣一邊休息。


    小蛇瞅準機會爬到她背上,尾巴死死纏在羽毛上不肯下來。好像一隻找到飯票的螞蝗。


    葉圖無奈,休息了一會兒終於還是背著它出發了。


    本以為耳邊終於安靜了,小蛇又開始說話了:“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從前……”


    “不聽不聽!”葉圖拒絕。


    小蛇不甘寂寞:“聽一下嘛,聽一下嘛。”


    葉圖頑抗到底:“不聽不聽就不聽。在說話就把你扔下去,你自己走。”


    “……”小蛇終於安靜了。


    安靜的甬道裏隻有葉圖自己粗重的呼吸聲。不知道過了多久,葉圖真的覺得自己可能再也找不到出口了。她的汗水順著臉頰滴落下來,沒有什麽比狹窄安靜又黑暗的空間更容易擊垮一個人的精神了。


    簡直是極度致鬱。


    小蛇小心翼翼地開口道:“真的不聽嗎?”


    葉圖認命地歎氣,掩飾地擦了把汗:“我會不會掉頭發啊?”


    小蛇道:“不會。”


    “不會?”


    “不會。”


    “不會嗎?”


    “不會!”


    “那你為什麽沒頭發。”


    “……”


    “你也沒眉毛。”


    “……”


    葉圖成功地掌握了話語主動權後,似乎心情都變好了。


    她的眼前,樓梯轉折的小平台上出現了一個拱形石門,有光從那裏投進來。


    出口!


    她手腳並用地爬上去,石門的外麵是一片曠野。


    綠色的草地上開著小白花,巨大的骨架還連著腐敗的肉,裸露的內髒堆積在胸腔裏。白色的羽毛散落在地上。


    她一步邁出,從石門一躍而下。


    完全不顧離地有多高,也忘記了用飛行術,一路踉蹌著跑過去。


    小蛇在她肩頭和她一起跌落,被摔了個七葷八素。翻身起來就看見她的背影越來越遠,連忙跟過去。


    她呆呆地站在這幅骨架旁,對著巨大的頭顱和幹癟的眼窩發呆。直到小蛇叫她:“在這裏。”


    葉圖連忙跑過去,在白花花的肋骨包裹的、腐肉堆積的胸腔裏,有一顆五顏六色的蛋。


    按照鳥幹媽巨大的體型來看,這顆蛋確實小了點。大概有籃球那麽大,在陽光下蛋殼居然閃著珍珠一樣的光澤。


    就在葉圖質疑這顆圓滾滾的、泛著珠光的圓球是不是一顆被它誤吞進肚子的珍珠,或者一顆結石的時候,那顆半埋在腐敗內髒裏的蛋輕微地動了一下。


    葉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伸手指著那顆蛋,幹張著嘴巴,一個音也發不出來,隻是一個勁兒地眨眼睛。


    小蛇在一旁道:“它動了,對,它剛才動了一下,沒錯。你的眼睛沒有出問題,它是動了。哎,你還等什麽呢,它要出殼了。你看,你看,剛才在裏麵你還一副很想念它的樣子,這會兒怎麽這麽遲鈍啊?喂,你也動動啊……”


    小蛇的喋喋不休這次沒有讓葉圖感到暴躁。她反而在這絮叨的催促裏找到了依靠似的,好像沒有那麽震驚和慌張了。她滿心期待地望向那顆蛋,小心翼翼地走過去。


    隨著極輕微的一聲脆響,蛋殼的正上方出現了一個蜘蛛網似的裂紋。那裂紋隻保持了兩秒鍾左右,突然大麵積向外延伸出去。這次停頓了大概五秒鍾左右,最先出現的裂紋向外凸起。接著,一個尖尖的、嫩黃色的尖嘴巴冒了出來。


    就像一棵從地裏冒出來的竹筍。


    也就休息了一秒鍾,蛋殼裏發出了嘰嘰嘰的叫聲。


    接著蛋殼上的破洞越來越大,終於,一個濕漉漉的腦袋鑽了出來。


    把它全身浸濕的不是透明的蛋清,而是殷紅的鮮血。


    它的雙眼緊閉,褶皺的皮膚上覆蓋著稀疏的絨毛,全身散發著血的腥味。


    它扭動著身體,顫抖著、掙紮著從蛋殼裏鑽出來,落入一堆腐壞的內髒裏。跌落的一刻帶倒了蛋殼,裏麵殘存的血液在慣性的作用下忽悠一下,像是以蛋殼作為高腳杯的品酒師在晃著杯子裏的紅酒,終於隻是在杯子裏打了一個旋,逐漸回複平靜。


    它扭動著醜陋的身體,笨拙地在內髒間移動。


    休息了一會兒,它的絨毛被風吹幹,開始蓬鬆,像刺蝟的刺一樣炸了起來。


    接著,它睜開了眼睛。


    漆黑空洞的眼睛裏沒有情緒,直直地望著葉圖,然後顫抖著張開了嘴。


    葉圖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她以為這一刻它已經認出來她,雖然心裏有些不適應這個場所,但她甚至已經做好了擁抱的準備。


    然而它張開嘴,就低下了頭。


    它咬住一大塊內髒,扇著翅膀努力移動身體,用全身的力氣扯下了那塊肉咽了下去。


    它邊吃邊嘰嘰嘰地歡快叫著,完全無視已經熱淚盈眶的葉圖。


    小蛇從一旁爬到葉圖腳邊,用尾巴輕輕蹭著她的裙子:“哎,別傷心,雖然它不記得了,不過其實還蠻聰明的。它出殼第一個看見你,很快就會熟悉起來的。”


    再次相見,鳥幹媽還是它自己,隻是不記得葉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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